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朔风凛冽,大雪纷扬。

湿冷的风从窗隙里漏进来,灯烛摇曳。

李汐儿伏在案前,就着昏暗的烛光专心刻着一件佛陀木雕。

她自幼跟着邻家一位老师傅学雕刻,起初阿爹并不答应,他是读书人,觉着女子就该守在闺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免坏了名声,丢人。后来见挣了钱,便也由着她了。

十多年下来,少说也挣了几千两银子,但都握在阿娘手里。她给阿爹捐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儿,给自己添衣裳买首饰,送兄长去县上最好的学堂,却从没想过给李汐儿置办点什么。

李汐儿知道,她是女孩儿,比不得男儿能读书考科举。若兄长将来高中,正经当了官儿便可光耀门楣,她也能跟着嫁个好人家。

这是阖家都期盼的好事,她不能置喙,也不该与兄长攀比。

而今兄长果然争气,一举高中进士。想到他的来信,李汐儿默默湿了眼眶。

他道:“兄乃初任,上下少不得打点,速寄五千两银子!”

眼下别说五千两银子,便是五百两、五十两她也拿不出手。

夫君高中状元,所有人都道她苦尽甘来,谁知半路杀出个公主,夺了原属于她的正妻之位不说,李汐儿反倒成了有名无实的妾室,日日须得伏低做小伺候公主,伺候丈夫。

她自个儿尚且舍不得吃用,瞅着伺候人的间隙做几个木雕换来几两银子,统统给了兄长他竟还嫌少,生气怒骂:

“找你那驸马夫君开个口儿的事,再不济,奉承奉承公主,人家手指缝里头随意漏出来一点儿,都不止这些,有什么难的!”

手上的薄茧拭得眼角生疼,李汐儿捂着朦胧的泪眼,委屈又无助。

他们不知其中艰难,竟都当她在公主府吃香喝辣,高枕无忧么!

血气上涌,李汐儿掩唇轻咳一阵,继续手上的活儿。

“哎呀,小姐,您不要命了!”

木香咋呼着搁下手中热汤,随即转头一把夺过刻了一半的佛陀扔至一边,神色懊恼:“为了这么个鬼东西,值得么?!”

回公主府前,她才与古玩铺子里的人大吵了一架。

那万掌柜明着欺负她们主仆没有靠山,十来个木雕竟只肯给二两银子,木香与他据理力争,反遭一顿讥讽,

“光做工细致有什么用!几块破木头雕的,你还想值几个钱?!要不是看你们可怜,我都懒得收……”

厚厚的雪地里,木香揣着二两银子,走一路抹了一路眼泪。

她家小姐手艺精湛,她曾亲眼见过小姐替人做过一个六层的牙雕球,仅工钱便足足五百两。

而今受困公主府,没了料子,只得捡些外面院子里废弃的破桌烂椅。就这还要藏着掖着,生怕叫人晓得了,连这点子东西都不肯留给她们。

将李汐儿伤痕累累的手揣入怀中,木香心疼得直落泪:“若能出去外边儿,凭小姐的本事,不光混个温饱,便是大富大贵也不在话下,何苦困在这四方庭院,为了这么个破烂玩意儿生生熬坏自个儿的身子。”

李汐儿又何尝不知呢!

“眼下别无他法。”

她沉着气,缓缓道:“我已写信告知阿爹,早一日接咱们回府,便可早一日攒齐银子。”

长到二十岁,这是李汐儿第一次同爹娘提要求。

她承诺会凑足银子,为父兄打点仕途。前提是,他们得接她回府。

落到如今这般地步,由父兄出面,到底没那么难堪。至于银子,她倒宁愿受些身体上的苦楚,也万不愿再看人冷脸了。

木香默了默,想到自家公子那句“让她不要想东想西的,老老实实待在公主府才是最好的出路”便觉心寒。

亏得他一个做兄长的,怎么说的出口让亲妹妹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话。

她与公子大吵一场,意外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不敢将实情说出来,思虑半晌才试探道:“依奴婢看,驸马对您还是有情分在的,与其求老爷公子,还不如求一求驸马……”

“别说了!”

一声哽咽,吓得木香将剩余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李汐儿泪眼模糊,心中冷笑,他们还有何情分呢!

