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的运气一向不太好。
那天他受霍伯特教授,也就是生物老师的吩咐,去自然博物标本室取一份天堂凤蝶标本。
自然标本室在二楼走廊的最里间,旁边还有其他教学用具的陈列室,这条走廊很长,深不见底,平日学生也不会在这里活动,有一大堆空置的房间。
推开沉重的木质门扉,福尔马林浓郁的味道扑面而来。
标本室的窗户被厚重的窗帘挡得密不透风,光线只能勉强透过门口的缝隙射入。昏暗的房间内,仿佛能感受到一股压抑的气息弥漫在陈腐的空气中。
室内摆放着一些积满灰尘的木质展架,上面陈列了各式各样的标本,有干枯花草、甲壳类动物的骨骼,以及一些看上去栩栩如生的动物标本,它们的皮毛和羽翼看起来完好无损,一双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伊恩,仿佛下一秒就要活过来。
几个装满化学药品的玻璃瓶上贴着已经泛黄的标签,标示着里面盛放着各种危险的化学物质。这些瓶子散发出的刺鼻气味和尸体标本散发出的那股腐朽气息相互交织,使整个房间更加阴森,充满了神秘和恐怖的元素,让人不禁联想起一些古老而邪恶的传说。
伊恩不安地翻滚着喉结,尽量避免与这些标本无机质的眼睛对视,目不斜视地走向房间的角落。
这里摆放着一支老式显微镜,旁边堆积着一些已经褪色的显微玻片,上面镶嵌着各种微小生物的标本,如蜘蛛的蛛丝和蜗牛的触角,再旁边就是霍伯特教授所需要的蝴蝶标本。
伊恩费了些眼力在借着昏暗的自然光线找到了天堂凤蝶的标本,这种蝴蝶栖息在热带大陆,全身包裹在黑丝绒质的底色之中,在前翅和后翅的基部至后缘约三分之二的区域为纯净的宝蓝色,闪烁着来自天堂般的蓝色光泽,被当地土著认为是天堂的使者。
他稍稍舒了口气,正准备离开这间令人充满不安的房间,门口却不合时宜地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一道粗犷的男声传入伊恩耳中,让他浑身激起了鸡皮疙瘩。
这是布莱克的声音。
“这小子可总算被我们逮到了。”布莱克的语气很是不善,“偷我的钱偷得很开心是吧?你还真以为我不会数钱吗?”
“对不起!对不起!”被布莱克逮到的那个学生痛哭流涕地向他求饶,但随之而来的是听着牙酸的脚踢拳打。
伊恩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应该是他们的同班同学,但一时想不起来具体的名字。
这时候出去显然会被布莱克找麻烦,伊恩不想触他们的霉头,于是他猫下身子,蹑手蹑脚地躲到壁橱和后门之间的狭小缝隙里,借着窗帘投下的阴影将自己整个身体隐藏其中。
上帝保佑,可千万不要被布莱克他们发现!
紧接着是□□被拖行进教室的滑响。
“嘿,你小子胆子可真大,居然敢溜进我们寝室里偷钱。”这道扁得像是从声带缝隙里挤出来的公鸭嗓来自与吉罗德,他与布莱克两个人成天形影不离,游手好闲,由于过早出入那些酒肉之地,一副萎靡亏空、虚不受补的模样。
布莱克冷哼一声,朝那个可怜同学的肚子上狠狠地踹了一脚,尖头皮鞋砸进肉里的沉闷声音听得伊恩心惊胆战。
“我还!我还!求求您饶了我吧!求求您!”那个同学伸出手攀住布莱克的裤腿,仰起头朝他求饶道。
居然是查理?
在伊恩的印象里,这位与自己交集不多的同班同学是个腼腆乖巧的男生,他视力不好,好像是先天弱视,总是戴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在找东西。现在,这幅眼镜的镜脚在刚才的殴打中朝外歪折,镜片也碎了一块,欲坠不坠地挂在他青紫的鼻梁上。
吉罗德掐着他那副尖锐的腔调,阴阳怪气地嘲讽道:“还钱?你兜里哪来的钱?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偷的钱花在哪里,在地下赌场玩得开心吗?”
“不是,我,我,我没有……”被戳破不堪的事实后,查理脸刷一下子白了,他语无伦次地辩解道:“我的母亲马上会给我送一笔钱!布莱克,求求您,我一定会把钱还上的!”
