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倾寒的办公室,成了她暂时的堡垒。
接下来的几天,她将自己彻底埋进了工作里。
会议一场接一场,文件堆满了桌面。
她像一台不知疲倦的精密仪器,高速运转,用无尽的事务填满每一分每一秒,不给回忆和情绪任何可乘之机。
她甚至主动接洽了几个原本可以交由下属负责的跨国视频会议,在深夜与地球另一端的工作伙伴讨论方案。
屏幕的冷光,映着她毫无波澜却略显疲惫的脸。
没人知道纪倾寒为什么这么疯狂,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种近乎自虐的忙碌,是为了对抗什么。
公司里的氛围比以往更加肃穆。
员工们敏锐地察觉到纪总周身那层看不见的冰壳又加厚了几分,行事也愈发雷厉风行,要求也更为严苛。
偶尔有人在工作上出现细微的疏漏,迎来的不是以往的冷静指正,而是她毫无温度,简洁到冷酷的批评。
“重做。”
“这就是你的专业水平?”
“明天早上,我要看到无可挑剔的方案。”
没有提高的音量,却带着千钧的压力。
助理小王更是如履薄冰,递送文件时都屏着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成为那被殃及的池鱼。
所有人都以为,纪倾寒是因为某个重要项目而处于高压状态。
但只有纪倾寒自己清楚,她到底是因为什么。
另一边。
夏芷的情况,并未比纪倾寒好上多少。
她搬进了一套临时租住的公寓,面积不大,朝北,阳光很少光顾。
她刻意选择了这里,仿佛环境的清冷能呼应内心的荒凉。
她尝试着恢复以往的生活节奏,看书,看电影,整理从原来家里带出来的物品。
但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心不在焉。
拿起一本书,是纪倾寒送她的精装诗集;打开投影仪,推荐的电影列表里,有她们一起看了一半的文艺片;甚至只是煮一杯咖啡,都会下意识地拿出两个杯子……
纪倾寒的影子,无处不在,像空气一样渗透进她生活的每一个缝隙。
那天在咖啡馆外的短暂对视,如同在她心湖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至今未平。
纪倾寒那个复杂的眼神,和她最终决然离去的背影,在她脑海里反复上演。
她是在乎的,对吗?
至少,在看到自己和一个陌生女人在一起时,她并非无动于衷。
这个认知,让夏芷死寂的心湖泛起一丝微弱的波澜,但随即又被更深的苦涩淹没。
在乎又如何?她们之间的问题,根深蒂固,不是一个眼神就能化解的。
她点开过无数次和纪倾寒的聊天对话框。
她们的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她雨夜离开前,纪倾寒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下面是她没有回复的空白。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颤抖着,却始终落不下去。
她能说什么?道歉吗?
可她并不觉得自己在原则问题上有错。
质问吗?
可她已失去了立场。
或者,只是简单地问一句“你还好吗?”
但这又显得多么可笑和虚伪。
最终,她退出了对话框,将手机扔到一旁,抱紧了膝盖,把脸深深埋了进去。
孤独感像潮水,再一次将她吞没。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纪倾寒正在审阅一份合同,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是助理小王。
“纪总,业务部的李经理想问您,今晚部门团建,您是否方便参加?他们说……很久没和您一起吃饭了。”
按照惯例,这种级别的部门团建,纪倾寒很少出席。她刚想下意识地回绝,话到嘴边,却顿住了。
业务部……她记得,夏芷最好的朋友苏晴,就在业务部。
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念头,悄然浮现。
“地点定了吗?”她听到自己平静无波的声音。
小王似乎愣了一下,才赶紧回答:“定、定了,在云境餐厅,晚上七点。”
“嗯,我知道了。”纪倾寒淡淡道,“告诉我具体包厢。”
挂断电话,办公室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纪倾寒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她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作为公司最高管理者,偶尔参与下属活动,有助于提升团队凝聚力。
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冷冷地嘲笑她的自欺欺人。
晚上七点,“云境”餐厅包厢。
业务部的员工们没想到纪总真的会来,当那道高挑清冷的身影出现在包厢门口时,热闹的气氛瞬间凝滞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带着些许拘谨的欢迎。
纪倾寒今天依旧是一身标志性的黑色,剪裁精良的西装裙,勾勒出她窄瘦的腰身和流畅的腿部线条。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在预留的主位坐下。
“大家随意,不用管我。”
她开口,声音不算严厉,却自带一种让空气安静下来的气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在酒精和纪倾寒刻意保持的沉默下,气氛终于稍微活络了一些。
大家开始三三两两地聊天。
纪倾寒看似随意地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坐在斜对面的苏晴。
苏晴显然也有些不在状态,笑容勉强,偶尔会看着手机出神。
机会很快来了。
坐在苏晴旁边的一个年轻女孩关切地问:“晴姐,你最近怎么了?感觉心事重重的,是不是跟夏芷姐有关?她还好吗?”
纪倾寒端起酒杯的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耳廓微微动了动,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方向。
苏晴叹了口气,瞥了一眼纪倾寒,见后者没有注意自己,这才压低了些声音,开口:“唉,别提了,夏芷那丫头,跟……那位,好像闹得挺不愉快的。搬出来自己住了,状态挺差的。我昨天给她打电话,听着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问她什么都不肯细说,真是急死人。”
“啊?这么严重?搬出来了?”女孩惊讶地捂住嘴,“她们之前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会……”
“具体原因她不肯说,只说是累了。”苏晴又叹了口气,眉头紧锁,“她那性格,看着软,其实犟得很。肯定是伤心透了才会这样……我真担心她。”
这些话语,尽皆落入纪倾寒的耳中。
“累了……”
这两个字,像两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纪倾寒的耳膜,然后一路扎进心底。
在咖啡馆外,她看到夏芷的眼泪,心底或许还存着一丝她或许也在后悔的微弱希冀。
可此刻,从她最好的朋友口中听到伤心透了、累了这些词汇时,那点希冀的火星,被彻底踩灭了。
原来,她的爱,她的付出,最终只换来她一句累了……
一股尖锐的疼痛,混杂着被否定的愤怒和巨大的失落,瞬间席卷了她。
她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仿佛下一刻就要将那坚硬的玻璃捏碎。
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甚至,在旁边的李经理笑着过来敬酒时,她还微微抬了抬酒杯,唇角勾起一个极其浅淡、毫无温度的弧度。
“纪总,我敬您。感谢您对我们业务部工作的支持。”
“辛苦了。”她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异常。
说完,纪倾寒喝下手中的酒,缓缓放下酒杯。
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口咽下去的酒,比黄连更苦……
她得到了她想试探的消息,却比任何未知,都更让她窒息。
晚餐在一种表面热闹,内里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了。
纪倾寒第一个起身离开,没有给任何人寒暄的机会。
坐进车里,她没有立刻发动引擎。
车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映在她空洞的瞳孔里,却照不亮丝毫光亮。
她靠在方向盘上,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疲惫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
苏晴的话,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状态挺差的……”
“伤心透了……”
“累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她一直以为,自己给予的是保护和爱,却原来,在对方眼里,只是无法承受的负累。
那么,她的坚持,她的不解释,她的骄傲,还有什么意义?
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将她紧紧包裹。
她该怎么做?
放手吗?
如她所愿,让她去呼吸她想要的“自由”空气?
可是……心脏传来一阵剧烈的收缩,痛得她几乎弯下腰去。
她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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