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槐晚上是和桃叶一起睡的，她还以为对方会问她过去的事情，但这人说着睡觉，却开着终端没消停过。

“啊，你还没睡？正好，我写了个任务抓取框架，你一起看看？”桃叶推开终端，发现刺槐正睁着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于是顺口询问。

“……不，没心情。”刺槐说。

“……”桃叶看了看刺槐，又挪开视线，忽然转头，果然撞上刺槐的目光。

“……你要谈心？”桃叶艰难地问，好像她自己才是被人堵着要被询问户口本的倒霉蛋。

“你就没有什么好奇心吗？”刺槐和桃叶杠上了，她越是不感兴趣，刺槐反而越想说。

“我有啊，我查了，你出生的时候，你的母亲被人刺杀，子弹射入你的大脑和双腿，但你认知到你的大脑，所以你活了下来，并且无法认知到双腿。但因为你觉得你也需要一双健康的双腿，所以那双腿一直保持着正常人的功能。”桃叶开始报刺槐的户口本。

“接着你13岁的时候，你的姐姐冷天秀为了冷家家主的位置，谋杀并且遗弃了你。从那之后，你的身体就停止生长了。八成是她对你的谋杀让你产生了“作为孩子留在过去就能回到原本生活”的幻想，在这之后，你一直到处流浪，命轨那边的几百个身份证也是这个时期产生的。”桃叶邀功般期待地看着刺槐。

“……很棒，都对。”刺槐伸手摸了摸桃叶的头发，软软的黑发，和叶的虚拟形象一样软绵绵的。

“好了，到你了。”桃叶趴下，踢了踢刺槐。

“我那时候想死。”刺槐说。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可能是抑郁症也可能是对死亡好奇，反正就是想死。啊，也不对，或许是因为被同个佣兵团的家伙抛弃，差点被网监抓到，但是逃成了又没有想去的地方，所以就想着，要是死了就不用烦恼了。”刺槐凝视着投影出夜空的天花板说，群星黯淡，此夜无月，白噪音是山间的风声，像城外的旷野。

“等回过神的时候，王芳芷已经灌了我一周的营养液。”刺槐的嘴角又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倒霉的王芳芷，为工作奔波，租了便宜大厦，结果发现房子里已经有钉子户，不说话不吃饭没反应，像坏掉的机器人，却偏偏有呼吸。

“然后我就……一直住在她家里了。她还给了我一个破烂终端。”刺槐的语气有点嫌弃，可桃叶看出来，那个破烂终端的外壳，现在还包在刺槐那个图灵社定制的高端品外面，属于被金毛猫看见会骂人的改装。

“你是害怕被她发现，你其实可以帮助她，但是什么也没做吗？”桃叶问。

“……”刺槐把被子盖到头顶，没说话。

“但我觉得她主要更担心你的死活，虽然我猜她八成猜出来你没事。”桃叶抓了抓头发，可刺槐的被子一动不动。

桃叶思索片刻，觉得谈心任务应该算是结束了，于是她说。

“晚安。”

王芳芷拘谨地坐在议事庭庭长苏燃家的会客厅，与内务部首席品味相似的球形智械从肚子里掏出茶杯递给她，她恭谨地接过，状态全开小心谨慎地回答着苏燃的每个问题。

从王家的财务教育到财务部目前的工作环境，王芳芷讶异于对方的敏锐，总能切中体系中的漏洞、问题。开始只是应付，怕给内务部首席丢人，后来她也开始畅所欲言，希望自己的回答能对苏燃有所帮助。

忽然，苏燃抬头向楼梯看去，王芳芷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看见桃叶首席和刺槐一同走了下来。

“哦，早啊，芳芷，刺槐说要和你谈谈。”桃叶糊弄完介绍环节就转身盯着苏燃。

“走吧，早饭已经做好了。”苏燃端起咖啡，牵走处于起床气与回笼觉二象性叠加的桃叶。

两人目视游魂一样飘走的桃叶和只是牵手就让眉眼染上幸福味道的苏燃，觉得大早上有点撑。

“刺槐——”

“芳芷——”

异口同声的两人停了停，最后是王芳芷再次开口。

“你的腿……可以走了啊。你已经……没事了吗？”王芳芷撑起笑容说。

“我……警告了王芳汀，就是……你哥哥，他以后不敢再去找你了。他雇的人，我也都处理了。 ”刺槐说。

“……谢谢……不过……首席建议我搬家……那个，你……”王芳芷的手指绞到一起，她咬着唇，欲言又止。

“……我之后，大概会在平等会打工吧。”刺槐说完有后悔，告诉对方自己的计划做什么，这次是告别吧？以后她们……

“那、那要继续合租吗？”王芳芷低头凝视着地面小声问。

“……合租？”刺槐重复了一声，叹了口气，“我……很古怪，你没发现吗？”