“我想,对于这种不守教义、干出偷鸡摸狗勾当的小偷,是要受到惩罚的……”站在布莱克身后的还有另一个身材矮小敦实的男生,进门之后他从未说过话,只是冷眼旁观查理被单方面殴打的情景。他是巴克,相比狂躁的布莱克和阴险的吉罗德,他看上去正常许多,在这个以布莱恩为中心的小团体中,吉罗德负责煽风点火,而巴克则会在适当的时候提出一些“富有见地”的建议。
“布莱克,我们必须举报他!把他从学校里开出出去,这样一个品行不端的人已经不配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了。”
“不!不要!”查理声嘶力竭地阻拦道,眼泪和鼻涕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层黏糊糊的水渍。如果因为偷窃和参与赌博的罪名被这所学校开除,他往后的人生都将被这污点摧毁,他不敢面对自己的父母得知此事后将会如何失望地看待自己!这桩丑闻会令他的家族彻底蒙羞,成为上流阶层的笑谈!
可是……如果不是格里弗他们拉自己过去,他也不会陷入今天这种局面!
格里弗,他最信赖的朋友,他们从见面起就意气相投、友好相处,互相切磋剑术、讨教课业。格里弗虽然只是商人之子,但生活经验远比他丰富得多,在寄宿学校封闭的生活里如果没有这么一位朋友的陪伴,将是多么地孤苦另类。
前几周,格里弗说镇上有一家新开的地下酒馆,店家自己酿造的啤酒味道很不错,拉他一起过去。可谁曾想到,这家酒馆竟然同时还是赌坊。
沉重的吊灯投射下黯淡的光芒,赌桌上的扑克牌和各色筹码犹如在黑暗中闪烁着的诱惑之火,在这个充满危险的地下赌场里,每一次押注都可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胜利和失败之间只有一步之遥。
酒意上头的他在格里弗的怂恿下用裤兜里的钱换了第一笔筹码。刚开始他牌运不错,手边的筹码高高垒起,连赢所产生的强烈快感几近令他飘飘欲仙,在旁人的歆羡与赞美声中,他像个肚子里空空荡荡的大胃王,下的赌注越来越大,直到在一局二十一点中,他满盘皆输。
骰子碰撞的声音催促着查理再赌一局,没准这一局就能逆风翻盘,在这种侥幸心态的驱使下,他越赌越上瘾,红桃3、黑桃J、梅花K、方块9……一张张扑克牌在他手心滑过,他掏空钱包所换的筹码越来越少。最后输了的那一刻,他脑袋里嗡的一声,被酒精麻痹的理智短暂地苏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查理只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完蛋了。
欠下的赌债后面一连串的数字让人看了就要晕倒,查理不敢告诉家人自己欠债的事情,只能先向周围的同学借钱。格里弗那时候倒是慷慨,借给他一笔不小的数额,再加上宿舍里放着的积蓄,勉勉强强能填不上漏缺。但当他好不容易凑完钱,走进这家他曾发誓一辈子都不愿意踏进一只脚的赌坊时,熟悉的骰子声、轮盘的转声、赌徒们兴奋的叫声,组成了一曲迷幻的交响乐,查理心跳加速,手不自觉地伸向牌桌。
他想,如果这回上帝眷顾自己的话,能把以前输掉的都能赢回来。这样,他也可以不用忍受同学们异样的眼光伸手借钱,他的生活也能恢复原来的秩序,就像他从未来过这里一样。
可是这一次,上帝仍没有注意到祂的信徒的祈祷。
在被赌场打手教训一顿扔出来后,查理只能咬碎牙齿往里吞,忿忿地看向酒馆的对面传来女人们妖冶的笑声,厚重的帘幕被一只白嫩的手掀开,吉罗德和布莱克在风尘女的谄媚中离开,临走前,吉罗德还往那个妓女的腿环里塞了厚厚一沓钱。
钱。
厚实镜片下,查理眼睛都看直了。
他心想,吉罗德和布莱克这种花钱大手大脚的人,自己稍微借用一点,应该也不会发现吧,与其让这些钱便宜了那些婊子,不如拯救一下误入歧途的自己。
查理趁着大家都去上体术训练课的时候,偷偷用铁丝撬开布莱克和吉罗德的寝室,这门撬锁的技术还是他从地下赌场里一个常客那儿学来的。
他虽然沉迷赌博,但脑子还不至于糊涂。起先他只是先抽了几张小数额的金钱,在观察一段时日后,发现布莱克和吉罗德并没有产生异样,每天照旧翻墙出去寻欢作乐,他稍稍安下心来。
看来这群人是不会在意自己手头上具体有多少钱,毕竟他们的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试探后的一切如常给了查理一剂安心丸,他开始时不时翻进布莱恩的寝室取钱,心中的负罪感也在一次次把钱币投进赌场后消弭。
但查理哪知道,他一次次的偷窃都被巴克暗中观察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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