恍惚忆起初见周谨那一日,也是这样冷的天。

大雪纷纷扬扬,他冒着严寒在道旁卖对联字画。雪花堆在肩头,他丝毫没有察觉,仍握着狼毫奋笔疾书。

一队车马疾驰而过,墨撒纸扬。

周谨焦急万分,慌忙去追赶那些飘散的纸张。不料,马儿受了惊,扬起蹄四处乱撞。

一阵兵荒马乱后,车夫折返回来,不仅毫无歉意反对着他厉声呵斥,称他占道误事,惊扰了贵人。

马车上坐的乃晋王世子,出了名的专横跋扈。周谨见状,不得不上前恭敬行礼致歉,对方耀武扬威一番后这才作罢。

车马走后,周谨孤身立在深巷里,对着被马蹄践踏的字画沉思片刻,重又研墨书写。

想到自家兄长还坐在薰笼旁与人品茗谈笑,李汐儿便愈发觉得这人刻苦。她从来俭省,若哪一日空了荷包便心焦如焚,那一次却破天荒地掏光家当买下了那些字画。

“雪大,恐污了笔墨,公子早些回家去吧。”

李汐儿想,这样勤奋刻苦的一个人,他值得。

后来,她常去捧场,也曾请教他笔墨诗书,俩人一路走过彼此最艰难的时刻,柔情蜜意之时他也曾承诺此生只爱她一人。

再后来,周谨高中状元,李汐儿不顾路途遥远入京相见,直到被人诓进公主府才知……他已尚了公主,成了驸马。

……

李汐儿闭了闭眼,恨恨道:“我不会再去见他。

“更不会求他!”

木香见自家小姐如此执拗,必是对那双伪善狡诈的父子心存幻想,踌躇半晌终是说道:“小姐醒一醒罢!公子说了,多亏驸马爷帮衬,给了他五千两银子打点,他们不会接您回府的!”

脑子“嗡”的一声,如闷雷轰顶。

李汐儿惊道:“他去找周谨要钱了?!嗯?他怎么说得出口?他怎么做得出来?”

一叠声追问,李汐儿气急攻心,蓦地吐出一口血来。

“小姐!”

木香又怕又悔,怪自己多嘴没有忍住话头。

李汐儿握住唇角的帕子,目光灼灼:“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我……”木香左右为难,怕小姐动怒伤身。

李汐儿见她不肯吐露真话,又急又恼,“连你也要骗我?”

“我的命是小姐救回来的,我怎么敢!”

木香原不忍戳破,可也见不得自家小姐蒙在鼓里受人欺骗,索性一股脑儿都吐了出来。

“您根本就不是老爷夫人亲生的孩子。”

“你说什么?”

李汐儿惶然瞪大眼眸,不可置信。

她原以为,只因自己是女儿之身,阿爹阿娘这才偏疼兄长一些。她想,只要自己孝顺能干,在阿爹回府时,亲自替他泡茶捶背;替阿娘洗衣烧饭做针线,不让她辛劳,他们便会多爱自己一些。

总算,阿爹回府时会给她带糖葫芦和小零嘴儿了,李汐儿开心了很久很久,她同兄长炫耀,“阿爹也是疼我的。”

却原来,都是她自作多情!

木香哽咽一声,抹着泪继续道:“老爷已去了淮州赴任,夫人把宅子卖了也跟着去了。他们……不会冒着得罪公主驸马的风险接您回府的。”

李汐儿面色惨白,只觉心中一阵阵抽痛。

泪水一颗颗滴落在手背上,她强忍着不肯哭出声来,半晌才低低道:“我,知道了。”

木香心中不忍,抚着李汐儿臂膀含泪劝道:“小姐,既如此,咱们索性想开点,与其指望那对没人味儿的父子,倒不如求了公主驸马,放咱们出去。”

“嗯。”

口中血腥弥漫,李汐儿忍了又忍,勉强应着。

忽听“砰”的一声,屋门大敞。寒气瞅着空隙涌进内室,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微微抬眸,自漫天雪花中走进来一高俊挺拔的身影,离得近了李汐儿这才恍然认出那人正是……周谨。