“可是刺槐是我的朋友吧？”王芳芷抬起头蹙眉努力微笑，“……是朋友吧？”

“会再被牵连的。”刺槐说。

“明明是我这边……不过……我明白了，总之……一直以来都谢谢你。”王芳芷深深叹气，不再坚持。

刺槐想说什么，最后只沉默地喝茶。

在餐厅里吃瓜的桃叶很失望，她想看的挚友相拥、携手私奔的戏码怎么没上演。

“吃饭。”苏燃敲了敲桃叶的额头，对于自己随手制作的早餐没有得到夸奖很不满，虽然今天的煎蛋是随便做的，面包是现成的，咖啡是智械泡的，但之前也是啊，平时都夸了，今天没有，很让人不爽。

“煎蛋好吃。”桃叶这才回过神，迅速进入早餐状态，吃了两口，又忍不住八卦，“你说她们会坐那里坐多久？”

“三分钟吧，茶快喝完了。”苏燃说。

“好可惜啊……感觉喝完茶她两就要分开了。”桃叶一副追了个悲剧的遗憾神色。

“现代社会，想联系总能找到的，不洗碗不是顶尖黑客么？”苏燃见怪不怪道，他对如何与一个间歇性失踪的朋友保持长期联络有丰富经验，并不觉得这幕剧的核心是分离，在他看来，那两人只是没有她们想象的那样，需要对方。

若是真的那么渴望彼此，无论是哪一方都会放下自尊，苏燃会给桃叶道歉，桃叶也会乖乖认错，他们并不觉得对彼此低头是失去尊严，相反，那是对彼此的尊重。

不过，来日方长。

苏燃看着桃叶喝了口黑咖啡，露出难以置信的清醒表情，怀疑地看了眼自己，拿起苏燃的咖啡旁若无人地喝了口，一言难尽地放下。

苏燃默默递过去糖粉，桃叶放了三勺，尝了尝，又放了两勺，这才满意地慢慢喝了起来，完全忘记了手中的这杯原本是属于苏燃的。

苏燃伸手的时候，桃叶侧过头，让苏燃帮她擦掉嘴角的面包渣，苏燃舔掉指尖的碎屑时，桃叶可疑的脸红了。苏燃轻轻笑了笑，凑近吻了吻桃叶的额头。

退开的时候长发被桃叶的指尖缠上，于是他低头，任桃叶轻轻吻在他的唇上。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难以想象一年前的餐桌上，他们只会嫌弃对方的餐桌礼仪和多管闲事，而一年后的现在，只是生活在一起，指尖触碰，额角相抵，也会让他们感到幸福。

如苏燃的预言般，当茶水耗尽的时候，王芳芷与刺槐挥手告别。

眼见着王芳芷的车消失在视野尽头，刺槐问桃叶：“她新家在哪。”

桃叶翻了下白眼：“你怎么不直接问她。”

“……忘记了……”刺槐哼了声。

“自己查啊，我怎么会知道下属的家住哪。”桃叶理直气壮，“而且我才不信你没在她终端里装东西了。”

刺槐沉着脸说：“没有，我很尊重朋友**的。”

苏燃被呛了一下，克制住视线，但刺槐显然已经明白了，她露出怜悯的神色。

“真惨，当这人的朋友，完全没**是吧？”

“想瞒的话，也没有难度。”苏燃微笑。

桃叶倒是竖起耳朵，想问又不太好意思。

“现在没有了，就是喜欢你这件事。”苏燃说完换桃叶被呛住。

“哼，我的朋友不介意。”桃叶得意地瞥了眼刺槐，能在影子骑士面前炫耀，她特别来劲。

“只是朋友？”苏燃挑眉。

“咳，我是说，我的恋人不介意。”桃叶从善如流地更改台词。

“……你们相信爱情会长久吗？”刺槐看着闪闪发光的两人，脑海里却全是所见的情侣反目，从她的父母到她的姐姐、她的朋友，信任、爱情、羁绊，那些缥缈美好的事物，在时间的长河里，总被利益腐蚀得面目全非，只有她依然保持少时的容颜。

“不信。”

“相信。”

桃叶与苏燃给出截然相反的答案。

桃叶心虚地看了眼苏燃，苏燃只气得好笑，可他到底拿桃叶没办法，只淡淡地笑着。

“不管你信不信，桃叶，你知道的，我不会原谅背叛，也不会给你机会背叛。”

桃叶看着那双幽深的紫眸中倒映的自己，卑怯又得意，这场恋爱，苏燃比桃叶认真，若这只是游戏，那么如今依然没有放下戒备的桃叶，是赢家。

但这并非游戏，而是无数心跳下的人生，并未全身心投入的桃叶，所获得的爱与乐趣，不会有沉溺者更多。

但对象是苏燃的话，桃叶想，或许不会给她输的机会。

“不会背叛的。”桃叶说。

以后会试着更相信你一点，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