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高烧

第二天上学,江时凌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昨晚江博涛的出现像一根刺扎在心里,他反复叮嘱江瑾如果看到那个人一定要立刻躲开或者找老师。

上午第二节课间,教室里还算安静,大部分同学都在休息或写作业。突然,教学楼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和吵嚷声,似乎还夹杂着不堪入耳的咒骂。

“怎么回事?”

“谁在外面吵?”

同学们纷纷探头朝窗外望去。

江时凌心里咯噔一下,那股不祥的预感骤然攀升。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窗边。

只见教学楼下的空地上,江博涛衣衫不整,满脸通红,浑身酒气冲天,正被两个保安拦着,但他依旧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地大声叫嚷着:

“江时凌!你给我出来!你个不孝子!躲着老子是吧!”

“我是你爸爸!你身上流着老子的血!”

“给钱!听到没有!你们现在过得好了,就想甩开我?没门!”

“苏曼云那个狠心的女人跑了,你们就得养我!天经地义!”

“苏曼云”这个名字像一把尖刀,猝不及防地捅进了江时凌的心脏。他对母亲苏曼云的感情是复杂的。在原世界的记忆里,母亲在离婚前,确实尽力给了他们还算温暖的生活,想要什么也会尽量满足。但她最终选择了离开,带着一身疲惫和伤痕,去寻找新的生活,留下了他们兄妹面对烂摊子。他无法纯粹地恨她,但也无法轻易原谅她的“抛弃”。此刻被江博涛这样当众嘶吼出来,无异于将尚未结痂的伤疤血淋淋地揭开。

走廊上、各个楼层的窗户边,都挤满了看热闹的学生,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江时凌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紧紧抠着窗框,指节泛白。他感觉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江博涛那尖锐刺耳的辱骂和索求无比清晰。

【宿主!警告!环境干扰严重!检测到极高强度精神刺激!建议立刻远离……】系统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被巨大的噪音淹没。

就在这时,江博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保安的阻拦,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教学楼!

脚步声、呵斥声、惊呼声混杂在一起,越来越近。

高二三班的教室门被“砰”地一声撞开!

醉醺醺的江博涛出现在门口,浑浊的眼睛瞬间锁定了站在窗边的江时凌。他狞笑着,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带着浓烈的酒臭:

“小畜生!我看你往哪儿躲!”

在全班同学震惊、错愕、甚至带着些许怜悯的目光中,江博涛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扇在了江时凌的脸上!

“啪——!”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寂静的教室里回荡。

江时凌被打得偏过头去,左脸颊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痕,火辣辣地疼。但他没有吭声,只是死死地咬着牙,转回头,用那双燃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江博涛。屈辱、愤怒、还有对眼前这个男人深入骨髓的厌恶,几乎要将他吞噬。

“你凭什么打我哥!!”一个带着哭腔的、尖锐的女声从教室门口传来。

江瑾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显然是听到消息后从高一教学楼一路狂奔过来的。她看到哥哥脸上的红痕,眼泪瞬间决堤,像只被激怒的小兽,不顾一切地冲过来,用力推开江博涛,张开双臂挡在江时凌面前,虽然浑身都在发抖,却异常坚定:

“你不准打我哥!滚开!你滚啊!”

江博涛被推得踉跄了一下,看着眼前这对用同样仇恨眼神看着他的儿女,酒似乎醒了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反抗的暴怒和难堪。

“反了!都反了!你们两个小兔崽子……”

“够了!”

一声冷冽的呵斥打断了江博涛的话。

班主任和闻讯赶来的年级主任脸色铁青地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更多保安。

“把这位先生请出去!立刻!”年级主任威严地命令道。

保安们这次没有再客气,强行架起还在叫骂挣扎的江博涛,迅速将他带离了教室。

吵闹声渐渐远去,教室里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着脸颊红肿的江时凌,和挡在他面前、哭得浑身发抖的江瑾。

江时凌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眼眶的酸涩和喉咙的哽咽。他伸出手,轻轻把妹妹拉到身后,用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声音低哑却异常平静:

“阿瑾,别怕,没事了。”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班主任和全班同学,努力想扯出一个表示“我没事”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老师,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左脸颊还在隐隐作痛,但那疼痛,远不及心口那被至亲之人当众践踏的万分之一。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有一个烂赌鬼父亲,并且被当众扇了巴掌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学校。

但他更清楚,他必须挺直脊梁。

为了身后需要他保护的妹妹。

也为了……他自己。

放学铃声响起,教室里的人渐渐散去。江时凌沉默地收拾着书包,左脸颊的红肿虽然消了一些,但依旧明显,带着一种无声的屈辱。他能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的视线和窃窃私语,但他只是低着头,将所有情绪都封锁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江瑾紧紧跟在他身边,小手一直抓着他的衣角,眼睛还是红红的。

就在他们快要走出教室门时,一个身影挡在了前面。

江时凌抬头,对上了戚然那双总是平静无波,此刻却似乎蕴藏着复杂情绪的眼睛。

“江时凌。”戚然的声音比平时更低一些。

江时凌停下脚步,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和往常一样的、哪怕只是客套的笑容,却发现脸部肌肉僵硬得厉害:“嗯?”

