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罗,同同呢?”
九岁的杨天罗坐在电视机前回答:“弟弟睡啦。”
白心语听到他第一次喊弟弟,忍不住笑:“饭好了,去叫他起床吧。”
“好。”
杨天罗放下遥控器,屁颠屁颠地跑进卧室,却没有看见弟弟的踪影。
对方肯定是故意躲起来了,兄弟俩平时就经常玩捉迷藏,可这次杨天罗把能找的地方找了个遍,却始终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他心急如焚,喊道:“白姨!同同不见啦!”
白心语闻声赶来,杨天罗一把抱住她,呜呜大哭:“同同不见了!同同不见了!”
白心语蹲下身,擦擦他的眼泪说:“罗罗不哭,不哭昂。”
杨天罗吸吸鼻子:“对不起白姨,我把弟弟弄丢了,我要他回来。”
白心语抚上他哭红的脸,温言细语道:“罗罗,同同没有丢,他一直都在你身边呀。”
“可是我没有找到。”
“罗罗,你回头看。”
杨天罗回头,一片雪白色顷刻间铺满整个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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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天罗睁开眼睛,目之所及是一片雪白雪白的天花板,空气中充斥着消毒水味。
他发了好一会儿呆,大脑一片空白,久久想不起来发生过什么。
滴——滴——滴——
心电监护仪的声音刺激着他的感官,他转动眼珠,终于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
杨天罗现在浑身缠满绷带,手上还在输血,他感到身体无比沉重,像块钢铁一样压在病床上动弹不得。
他想开口,可一动喉咙就传来刺痛感,而且还戴着呼吸机,连喝水也做不到。
不一会儿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位护士走进来,看到他醒了又迅速出门。
杨天罗:“……”
他听见门外有几个人在交谈,片刻后门再次打开。
一位戴着眼镜的医生走进来,搬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推推眼镜说:“杨先生,您好,我姓姜,是位心理医生。”
杨天罗眨眨眼睛,算是回应。
姜医生翻开随身携带的本子,拿着笔随时记录,说:“你还不能动,只需要听我说就好。”
他安静片刻,忽然笑了:“看来你就是那孩子念念不忘的哥哥了。感觉如何,都想起来了吗?”
杨天罗点点头,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脖子僵硬得像块生锈的机器零件。
姜医生又道:“你和白昊同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包括你父亲。”
杨天罗睁大双眼,清楚地感觉到胸腔里的心脏在狂跳,仿佛直到听见那个名字才算真的活了过来。
姜医生拿出兄弟俩儿时的住院记录,说:“三年前我还是白昊同的主治医生,他当时的情况和你现在一样糟糕,但那孩子的警戒心太强,我没能帮上什么忙。”
“没想到他能不顾郑家反对直面过去,而你却忘记了一切,就那样自然地和弟弟谈情说爱,你可知道你是他的病原体?”姜医生说完意义不明地笑了笑。
杨天□□瞪着眼,好半晌才点头。
姜医生在本子上划拉几笔,又说:“你给自己施加太多的压力了,弦绷紧了,总有一天会断的。”
接着他往前翻了几页,然后拿到杨天罗眼前:“这是他三年前说的梦话。你是他存在的根本。”
杨天罗眯眼一看,眼眶瞬间湿润了。
白纸黑字,满篇满篇的“哥哥”刺痛了他的心。
姜医生莞尔一笑:“解铃还须系铃人。杨先生,他很需要你,你也同样需要他。”
“我……”杨天罗想说话,但嗓子痒痒的很难受。
感觉历经万千苦难过后,他心底沉淀下唯一的情感,强烈且珍重——好想见他。
姜医生起身,推了推眼镜:“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了,你们之间的问题旁人无法插手,要不要解决,怎么解决,全由你们自己定夺。祝你们成功。”
姜医生一出门就被一个满面沧桑的中年男人拦住问:“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姜医生笑说:“您放心,他很好,进去看看吧。”
杨霆悬了几个昼夜的心终于安稳着地:“好好,谢谢医生。”
这时又有一位护士前来,通知道:“姜医生,郑少爷醒了。”
姜医生扬唇一笑:“不愧是兄弟,心有灵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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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昊同坐在病床上,双目无神,怅然若失。
姜医生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忧郁美少年的画面,上前打招呼:“好久不见,郑少爷。”
白昊同置若罔闻,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小臂上缠着一截雪白的绷带。
姜医生坐下来,照例拿出笔和本子:“三年了,你一点都没变。”
白昊同扇动弯弯的睫毛,似乎听不到他的声音。
姜医生仍不知该如何跟这孩子交流,便像三年前那样聊天:“你有喜欢的事物吗?”
