罗修一惊，有些尴尬地藏了藏脸，又想起来还没打招呼，只好略带羞涩地问好。

“早……早上好。”

“已经下午了。”

“哦……”

宫无间这半周来一直注意着罗修的各种小情绪，明白这家伙第一次与人亲密些，有些紧张。

好巧，

不巧，

他也是。

鬼知道他递出那张纸条的时候，做了多大的心理准备。

有点冷了，宫无间把手揣进兜里，不自然看了看四周。

他也……有些紧张。

宫无间穿着寻常休闲的衣服，普通，但明显也是精心搭配过的。与罗修正好相反，他穿的……有点少了。

罗修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宫大主任，还是那个人，清冷自持，可围绕在身周的那种拒人于外的气场渐渐淡了。

也是……终究是同龄人。

他对他倾诉过，那些成年人不可以表现出来的内里的心绪，那么自然是密友。

不用像那个变态魔鬼说的那样，把话语明白地讲出来：“我们做朋友吧。”

在他们念境中依偎着睡去时，他穿上他的旧衣服时，

在罗修笑着迈入黑暗中，把一切都交给宫无间时。

他们的关系已经很近了。

所以私下里，他可以不叫他主任。

宫无间可以对他展露出他人所未见过的……平和普通的一面。

身旁一辆小电驴骑过去，“哔哔”叫了两声喇叭，二人微乱的心绪被打乱，所以愈发乱了起来。

“去……去哪……”罗修不知道宫主任约在哪里，纸条上只是一个粗略的地点。

二人转过身，身后是一趟美食街，各式或新或旧的饭店档口一个挨一个，尤其节日前后，又正是饭点，人渐渐多了起来，喧闹着。

他俩这种羞涩的，有些不合时宜的气氛，在街口就有点格格不入，不时有拉着手路过的小情侣偷偷看过来一眼。

于是更羞了。

二人都是第一次这样，哪里懂。

宫无间紧了紧衣服，望向美食街深处：“没……没想好吃什么，就想着带你过来看看，碰到什么吃什么吧……”

他早早在各种平台查阅了美食推荐，可到最后关头忘了问罗修有没有什么忌口。

如果选好了饭店，罗修不喜欢，那他这顿饭请的就没有意义了。

他是这么想的，所以二人站在街口，望着琳琅的饮食不知所措。

大过节的……你不提前订饭店能吃上就怪了……

圆月从天边升起。

“走吧……”宫无间觉得自己到底是上司，主动带着他往深处去。

请人吃饭自然不能请喝蜜雪……

街口是几家新开的火锅店烤肉店，装修很新很豪华，在短视频平台有不少宣传。

可这种店……

“你好，请问还有座位吗？”

“不好意思客人，今天生意比较火爆，要等的话可能一个小时左右……”

宫无间不着头脑出来，接待的小姑娘只好把宣传单递给罗修，罗修叠好塞进大衣兜里。

……

宫无间不灰心，带着他继续往前走。

可是看着玻璃窗子后那沸腾的水汽……就能知道人绝对少不了。

连续走了好几家，皆是如此。

宫无间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周围饭店明亮喧哗的灯光给他的面容笼上一层暖意。

“抱……抱歉……”

“不……没关系的，再走走吧。”

喧嚣、热闹但不拥挤的步行街中，二人只是这样并排走着，对罗修就已经是极温暖的体验了。

与此同时，他看着宫大主任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平和亲近样子，心中再次翻腾出很多不好的联想……

“他不会真的想掰弯我吧……”

罗修不抗拒，更不会恶心。

他对这种事情的联想还局限于学生时代听到的各种小道消息花边绯闻……

于是想想就够刺激的。

宫无间此时没注意到他那么多的小情绪，只是越来越焦急。

请人吃饭找不着饭店……这多尴尬。

倒不是真的没有，有几家面馆、土豆粉……哇塞，这是请人吃饭诶。

宫无间到底有点放不下架子，越找不着越想着找个好的，只是，有些冷了。

一阵冷风吹来，宫无间打了个冷颤。

罗修本没注意他，只是当时正好看着他而已。

自己还有些热，他伸手解大衣扣子。

“别！”宫无间更羞愤了。

再不找一家真的不行了。

眼看着，二人就快到了步行街的尽头。

宫无间还想走。

罗修明白了他的倔强，不在意笑笑：“别讲究了，随便找一家得了……”

二人如今离得这么近，宫无间才发现他似乎比自己还高一点。

就一点。

“我欠你那么大个人情……”

罗修拉着他到某家饭店走去，看着店面很新，招牌是个赛博朋克的样式，甚至都看不出来是卖什么的。

“我都没在意……”

胡说，他在意地不得了。

“跟阿姨说一声……没什么不好的，我挺乐意的。”

乐意什么，乐意做男朋友吗？

“更何况，宫主任你还救过我……”

