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决者”号巨大的舰舱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只有仪器运转发出的低沉嗡鸣。阿佩普静立在主舷窗前,深蓝的将官服在冷光下更显挺括,也衬得他身形愈发孤峭。他面前的全息星图早已关闭,取而代之的是不断滚动的数据流——关于“余烬”号最后能量残迹的分析报告。
副官艾维诺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已经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上前,声音带着谨慎:“上将,初步分析结果依然模糊。那种精神污染的构成非常复杂……以我们舰上的设备,恐怕需要数天时间才能有初步结论。”
几天?阿佩普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无尽的星辰上,指尖在却无意识地摩挲。几天时间,足够一只受伤但狡猾的狐狸钻进密林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了解斯莱瑟,那家伙的韧性超乎寻常,一旦让他获得喘息之机,再想抓住就难了。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被动等待,从来不是他的风格,尤其是当猎物已经露出疲态的时候。
他转身,没有再看那令人烦躁的数据,径直走向自己的私人休息舱。
厚重的舱门在他身后无声闭合,将外界的一切隔绝。他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加密通讯,片刻后,光幕亮起,映出三皇子洛特拉清俊的面容。
“阿佩普,”洛特拉率先开口,他似乎在私人书房,背景是浩瀚的星图,以及象征帝国皇室的双头鹰旗帜,“我知道你等不及。但军部正在审议你之前的‘过激行为’,雄虫保护协会那边也在死咬……我无法给你任何官方的许可。”
“我需要一个离开的窗口,不被记录。”阿佩普的声音冷硬直接。
洛特拉沉默了片刻。作为皇子,他无法公然对抗规则去帮助一个被“观察”的上将,这会引起父皇和其他派系的警觉。但他深知阿佩普的价值,也隐约察觉到斯莱瑟此次反常背后可能隐藏的风暴。
“我无法给你身份,也无法调动任何官方力量掩护你。”洛特拉最终说道,语速加快,显然在巨大压力下做出了决断,“但我可以做到一件事:二十分钟后,‘裁决者’号例行维护期间,靠近舰体左翼三号能源接口区域的监控记录,会有持续二十七分钟的‘技术性丢失’。同时,该区域的一条紧急逃生通道权限会被临时解锁。”
他给出了一个时间窗口和一个地点。没有人员接应,没有后续支援,一切行动的风险与后果,完全由阿佩普自己承担。这是洛特拉在不动用皇子权力、不留下任何把柄的情况下,所能做到的极限。
“足够。”阿佩普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
通讯结束。他立刻行动,脱下那身象征着帝国上将身份的笔挺军服,换上了一套没有任何标识、材质特殊的深灰色便装。他利用自己对“裁决者”号内部结构和巡逻规律的极致了解,如同阴影般在庞大的舰体内移动,完美避开了所有视线。
在约定好的时间,他悄然抵达左翼三号能源接口处。正如洛特拉所言,此处的监控探头指示灯已然熄灭。超出预期的是,一艘线条流畅、通体暗沉的侦察艇正静静停靠在泊位上,舱门虚掩,仿佛在等待它的骑手。
意外的助力,看来虫帝在上万光年运输舰上也安插了虫手,啧。
阿佩普没有丝毫犹豫,闪身而入,熟练地启动引擎。低沉的推力声在封闭的港口内微不可闻,侦察艇灵活地滑出泊位,如同融入夜色的猎鹰,悄无声息地脱离了“裁决者”号,向着“铁锈3号”垃圾星的方向疾驰而去。
……
“铁锈3号”垃圾星,一处由巨型货船残骸改造的临时藏身点。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机油和某种有机物**的混合气味。斯莱瑟靠坐在一个冰冷的金属货箱旁,粗重的喘息声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他浑身都被汗水浸透,额前的银发黏在皮肤上,显得狼狈不堪。
战舰受损过于严重,垃圾星又过于贫瘠,哪怕是最好的维修人员也无法让“余烬”号起死回生。基地的接应还得十二小时才能抵达,在此之前,斯莱瑟只能强撑着发热期的身体,和手下们暂时隐藏。
他刚刚又给自己注射了一针从黑市弄来的抑制剂,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带来的舒缓感却短暂得可怜。仅仅几分钟后,那股熟悉的、源自骨髓深处的灼热便再次席卷而来,比之前更加凶猛,像是有岩浆在他血管里流淌,烧得他眼前阵阵发黑,理智的弦时刻处于崩断的边缘。
在他面前不远处,放置着一个约半米高的特制金属箱。箱体厚重,接缝处隐隐闪烁着不祥的红色警示灯,表面甚至还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这是采用了极端物理隔温和能量屏蔽措施的表现。
这就是他们从那个被帝国列为绝对禁区的星域深处,付出惨重代价带出来的“东西”。一个记录着某些皇室绝密信息的黑匣子,在黑匣区污染物日积月累的浸透下,其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不断散发精神污染的源头,哪怕是帝国最超前的隔离技术,也无法保证污染毫不泄露。斯莱瑟身体异常的根源,正是来自于它无时无刻的侵蚀和催化。
“长官!”副官赫克斯快步走近,半跪在他面前,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焦急和担忧,“我们必须要离开了!阿佩普……那个家伙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至少也要先把‘黑匣’送走!”
斯莱瑟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眸中布满了血丝,眼神却因为极致的痛苦和压力而显得异常锐利。他当然知道赫克斯说的是对的。他比任何虫都更清楚阿佩普的难缠。那家伙就像一台永不知疲倦、永不出错的精密仪器,冷静、耐心、精准得令人绝望。上一次的交锋,他靠着一点运气和不顾一切的疯狂才勉强逃脱,但他清楚,那绝对迷惑不了阿佩普太久。
短暂的休憩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他几乎能感觉到,那双冰蓝色的、毫无感情的眼睛,正在星海的某处冷冷地注视着这片星域,搜寻着他的蛛丝马迹。
“……走。”斯莱瑟从几乎要咬碎的牙关中挤出这个字。他用手死死抵住身后的金属箱,借力强迫自己站稳,双腿却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启动……应急方案。在接应舰到来前,分散……打入垃圾星内部。我们不能……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他所谓的应急方案,意味着要放弃这个相对稳固的藏身处,进入垃圾星更深处、更混乱、也更危险的区域,那无疑是一场新的赌博。但留在这里,无异于等着阿佩普循着痕迹找上门来,那结局只会更惨。
他必须抢在那只冷血的猎犬锁定他之前,带着这个烫手的山芋,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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