许久未见,他早不是当初任人欺辱却只能拱手陪笑的羸弱模样。一身锦绣华服,挺拔玉立,明明还是那张脸,她却清晰地察觉到几分冷寒之气。

“出去。”

木香怔了片刻,意识到这话是对自己说的,朝李汐儿投去担忧的眼神。

指甲扣进掌心,李汐儿缓缓点了点头,安抚她道:“我无事,你先出去吧。”

当初,阿娘要将她嫁给金陵一富商家的独子,她嫌那人纨绔无能,只会招惹是非,不顾阻挠执意要嫁给周谨。

婚后,她尽心伺候婆母、丈夫,照顾年幼的小姑,甚至宁可苛待自己也要置办嫁妆送她出嫁,她自认没有对不起周家的地方。

这人若还有一丝一毫的良心,便不该拒绝她的请求。

可……父兄竟默默收了他五千两银子,无疑是让她一切操劳都付之东流。一时间,所有心酸无助只能和着血往肚里咽。

屋门缓缓合上,李汐儿尽力平复心绪,还未想好措辞便见那人随手捡起案上的佛陀木雕,端详片刻他轻飘飘说道:“往后,不要再做这些东西了。”

李汐儿不禁冷笑,“我做什么,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

周谨冷哼着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拍在案上,“这是公主为皇后生辰备置的大礼,你把它拆了不说,还要毁尸灭迹……”

李汐儿闻言,立即警觉。

轻轻垂眸,见几个檀色木雕从那只鹅黄色荷包里滚落出来,是木香才拿去古玩铺卖掉的那些东西。

所以,那些零散的烂木头……是她们故意扔的?

冷淡的眸光扫视过来,周谨满含失望道:“我只知你不识大体,未曾想,你目光短浅至此。”

“不识大体?”

“目光短浅??”

一席话比之冬日里兜头浇下的冰水还让人心寒。不知为何,李汐儿不仅没有生气反笑出声来,

“没错!

“我就是不识大体,眼里永远只有这一亩三分地。”

她嗤道,“若非目光短浅,怎会在你寒微之时嫁你;若非目光短浅,何必起早贪黑,伺候一家老小;若非目光短浅,又何必俭省吃用,攒银子给小妹做嫁妆……”

“够了!”

不知是不是触及到他狼狈的过往,周谨冷着脸斥道:“我已给了你父兄五千两银子,从前的事,也不必再拿出来说了!”

这样便想一笔勾销了!那她从前吃的苦,受的罪又算什么!胸腔气血翻涌,李汐儿咬了咬牙,强忍着没有咳出声来。

“你给他们的,自找他们要去。何况又未曾知会我,与我何干?!”

屋门打开,鹅毛大雪比初见那日更甚。刺骨的寒风从口鼻一路灌进肺腑,激得人清醒异常。

蓦然回眸,她冷声道:“哪怕今日一刀两断,你也永远都欠我的!”

“一刀两断?”

周谨抿着唇,眸光晦暗不明。

忽然抬手,一把将眼前人揽至身前。他轻嗤道:“你父兄已离京赴任……除了跟着我,你还能去哪儿?”

委屈,无助,朦胧泪光划过面颊,似决堤一般。李汐儿咬着唇,指尖锋利的刻刀已抵住他腰际,“放手!”

周谨垂眸瞥一眼不过一截指头长的尖刀,轻笑,“我知道你不会伤我的,是么?”

李汐儿紧蹙着眉,还未及出手纤细的手腕已被修长的指轻易钳住。咬唇挣了挣,眸光淡漠,

“滚!”

冒着胡茬的下颌轻轻抵在微凉的颈窝,暖热的鼻息喷薄在耳际,他缓缓道:“这一世,咱们都分不开的。”

忽听“砰”的一声,屋门大敞。

一队擐甲执兵的护卫冲进院来,气势汹汹。领头那人身披亮银甲胄,手握宝刀,威风凛凛。

是……张廷?

李汐儿抿了抿唇,怔住。

那个金陵富商的纨绔子……何时成了朝廷命官?

冷俊的目光瞥一眼院内众人随后凝在周谨面上,他作势抱拳,淡声道:“驸马,对不住了!”

随即抬了抬手,吩咐下属:

“带走!”

路过的小公主们,喜欢请加个收~么么哒^3^[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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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01 章 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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