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手轻轻握住桃叶的手指，干燥有力，一如既往。

彷徨的心似乎瞬间安静下来，桃叶轻轻回握了两下，起身从保温柜中取出瘦肉粥，像是没看见苏燃领口显眼的颈环一般，如常地开口。

“苏苏晚上好啊，喝粥吗？刚刚做的。呃，也不一定算刚刚……总之还热的……”桃叶迟疑地看了眼肉末混杂的混合物，它卖相不太好。

“嗯，很香，我尝尝。”苏燃顺从地点头，起身端过碗，一勺一勺慢慢吃下，苍白的脸色看不出是否满意。

“……呃，那个，你……还好吗？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再休息一会？”等苏燃吃完，桃叶接过碗，丢给家务机器人，小心地问。

“……我休息的时候……小叶你可以……再等我一会吗？我……有事情……想和你说。”苏燃揉了揉额角，顺着桃叶的力道再次躺回床。

“……”桃叶咽了下口水，不知道苏燃要追究哪件事，不过她眼下确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于是点点头。

“……那，那我去隔壁？”桃叶说完就恨不得咬断舌头，要你多嘴，直接出去不就好了。

啊，不过苏燃也不会要自己陪着吧，桃叶干笑两声。

“可以，留下来陪我吗？”苏燃侧头轻声问，长长的褐色长发落下，他看起来脆弱柔软。

“可、可以。”桃叶立刻躺下，“那我关灯了？”

“不盖床被子吗？”苏燃问。

“啊，没这个习惯。没事，我的衣服有保暖功能，现在的气温也挺合适的。”桃叶说。

“嗯，那小叶，晚安。”苏燃的声音开始含糊，他似乎真的累了，很快就传来均匀的呼吸。

而桃叶开始失眠，她开始思考最近自己到底做了多少可能被苏燃计较的破事，第一、模糊了苏燃记忆，第二、给苏燃装了个颈环，第三、病毒的后续处理工作没做好，导致金毛老师发现真相。

好消息，除了第二件以外，其他苏燃可能没发现，坏消息，都发现是迟早的事。

算了，事已至此，先睡觉吧。桃叶闭上眼，放弃地想。

失眠的是她，睡得不省人事的也是她，半夜，手环忽然传来滴滴的报警声，桃叶打开终端投影，看到苏燃的心理检测值到了负数，而现在的时间是半夜三点，她扭头一看，床上已经没了人影。

……躲去哪个角落偷偷哭了？桃叶叹气起床，让小白找人很简单，但这种时候桃叶总喜欢亲力亲为，就像是攻略游戏一般，自己体验峰回路转时发现想要的事物，总会惊喜万分，苏燃是她留给自己的生活乐趣。

不希望他死、不希望他痛苦、不希望他受伤，喜欢他的笑容，喜欢他别扭的善意，喜欢无论何时都愿意陪伴自己的他。

但，故事里总有这种转折，现实里总有这种不如意。苏燃呢？他如何看待桃叶的，他对桃叶那些忍耐的极限在哪里？越界后还有回来的那天吗？重构后的关系会比现在好吗？桃叶喜欢惊喜，但讨厌未知，讨厌无法掌控的恶果。

她喜欢苏燃能给予她人生的一切意外，但讨厌苏燃的心她无法掌控的现状。

我会，为了这段感情做到什么地步呢？桃叶在2楼的房间探索，她直觉苏燃大概在1楼的窗边，但她想稍微验证一下，并不是拖延，而是整理心绪。

将一切情感埋藏？永远扮演他的挚友？做不到，只要苏燃有了恋人，桃叶会在第一时间想办法拆掉两人，只要对方有一点点瑕疵，她能轻易将两人倒向分裂，她甚至为了锻炼这项技艺而曾经在黑网上接过这种单子。

干脆利落地告白等待苏燃的审判？两情相悦固然很好，可是哪有什么事物是永恒不变的，若是最后他们分道扬镳了，桃叶觉得肯定是苏燃先出轨，她害怕要面对手刃苏燃的结局，哈，你说和平分手，不存在的。