戚然的视线在他依旧泛红的左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递过来一个淡蓝色的文件夹,和他之前借笔记的那个很像。

“这是今天各科的笔记和作业。”戚然的声音依旧平淡,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分辨的……关切?“还有……物理竞赛的报名表,老师让我顺便给你。有兴趣可以看看。”

江时凌接过文件夹,指尖碰到冰凉的硬壳,心里那堵坚硬的冰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他低声道:“……谢谢。”

“不用。”戚然看着他,沉默了几秒,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好好休息。”

这句简单的关心,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江时凌死水般的心里,漾开一圈微弱的涟漪。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拉着江瑾绕开戚然,快步离开了。

他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过多的安慰。那些东西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回到家,关上门的瞬间,江时凌一直强撑着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他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膝盖里。白天发生的一切,父亲的辱骂、当众的巴掌、妹妹的眼泪、周围的视线……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反复播放。

屈辱、愤怒、无力感……种种负面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宿主,检测到你的精神处于高度应激状态,生理指标异常……】系统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担忧。

江时凌没有回应。他只觉得浑身发冷,头也开始一阵阵的钝痛。

第二天,江时凌发起了高烧。来势汹汹,体温一度飙升至39.5度。或许是连日来的精神压力和情绪剧烈波动彻底击垮了他的免疫系统。

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额头滚烫,脸颊上那个巴掌印在发烧的红晕中反而显得不那么清晰了。江瑾急得团团转,用冷毛巾不停地给他敷额头,小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恐惧。

“哥,我们去医院吧……”江瑾带着哭腔说。

“不用……吃点药就好。”江时凌声音沙哑,浑身酸痛无力,“阿瑾……你去上学。”

“我不去!”江瑾用力摇头,眼泪掉了下来,“你都病成这样了,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家!没赶上的课程……我可以问同学,方以哥、于薇姐姐,或者……或者戚然哥哥,他们都会帮我的!但是哥哥生病了,不能没人照顾!”

看着妹妹倔强又担忧的眼神,江时凌最终没有再坚持。他闭上眼,感受着额头传来毛巾的冰凉和妹妹小手轻柔的擦拭,昏沉的大脑里一片混沌。

接下来几天,江时凌一直持续高烧,反反复复。他大部分时间都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偶尔清醒时,能看到江瑾趴在床边睡着,或者是在厨房小心翼翼地熬粥。

路方以和于薇来看过他一次,带来了课堂笔记和同学们凑钱买的水果。路方以难得没有插科打诨,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好好养病,班里一切有我们”。于薇则细心地告诉江瑾哪些笔记是重点。

戚然没有来。但他托路方以带来了一本厚厚的、崭新的物理竞赛习题集,里面夹着一张便签,上面只有两个字:

「加油。」

字迹依旧清隽有力。

江时凌看着那两个字,烧得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忽然闪过戚然在教室门口,看着他说“好好休息”时的眼神。

就在江时凌感觉自己像一块在铁板上滋滋作响的烤肉时,枕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

他迷迷糊糊地抓起手机,眼睛因为发烧而视线模糊,勉强辨认

戚然:「发烧还没好吗?现在感觉怎么样?」

江时凌头晕得厉害,脑子里像是一锅煮沸的浆糊。他努力聚焦视线,手指颤巍巍地打字回复。

江时凌:「西瓜…不甜…」

发送。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震了。

戚然:「……?」

戚然:「你吃西瓜了?」

江时凌看着屏幕,努力理解这几个字的意思。西瓜?他好像是想吃点什么凉的,但阿瑾说发烧不能吃…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回复:

江时凌:「空调… 26度… 省电…」

戚然:「……」

戚然:「你在说什么?量体温了吗?」

江时凌看到“体温”两个字,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额头,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回复:

江时凌:「五个…」

戚然:「?」

江时凌:「手指…」

戚然那边沉默了好几分钟。江时凌举着手机,眼皮越来越重,几乎要再次睡过去。

手机再次震动,把他惊醒。

戚然:「吃药了吗?」

江时凌盯着“药”字,脑子里浮现出昨天江博涛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一股委屈和愤怒莫名涌上心头,他用力戳着屏幕:

江时凌:「他是坏蛋!」

戚然:「……谁?」

江时凌:「绿色的…」

戚然:「?」

江时凌:「恐龙…」

(江时凌模糊的视线可能把聊天背景里某个图案看成了恐龙?)

戚然:「……」

戚然:「江时凌,你烧糊涂了。」

江时凌看到自己的名字,努力想了想,回复:

江时凌:「嗯… 是我…」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试图证明自己很清醒:

江时凌:「1 1=3!」

戚然那边彻底没了动静。

江时凌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复,举着手机的手终于支撑不住,手机“啪”地一下掉在枕边,他头一歪,又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被渴醒,摸索着找到手机,发现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和戚然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他发的「1 1=3!」。

下面多了一条戚然隔了半小时后发来的新消息。

戚然:「好好休息,醒了再说。」

江时凌看着这条消息,混沌的大脑勉强处理着信息。醒了再说?说什么?说西瓜甜不甜?空调几度?还是1 1等于几?

他皱着眉,觉得戚然这个问题很深奥,他需要认真回答。于是他郑重地打字:

江时凌:「阿瑾做的… 布丁… 好吃…」

发送。

然后他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抱着被子,想着妹妹做的布丁,再次沉入梦乡。

聊天记录到此暂停。

后来江时凌退烧后,某次清理手机时翻到这段对话,看着自己那一连串驴唇不对马嘴的回复,尤其是那句铿锵有力的「1 1=3!」和最后没头没脑的「布丁好吃」,尴尬得脚趾抠地,恨不得穿越回去把手机没收了。

而当时手机另一端的戚然,看着屏幕上不断冒出的、完全无法逻辑理解的句子,从最初的疑惑,到中间的沉默,再到最后看着那句「布丁好吃」,想象着对方烧得神志不清还努力打字的模样,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最终也只剩下无奈的摇头,和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纵容笑意。

这场高烧,虽然难受,却也阴差阳错地,留下了这样一份让人哭笑不得的、独特的“交流”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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