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边的风总是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九十年代初的南宫村还保留着最原始的农耕风貌。清晨的薄雾像一层轻纱笼罩着村庄,南宫楚已经扛着锄头走在田埂上,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
"楚哥,等等我!"身后传来清亮的喊声。
南宫楚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他放慢脚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南宫轲小跑着追上来,十七岁的少年身形修长,像一株正在抽条的青竹,白净的脸上还带着晨起的红晕。
"又睡过头了?"南宫楚伸手揉了揉堂弟乱糟糟的头发,触感柔软得像新摘的棉花。
南宫轲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睛弯成月牙:"昨晚看书看得太晚了。"
"就知道看书。"南宫楚语气责备,眼里却满是宠溺,"今天要收最后一批油菜籽,你可别给我偷懒。"
两兄弟并肩走向金黄的油菜田。五月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照在连绵的油菜花海上,泛起一片耀眼的金色波浪。蜜蜂嗡嗡地在花间穿梭,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这是南宫村最平常不过的春末景象。
"楚哥,你看!"南宫轲突然指着田埂边一簇野花,"像不像星星?"
南宫楚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几朵蓝色的小花在微风中摇曳。他记得南宫轲从小就喜欢这些不起眼的野花野草,总能把它们说得像天上的珍宝。
"像你。"南宫楚脱口而出,随即觉得这话太过暧昧,赶紧补充道,"我是说,像你一样不起眼。"
南宫轲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是啊,我本来就不起眼。"
南宫楚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自从南宫轲进入青春期,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他不再是那个整天跟在身后喊"楚哥"的小不点,而是一个会让他心跳加速的少年。
"干活吧。"南宫楚最终只是这样说,率先走进了油菜田。
中午时分,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大地。南宫轲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贴在单薄的背上。南宫楚递给他一个军用水壶:"喝点水,别中暑了。"
南宫轲接过水壶,嘴唇碰到壶口时,南宫楚不由自主地盯着看。那是他刚才喝过的地方。
"楚哥,你也喝。"南宫轲把水壶递回来,眼神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
南宫楚接过水壶,犹豫了一下,还是转了个方向才喝。他注意到南宫轲的眼神暗了暗,但很快又笑着指向远处:"皓轩哥和星辰哥来了!"
沈皓轩和张星辰是南宫楚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三人同年,都是二十岁。沈皓轩高大健壮,是村里有名的"大力士";张星辰则瘦削精干,一双眼睛总是闪着狡黠的光。
"哟,小轲又长高了!"沈皓轩一把搂住南宫轲的脖子,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揉他的头发。张星辰则神秘兮兮地从背后拿出一个竹篮:"猜猜我们带了什么?"
竹篮里是几根翠绿的黄瓜和几个红彤彤的西红柿,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南宫轲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星辰哥偷了王婶家的菜!"
"嘘——"张星辰赶紧捂住他的嘴,"这叫借,懂不懂?等我家茄子熟了,还她双倍。"
四人找了棵大槐树下的阴凉处坐下,分享着这顿简单的"野餐"。南宫楚把最红的那个西红柿递给南宫轲,后者接过来,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掌,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
"听说小轲考上武汉的大学了?"沈皓轩咬了一大口黄瓜,汁水顺着下巴流下来。
南宫轲点点头,眼睛却看着南宫楚:"九月份开学。"
"真好啊,能去大城市。"张星辰感叹道,"我们这些土包子,一辈子就困在这小村子里了。"
南宫楚沉默地嚼着黄瓜,心里泛起一阵苦涩。他只读到初中就辍学帮家里务农,而南宫轲从小成绩优异,考上大学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想到堂弟即将离开,他胸口就像压了块大石头。
"楚哥会想我吗?"南宫轲突然问道,声音很轻,却让南宫楚心头一震。
"当然会。"南宫楚故作轻松地拍拍他的肩,"不过你放假就会回来,怕什么?"
南宫轲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嗯,我会常回来的。"
下午的劳作比上午更加辛苦。六月的太阳像火炉一样烘烤着大地,连知了都叫得有气无力。南宫楚不时偷看南宫轲,发现他的脸颊被晒得通红,汗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你去树荫下歇会儿。"南宫楚命令道。
南宫轲摇摇头:"我不累。"
"别逞强。"南宫楚皱眉,"中暑了怎么办?"
"那楚哥陪我一起休息?"南宫轲眨着眼睛,像小时候撒娇那样。
南宫楚拿他没办法,只好放下锄头,两人走到田边的桑树下。树荫清凉,微风拂过,带来一丝难得的凉爽。南宫轲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睛,长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
"楚哥。"他突然开口,"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掉进河里的事吗?"