白昊同无动于衷。
“天空和大海,你会选择哪一个?”
白昊同眼睛发直,安静得像一个人偶。
姜医生沉默片刻,自言自语道:“像你这么优秀的孩子,本该化身为一只自由的白鸟,翱翔于广阔的蓝天之上,可你却选择了最危险的路,向往那神秘莫测的大海,最终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直至溺亡。”
白昊同静默不语,似乎还在走神。
姜医生写下几个关键词,接着说:“你这么聪明,应该看得清利害,我很好奇,你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白昊同突然开口说出一个词:“海螺。”
姜医生记下他的话,在心里琢磨了几秒这个词语的意思,然后又问:“现在你能回答三年前的那个问题了吗?你最难忘的事情是什么?”
那张麻木的面容上终于产生一丝松动,但他依然闭口不言。
姜医生轻叹一声,停笔道:“他醒了。”
谁知此言一出,白昊同立即睁大眼睛扭头看他,云游天外的神思终于回到了这个荒诞的世界。
果然。姜医生想,这孩子需要的不是心理治疗,而是找回另一半迷路的灵魂。
而这点他本人比谁都清楚,也正因为太过清楚,他比谁都要痛苦。
姜医生又翻到记录杨天罗状态的那一页,拿给他看:“我最近在做微表情相关的研究,通过刚才和他的对话,我觉得他还愿意和你谈。”
白昊同迅速夺过本子,着了魔似的盯着关于上面的信息。
姜医生:“不过你可能需要等一段时间,等他什么时候整理好自己的感情了才能谈。”
“没关系,”白昊同双眼含泪,嗓音沙哑,“多久都行,我等得起。”
姜医生扶起眼镜:“说的也是,八年都熬过来了。”
白昊同踌躇片刻,谨慎发问:“他……还好吗?”
“一切安好,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看着他们两个年纪轻轻的就把自己搞得千疮百孔,姜医生忽然想深入研究一下恋爱心理学了。
他莫名想到了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阻力越大,爱得越深。
只不过阻碍这对兄弟在一起的压力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源于他们自身。
但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总有一天会再次牵起对方的手,而他们现在需要的就是重新牵手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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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白昊同听闻杨天罗要出院了,命人连夜赶回海边别墅取来一样东西。
当天他早早醒来打开门,看见郑家人候在外面。
白昊同这几天不想见任何人,就没有允许他们进屋探望,没想到郑家人真的没有再打扰他。
郑穹颉过来扶住他:“浩桐,你怎么下地了,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白昊同看见她脸上的黑眼圈心里愧疚,点点头说:“好多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郑穹颉伸手拍拍他的头,喜笑颜开:“你没事就好。”
白昊同低下头让她摸,然后看向对面的亲生母亲。
郑相泽抱着手臂倚在墙上,接收到他的目光后便站直身子。
母子俩对视数秒,终是无话可言。
白昊同就对郑穹颉说:“姐,我想去见他。”
郑穹颉立刻答应:“好,我带你去。”
郑相泽眉头一皱,张开口欲言又止,但终究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另一边,杨天罗已经脱下病号服,换上了平日里最常穿的黑色外套,和父亲收拾东西准备出院。
他背好包踏出门,一眼就望见了走廊另一端的白昊同。
此时正是大好上午,明媚的阳光从一排窗口照射下来,在走廊中铺就一路光明。
杨霆也看见了白昊同,便回头看看儿子的脸,心情复杂:“天罗……”
杨天罗抬手打断:“爸,你先下楼。我等他过来。”
杨霆又看了眼对面还穿着病号服的少年,不禁长叹一声:“天罗啊,这么远的路,你不能让他一个人走啊。”
杨天罗登时睁大双眼。
是啊,已经让他独自走了八年了。
杨天罗收紧拳头:“我……”
杨霆推了一把他的后背,眼中噙泪:“去吧,那是你弟弟。”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永远都是。
杨天罗终于迈出一步。
白昊同迅速跟进两步。
最终,两人在相距两米处同时停下。
他们的面容都很憔悴,身上早已伤痕累累。
此时此刻,兄弟俩都放下了骄傲和自尊,以最谦卑的姿态去面对痛苦的根源——亦是朝思暮想的人。
“……”
“……”
白昊同忍不住看他,但又不敢看他,只好盯着地砖上反射的阳光,说:“你要走了吗?”