然后现在直接被拒绝？

眼前水光一片，桃叶的思绪微微中断。

那很简单，但也太让人难过了。桃叶擦擦眼泪，算了，下次，等再有把握一点……

桃叶下楼，果然看见苏燃坐在窗边，窗外是灯火辉煌的夜空，偏光玻璃强行过滤了皇宫的光线，只保留附近星星点点的灯，虚假的夜里，苏燃叼着电子烟在吞云吐雾，苦涩的尼古丁与清凉的薄荷在空气中碰撞，空气糟糕的像是某个祭祀，祭品看上去想用毒气毒死自己。

桃叶打开空气净化系统，走上前，从苏燃的唇中抽出电子烟，随手一丢，在机械构件异样的跌落声里想起那玩意好像挺贵而且不耐摔。

“别抽烟了，对身体不好。”桃叶低头审视苏燃，眼角微红，是重构的后遗症还是心理压力过大？

“……终于，舍得来看我？”苏燃轻声问，声音微微沙哑，带着异样的委屈。

“欸，不是，那个……”桃叶脑子一僵，苏燃忽然这样对自己撒娇，她简直要跪下开始拉清单反省，但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就，就是忙了点，而且，每天也有看你的状态——”

不是，我在说什么？桃叶简直想逃走，偷偷看也就算了，直接暴露自己是偷窥狂合适吗？

“……小叶……是怎么看待现在的我？”苏燃伸手轻轻抚摸桃叶的脸。

“……苏苏很好啊……怎么了？”桃叶伸手覆盖苏燃的左手，下意识的亲吻那因自己而四分五裂的手。

在桃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前，苏燃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桃叶，轻声问：“有多好？好到……你愿意安慰我吗？”

“是啊，”桃叶并未发现眼下的状态有多暧昧，凌晨并不是她的大脑正常运作的时间，她只是有些高兴地张开双臂拥抱苏燃，“想要什么，抱抱、亲亲、特别大放送的膝枕也可以哦！”

那是他们过去的习惯，拥抱，晚安吻，膝枕，借一个肩膀，难过的时候，对方总是在的。

苏燃的眼里闪过一丝冰冷的怒火，桃叶发现了，她很少见到苏燃这样注视着自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苏燃的左手抬起了桃叶的下颌，右手用力地揽上她的腰，低头吻上桃叶的唇，舌头灵活地撬开根本没有反抗的牙，轻易在桃叶的口中搅动。

推开？桃叶疑惑了一秒，但这个吻太过缠绵柔软，被舔舐的舌传来未曾体验过的快感，苏燃的气息笼罩在身上，迷蒙的紫色眼眸里有着她渴望的某种欲念与害怕被抛弃的畏惧。

桃叶几乎要笑出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苏燃忽然脆弱到需要性的安慰，但原来他也一样渴望自己，也一样害怕毁灭现有的关系。

倒是有趣，这也不错，桃叶想，洁癖如苏燃，只会有一个床伴吧？

纵情声色，宛如幻梦，极致的欢愉中桃叶只记得苏燃动情而妩媚的眼眸，如此温柔，如此专注，仿佛他正深爱着她。

桃叶醒来的时候盯着陌生的天花板发了两秒的呆，她看了眼身上干净的睡衣，白皙得有点不健康的肤色，干净没有丝毫痕迹的床，坐起来想她真是禁欲太久了，什么梦都能做。

不过梦里吃的也太好了吧？再这样下去，下次遇到苏燃的时候把持不住怎么办？桃叶忧心忡忡，于是一边出门一边说。

“小白，下午帮我约下性偶，我要去——”走下楼梯的桃叶终于想起来，她家没有楼梯，她不在家，而楼下坐在沙发上，眼神冰冷得几乎想杀人的，是她昨晚的床伴。

桃叶全身炸毛，被死亡气息锁定的感觉让她一时忘了所有动作，干脆利落地一个左脚踩右脚，直接就往楼梯下摔。

“不是、我——”解释的话语还没说完，眼前就是放大的台阶，桃叶心如死灰地闭眼，然后摔进了熟悉的腹肌里，光滑的皮肤手感极为熟悉。

“昨晚喂的不够吗，小叶？”苏燃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阴冷的味道，“我还真不知道，你竟然经常去性偶会所？”