这说的是罗修入地狱那回。

“不是说……在外面不用叫我主任……”二人掀帘而入，扑面而来的是碳烤的风味与肉香。

“老宫？”

上回在念境中，发生过一次相似的对话，罗修再叫一次，自然是想插科打诨掩饰一下紧张。

可跟上回不一样，上回是在空无一人的念境……

服务员老妹见有客来，热情上前招呼，正好听到那句带着调笑意味的：“老公。”

“欢迎光——”老妹恍惚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

宫无间注意到服务员的表情，才发现被听到了，偷偷怼了罗修一下。

罗修嘿嘿一笑。

八月节，哪有人撸串的，更何况店面如此赛博朋克，所以里面没有坐满，有的几桌客人也都是年轻人。

老妹自然不会傻站着，这边带着二人落座，利索拽来菜单请客人点菜。

宫无间装作熟练地开始点菜，各色牛羊肉串就点了一大堆，老妹手忙脚乱跟着记……

“够不……够？”实在绷不住……他才低声开口问一句。

罗修没忍住，捂嘴笑了起来。

老妹以为还要来人，谁承想点这么多只是因为没点过菜，苦笑两声：“够了够了，两个人吃有些多了……”

“哦……”宫无间悻悻把菜单递给罗修：“看看你有啥想吃的吗？”

再如何新潮，烧烤店也就那些，罗修斟酌着又点了几小份特色，就把菜单还给老妹。

“成，二位还喝点啥不？”

罗修：“我……要可乐吧。”

宫无间：“那我也要可乐……”

“那给二位上个大可乐？”

“行。”

服务员老妹去拿了瓶大可乐放在桌上，又去忙活其他桌客人。

等老妹走了，罗修忽然伏着桌子嘿嘿傻笑起来。

“笑什么？”

笑，自然是掩饰羞涩与尴尬。

“不叫老宫……叫什么，宫大哥？

“可是你比我小啊~”

“这混蛋，”被罗修一调笑，宫无间也跟着结巴起来，在心里忿忿的：“在单位装纯良萌新装得那么好，现在拿年龄说事……”

“那就叫主任。”只好再板起脸。

罗修看出来了他是在硬撑，双子座特有的两幅面孔，得便宜进尺，继续调笑：“哇，我可是装你男朋友了喂……”

……

注意到宫无间的脸已经红成大灯了。

这才意识到自己玩笑开的有点过。

罗修悻悻住嘴：“抱……抱歉。”

又装纯。

宫无间把羞红的脸偏到一边：“你……你随便。”

罗修这家伙似乎有某种天赋，在人前装得百依百顺纯良无害，能讨所有人的喜欢。

可到了私底下，这家伙又狡猾的很，总能用各种手段撩拨那闯入他地盘的人……像老猫折磨耗子一样……

宫无间不知道罗修的真实身份，以为是他天生带点痞痞的感觉，喜欢开玩笑。

他是个直男，但宫无间知道自己喜欢男生，所以那些看似普通的玩笑话落在他心里就格外有杀伤力。

当时念境中脱口而出的一句“他是我男朋友”，何尝不是霎时的心念一动？

“刺啦”的热油响动，服务员老妹把先烤好的几样端了上来，爆香的孜然与烤得正好的肉，一点点热气正好打破了二人方才微妙的气氛。

宫无间急忙拿一个肉串开始吃，这样就不必回答罗修那些恶劣的玩笑。

罗修透过一点雾气，静静看着宫无间。

往日清冷自持的宫大主任，被他几句话就羞红了脸，只顾着吃东西不敢说话，像小老鼠一样……

罗修内心最深最深处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他曾给别人看过这幅表情吗？

他……只对自己这样吗？

罗修莫名其妙地冒出一点占有欲。

这样一个清冷高贵的上司被他弄成这样……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只能自己看见……

罗修忽然觉得，可不可以……再得寸进尺一点？

“宫大主任，你就喝可乐啊？”

“？”

他向四周看了看，周围几桌年轻的食客们、朋友们，都在推杯换盏鲸吞豪饮……

就身后那桌，几对情侣在那里吹牛**，一个男的操着厚重的南方口音大喊：“喝，谁不喝谁是孙zei！”

罗修直直看着他，眉眼含笑，笑中藏着不明的意味。

宫无间是个冷静的人，

宫无间是个坚忍的人，

宫无间是个“不亲”的人，

可面前这个年轻男子，似乎天生就会窥心的法术，认识这短时间，就已经把他的层层外壳剥了下来。

宫无间的修行，最忌贪嗔痴三毒，他不敢与罗修对视，默念心——喝就喝。

“服务员！”

“诶，来了，要啥！”

“要……”宫无间瞥一眼旁边：“老雪！”

“来几瓶？”

“一打！”

“好嘞！”

服务员老妹笑呵呵提了一打老雪过来，罗修被吓了一跳。

他知道自己闯祸了，终于从那种变态的心境中脱离出来：“别别别，宫主任……我就开玩笑的……”