杨天罗内心异常的平静,回答:“嗯。”
白昊同从兜里摸出一样东西递过去:“你的手机。”
杨天罗接过来:“谢谢。”
白昊同:“对不起。”
杨天罗:“没关系。”
白昊同:“……”
杨天罗:“对不起。”
白昊同:“没关系。”
杨天罗:“……”
三言两语间,仿佛彼此所有的债全都一笔勾销,两个人再也无话可讲。
其他人站在他们身后一段距离,不敢上前打扰。
杨天罗沉默几分钟后继续迈开脚步,路过对方时没有任何停留。
白昊同愣在原地数秒,然后笨拙地转过身,第无数次望向那个远去的背影。
这时杨霆追上来:“诶天罗!你不再说点什么吗?”
“杨叔叔,”白昊同叫住他,“对不起。”
杨霆看着这位蓝眼睛的少年,感到陌生又熟悉,道:“唉,你跟我道什么歉啊。”
白昊同咬咬嘴唇:“您不怨我吗?我对田螺哥做了那么过分的事,还差点害了他的命。”
杨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叔叔说实话啊,我刚接到消息的时候感觉天都塌了,我非常恨你啊!但是,但是他们说你是同同……唉!”
顿了顿,他接着说:“前两天我想骂你,但是天罗不让我骂,他说是他对不起你。叔叔不知道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又不肯告诉我,你能告诉叔叔吗?”
白昊同摇头:“也没什么,都过去了,您也不要再问他了,免得他又难过。”
杨霆想起当时杨天罗的神情,确实还是不再问的好,于是又叹一声:“哎,好吧,就让它过去吧。”
白昊同低下头,再次道歉:“对不起,要是没有遇到我就好了……”
杨霆听了,犹豫片刻后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这会儿才真正感受到曾经的小男孩如今已比自己高出一头了,不禁感慨万分。
“傻孩子,你不知道,这八年来天罗一直都没有忘记你,我好几次听见他在梦里喊你的名字。其实啊,如果不是你俩小时候玩得好,我和心语也不会有那么多机会接触。我不后悔遇见心语,天罗也一定不会后悔遇见你。”
白昊同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忙擦了擦:“真的吗?”
杨霆肯定:“当然了,你这么优秀一定要好好活着,心语一定会以你为傲的,她念了你一辈子,你可不能再干傻事了。”
白昊同郑重点头:“好。”
杨霆走后许久,他还站在原地抹眼泪。
郑穹颉上来扶住他:“浩桐,我们也回家吧。”
白昊同忍下哭声,跟着她走。
郑穹颉路过母亲身边时瞥了她一眼,而郑相泽没敢接下这一眼,只是抱臂靠在墙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就这样,两个千疮百孔的人各自回了家,静静地养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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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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