“没、没有……我、我没有经常去……”桃叶扒拉着苏燃，着急地解释“就是，就是……昨天、太、太乱了……”

“还是说，”苏燃阴郁搂着桃叶的腰将她扶起，“因为是意识体备份，所以对你而言不是想要的？”

“我喜欢你！”不管不顾闭眼大声告白的桃叶诧异地抬头，发出了一声愚蠢的啊。

“什么、什么意识体备份？”桃叶摸不着头脑，她昨天是睡过了什么剧情吗？

似乎意识到有什么搞错的苏燃，眼下也结巴起来：“……我、我以为，我之前脑死亡了……你们把芯片里的意识导进……来了。”

“没、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只是抽出大脑蓝本模型，按照着蓝本修复你的大脑而已！完全没有导入多余的东西！”桃叶惊恐地喊起来，她当然知道苏燃和自己一样有多恶心被操纵和被复制之类的抹杀自身独特性的东西，一想到苏燃这段时间都遭受着这样的自我怀疑，桃叶自责得几乎哽咽。

“我不会对苏苏做这种事的！苏燃是没有任何替代的！”桃叶紧张地揪着苏燃的衣领，手指颤抖，眼圈发红。

“……等、等等……你这么以为是因为什么……”桃叶脸色苍白的松开手，“昨晚、昨晚是因为……你怀疑自己被操纵……而有了这种多余的想法吗……我、我没有……我不会加这种要求你喜欢我的暗示……我不会的……”

“不是！”苏燃紧紧抓住桃叶缩回的手，“我一直，一直都喜欢小叶，不是因为这个怀疑……沐雨可以作证，我之前就说过……我喜欢你，我也喜欢你……”

空气忽然沉默，两人不知所措地看着彼此，心跳越发剧烈，脸色一点点变红，他们舍不得转开视线，又觉得对方的视线过于灼人，直到有人眨了眨眼，才忽然笑了起来。

“苏苏、苏苏也喜欢我啊。”桃叶双眼亮晶晶地凑近苏燃，“苏苏，喜欢我多久了？”

“……之、之前就喜欢了……”苏燃红着脸，抓着桃叶的手，却不太敢直视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眸，他的心患得患失，生怕回答让桃叶不满意。

但桃叶的脑子眼下转不太过来，她只是继续傻笑着，点开终端投影，很高兴地私聊沐雨，你知道吗，苏苏有恋人了。

沐雨回了一个问号之后，桃叶就快速回复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沐雨给苏燃也发了个问号，苏燃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他只是看着桃叶熟练地打开他的账号，回复沐雨道，你怎么知道是小叶。

“小叶。”苏燃趴在桃叶耳边轻声问，“你对我的大脑蓝本做了什么手脚，为什么我的记忆是从皇家科学院开始的。”

桃叶僵住。

她意识到苏燃产生自己是意识体备份的最大原因是那份被模糊的记忆，而苏燃也意识到有人躲着自己是因为真的做了缺德事。

“苏、苏苏，你听我狡辩、呸，听我解释一下……”桃叶讨好地冲苏燃傻笑。

“好，你解释。”苏燃冷笑，然后指了指脖子上的颈环，“这个也一起解释一下。”

桃叶的眼珠转了两三圈，但不中用的脑子没想出一个靠谱的解释。

“我喜欢你。”桃叶破罐破摔地说。

苏燃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只是心跳加速，满脸通红。

而蒙中最佳应答的桃叶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越发地凑近苏燃，嘴角带着恶劣的笑，眼神却越发认真。

“我真的，很喜欢你，苏燃。”桃叶趴在沙发上，将苏燃困于她的双臂之间，坚定地将那份混杂着种种扭曲的爱意传达。

是的，一切都是出于爱，扭曲你的记忆是，给你无处不在的禁锢是，用身体给你安慰也是，这样的爱，你愿意接受吗？

“嗯，我也喜欢你，桃叶。”苏燃双手捧着桃叶的脸，轻轻吻在桃叶的唇上，他接纳一切，渴望桃叶给与的一切，那就是他唯一会给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