宫无间忽然抓住他的手：“要是喝多了，你要管我。”

罗修只觉得心热了。

“好。”

……

…

之前点的一大堆烧烤都端了上来。

按理说宫无间请客，罗修是客人，可老宫吃得比罗修还要急。

掩饰醉酒的紧张，二人独处的旖旎气氛。

当然，这份旖旎很多是宫无间自己想象出来的。

渐渐、两团红晕爬上宫无间脸颊。

他是个修行人，但他刻意没用法术消解酒力，趁着朦胧的意味，与罗修交心。

他一个人在F市生活了这么多年，一直在扮演一个好学生、好上司的形象，而从没有人能与他这样普通地说着一些不那么“强大”的话。

他俩说了很多，从修行、鬼怪，到父母、到恋爱。

“别……别，老宫别喝了……”罗修从没喝过酒，只是尝了一杯，很不喜欢这种辛辣的味道。

宫无间都没用杯，对瓶吹，在后辈面前想装出一点“社会人”的样子。

但其实……宫无间酒量很差。

非常差，差到离谱的那种。

这半天了，一瓶还没有见底，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了。

吃的还有很多，宫无间侧靠着一边，看着罗修嘿嘿傻笑。

罗修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心想早知道不让他喝了。

只是想逗逗他，看看他的底线在哪……

可他就真的这样百无禁忌，罗修挖坑他就跳。

此时晕乎乎的傻笑，罗修都有点担心……

和高兴。

谁知道啊……宫大主任背地里这么傻的吗……

罗修隐藏着自己的表情与变态想法。

“小傻子……如果不是会法术的话，应该很好拐走……呵呵。”

罗修装作不在意、装作漫不经心，慢条斯理吃着，殊不知他也有点脸红。

屋里开了空调，一点不冷。

“热就把衣服脱了。”

“哦。”

情形反转，如今被动的成了罗修。

宫无间醉了之后……就不再伪装成熟、扮演冷静。

他比罗修还小两个月。

罗修依言脱了呢子大衣，搭在旁边椅子上，里面竟是一套米白色的衬衫和马甲。

“吃饭穿白衣服……”宫无间看着他的样子，一时失笑。

衬衫小马甲，跟念境中宫无间那套高中校服很像，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宫无间想起了念境中经历的那些离别。

“谢谢……”

这才是今天这顿饭的主题，如果不是喝了酒，以宫大主任的傲娇性子，还真不一定说得出来。

罗修笑笑：“没关系……咱们是朋友嘛。”

宫无间意外地灵光，挑挑嘴角：“心机……不是朋友是什么？同事的话我这时候该催你练功了。”

二人俱是一笑。

……

…

月上中天，正是最大最亮的时候，二人都吃得差不多了。

罗修叫服务员帮忙打包，宫无间到最后只喝了两瓶，就已经迷迷糊糊了。

强撑着意识，把剩下酒退掉，让老妹结账。

服务员噔噔噔跑去取了账单，回来递给二人，宫无间简单看一眼，就给他付了钱。

“那个……”服务员忽然结巴起来，“就是咱们店里有个活动，情……情侣合影留念赠送甜品一份……”

老妹支支吾吾的，二人都明白过来。

进门罗修叫那一声老宫，被她误会了。

宫无间开口，刚想婉拒，罗修看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宫无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亲妈面前都装了……再演一下男朋友又怎样。

“好…好吧……”刚开口的拒绝变成了应允。

……

拍照的是老板，也是个年轻人，染了个五颜六色的头发，耳钉唇钉……跟店面风格倒是很像。

“靠近一点……再近一点……”罗修也有点羞涩，他一个纯情处男哪里干过这种事情。

“二位这么远……抱上吧那就！”

“我？”

那男子指着罗修。“就是你！抱上你对象，挨近点，对……”

罗修僵硬地一只胳膊环住宫无间，又紧紧贴上。

他甚至能闻到宫无间身上的酒气与…体味。

那个杀马特老板拍好了照，服务员老妹取来甜点给罗修拎上。

二人就这么僵着离开烧烤店。

终于出了店门，冷气袭来，罗修精神许多。

他还扶着宫无间自然不是占便宜之类的……

宫无间明显喝多了，迷迷糊糊的，刚才拍照时也像个娃娃一样，任着他环抱揉捏。

天上一轮圆圆的月亮挂在那里，无言无语，只有静美。

而地上的这些喧嚣热闹，火锅的热气、闪烁的灯光，将这份静美打扮成人间独有的别样的美好。

朋友们、恋人们，在拥抱，在热吻。

罗修摇摇宫无间，想问下地址把人送回去。

宫无间当然没醉，他只是想醉。

他默默想着已逝的母亲，独居的父亲，

只身处在F市的自己。

这本是一个团圆的节日。

宫无间抬头，凑近罗修耳边：

“要不要……去我家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