南宫楚当然记得。那年南宫轲十岁,在河边捉蜻蜓时不慎落水,是他跳下去把堂弟捞上来的。南宫轲被救上来后,紧紧抱着他哭了好久,怎么都不肯松手。
"记得,你那时候可胆小了。"南宫楚笑道。
"我现在也胆小。"南宫轲睁开眼睛,直视着他,"我害怕去武汉,害怕...离开你。"
南宫楚心跳漏了一拍。他伸手揉了揉南宫轲的头发,像对待小孩子那样:"傻话,男儿志在四方。再说了,我又不会跑。"
南宫轲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
傍晚收工回家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南宫轲走在前面,影子与南宫楚的交叠在一起,像两个亲密无间的人。
晚饭后,村里人三三两两聚在打谷场上乘凉。男人们抽着旱烟讨论今年的收成,女人们一边纳鞋底一边聊家长里短,孩子们则在周围追逐打闹。沈皓轩不知从哪弄来一副扑克牌,拉着张星辰和几个年轻人玩起了"升级"。
南宫楚坐在一旁的长凳上,看着南宫轲被几个小孩缠着讲故事。月光下,南宫轲的侧脸线条柔和,说话时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星星。他讲的是《西游记》里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故事,手舞足蹈的样子逗得孩子们哈哈大笑。
"小轲真有孩子缘。"沈皓轩不知何时坐到了南宫楚身边,"以后肯定是个好老师。"
南宫楚点点头,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涩。南宫轲的未来在繁华的都市,而他的根却深深扎在这片土地里。
"楚哥!"南宫轲突然朝他招手,"来一起玩捉迷藏吧!"
"多大了还玩这个。"南宫楚嘴上这么说,却已经站起身走了过去。
月光如水,洒在稻草堆、磨盘和晾晒架上,为捉迷藏提供了绝佳的藏身之处。南宫楚数到一百,开始寻找躲藏的人。他很快找到了几个小孩,然后是张星辰和沈皓轩——两人躲在同一个草垛后面,被发现时正头碰头说着悄悄话,见南宫楚来了慌忙分开。
"看到小轲了吗?"南宫楚问道。
沈皓轩摇摇头,眼神闪烁:"没看见。"
南宫楚继续寻找,几乎翻遍了整个打谷场,却始终不见南宫轲的身影。就在他准备放弃时,一阵微风送来了淡淡的栀子花香。他循着香味走去,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发现了南宫轲。
南宫轲站在树下的阴影里,手里拿着一朵盛开的栀子花。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银色的光晕。
"我赢了。"南宫轲笑着说,把栀子花递给南宫楚,"给你的奖励。"
南宫楚接过花,指尖碰到南宫轲的手,两人都像触电般缩了一下。花香浓郁得几乎醉人,南宫楚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对方一定能听见。
"楚哥。"南宫轲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
"小轲!楚哥!"沈皓轩的喊声打断了这微妙的时刻,"快回来,王叔要放电影了!"
南宫轲眼中的光芒暗了下去,他退后一步:"走吧,看电影去。"
那晚放映的是《少林寺》,打谷场上挤满了村民。南宫轲坐在南宫楚身边,两人手臂偶尔相碰,却都假装专注于电影。当李连杰饰演的觉远和尚为保护寺庙与敌人搏斗时,南宫轲悄悄握住了南宫楚的手。
南宫楚僵住了,却没有抽开。南宫轲的手比他小一号,柔软而温暖,手心有些潮湿,不知是因为炎热还是紧张。他们就那样握着手,直到电影结束,谁都没有说话。
回家的路上,两人默契地保持着距离。夜空中繁星点点,虫鸣声此起彼伏。快到家时,南宫轲突然停下脚步。
"楚哥,武汉的星星也有这么亮吗?"
南宫楚抬头望向银河:"城市里灯光太多,可能看不到这么多星星。"
"那我不喜欢城市。"南宫轲固执地说。
南宫楚笑了:"傻话,等你去了就知道城市的好了。高楼大厦,汽车电影,还有那么多新鲜事物。"
"但没有你。"南宫轲小声说,没等南宫楚回应就快步走开了。
那天晚上,南宫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鼻尖萦绕着那朵栀子花的香气。他不知道南宫轲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敢深想。窗外,一轮明月高悬,为宁静的村庄披上银装。
而在隔壁房间,南宫轲同样无法入睡。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右手,那里还残留着南宫楚的温度。书桌上放着一本日记,最新的一页写着:"今天,我终于牵到了楚哥的手。他的手掌粗糙而温暖,让我想起了十年前他把我从河里救上来时,也是这样紧紧抓着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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