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屋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屋内众人神色惊惶,乱作一团。
床榻上的女子如同离了水的鱼儿,大口大口地喘息不止,她身下的血将整张被褥染得鲜红。
“娘娘!用力!娘娘!坚持住啊!小皇子头已经出来了!!”
“啊——啊啊——”
女子的惨叫与雷声交缠在一起,令人闻之悚然。不知过了多久,天际鱼白,一声嚎哭划破了天空。
“生了生了!恭喜皇后娘娘,是个小皇子!”然而还没过多久,又是一声尖叫“不好了,娘娘大出血了,快!快拿参药来!”
闻言,在屋外站了一宿的男人破门而入,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疾行至床前,不顾满床的血污紧紧握住女子的手,“安儿,辛苦了,坚持住。”
女子撩起沉重的眼皮,勉强一笑,她感受着体内生机的流逝,心知自己已回天乏术,张口想提醒男人北边的叛乱事有蹊跷,一定要小心,恍然间却瞧见男人身后的宫灯下显现出一道虚虚的人影儿。
那是个陌约12岁的女童,还穿着前朝的服饰,眉间一点朱砂痣,只是脸上浓重的怨气与恨意将她玉雪可爱的脸庞衬得无比可怖。
女子惊诧地睁大眼,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男人,不顾阻拦往宫灯方向爬去,口中呢喃“小宁、小宁。”
“小宁?小宁!”
一间小小的茅屋里,墙上的书整齐排列着,笔墨纸砚摆在两张小桌上,窗边的风铃时不时被风吹得叮咚作响。
陆扶宁听到耳边的呼唤,眨了眨眼,她的瞳孔是纯粹的黑色,像两颗黑葡萄似的嵌在脸上,每当她定定地望着人,总叫人忍不住心软。
“姐姐?”
“笨蛋小宁,不是姐姐还能是谁?”陆扶安轻轻捏了捏妹妹还未褪去婴儿肥的雪腮,她本意是想叫她回神,没想到人是回神了,脑袋又不灵光了。
陆扶宁起先还神色怔忡,任由她捏着自己的脸,下一刻便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
陆扶安手忙脚乱地抱着她,给她擦泪,哄道“小宁不哭,不哭啊,是不是姐姐捏痛你了?”
可这眼泪就跟小溪似的擦也擦不完,她将目光投向台上的妇人,面露无措“阿娘,小宁她……”
妇人容貌清丽,与两姐妹长得极为相像,手中还拿着一卷书,纵使素衣荆钗也掩盖不住她满身风华,事发突然,不仅陆扶安没反应过来,就是她一时间也惊住了。
“宁儿不哭,阿娘在这里。”反应过来的妇人将陆扶宁从陆扶安手中接过,天色渐暗,小小的书墅里只有妇人温柔地轻哄声时不时地响起。
晚间,一家人围在小桌前用着晚饭,陆父是个不善言辞的男人,身形高大,不怒自威,看起来很是唬人,听了今日的事,他柔下了面色,用宽厚的大掌摸了摸陆扶宁的头,“宁儿,爹爹明日带你去买些新衣裳。”
陆扶安也小心翼翼地坐在妹妹旁边“小宁,对不起,姐姐不该捏你的,还痛不痛?”
“不痛。”她摇摇头,可爱乖巧的样子看得夫妻俩怜爱不已。
陆扶安毕竟也才十五岁,见妹妹说不痛,便也没多想,开开心心地拉着她说话。
夜色深沉,月光透过窗户细碎地撒在地上,陆扶宁背对着陆扶安,还未入睡,她伸出手臂,月光便被挡住了一部分,没透过去。
俄而,她转过身,将双手搭在了陆扶安脆弱的脖颈上,神情呆滞。
要不是她将那个男人带回了村子,村子又怎么会被暴露,阿爹阿娘又怎会惨死,自己又怎会…化作鬼魂浑浑噩噩数十年。
“咳咳”她的手渐渐收紧,陆扶安睡得沉,只是隐约觉得难受,下意识地咳嗽着,慢慢地睁开了眼,迷迷糊糊道:“小宁?”
陆扶宁幽幽地看着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没有应声。
又过了几日,陆扶宁看似与平时没什么不同,只是沉默了很多,时常出神。
陆扶安也渐渐明白妹妹当日痛哭另有原因,可她几番询问陆扶宁却闭口不谈,无奈,她听族人说村外五里处有一山谷,恰逢春日,漫山遍野尽是盛开的花儿,正是最美的时候,为了哄妹妹开心,她决定偷偷带人出去玩耍。
“小宁,明日姐姐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你去了保证会开心的。”陆扶宁拍拍胸脯保证道。
陆扶宁原本不想答应,后来不知道想到什么,笑容清浅,点了点头。
山花烂漫,争奇斗艳。
陆扶安拉着妹妹的手追着蝴蝶,这是她们平日最喜欢的游戏,追到山谷溪流边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吸引了陆扶安的目光,她控制不住地抬脚走去。
“咳咳,两位姑娘,在下是北方的行脚商人,行商途中被贼人所伤,可否将我带回你们的住处,救在下一命。”男人躺在溪边,浑身湿漉漉的,衣服上被划了一道手臂长的口子,隐约能看见内里猩红的皮肉,剑眉星目,相貌俊朗,哪怕如此狼狈的时候也风采依旧,此时软声哀求,更是惹人心疼。
陆扶安看着他,心突然怦怦地跳,她几乎脱口而出,“我会救你的”
男人虚弱地笑道“多谢姑——”
“噗呲——”
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将男人的话截断,他震惊地低下头,看到插入腹部的匕首,和握着匕首的那双稚嫩的手,陆扶安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到了她毕生难忘的一幕。
陆扶宁面无表情地将匕首抽出,仍紧紧攥着不放,刀刃上沾满了鲜血,她嗬嗬一笑,又似在哭。
男人不甘心地瞪着眼,在艰难地挣扎过后彻底咽了气。
陆扶宁犹嫌不足,如同疯魔一般,赤红着眼挥舞匕首,一下又一下地刺进已经逐渐凉透的尸体里,任由鲜血溅了她一脸。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僵硬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陆扶安。
“姐、姐。”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映在陆扶宁苍白染血的脸上,仿佛地狱爬出的恶鬼。
良久,陆扶安着拉过妹妹的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把匕首握进了自己的手中。颤抖着开口“小宁,你先回家,姐姐一会就回来,就当今天没有出来过,知道吗?”
陆扶宁突然觉得无力,脸上有些许痒意,她指尖轻抚,是泪。
陆扶安此时来不及安慰她,她强作镇定,擦了擦陆扶宁脸上的血迹,催促道
“小宁,不能再耽搁了,听姐姐的,回家,啊。”说来也奇怪,自男人死后,那种突如其来的悸动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回想起来只觉得荒诞,她们一族世代隐居,掌握着阵法秘术,自知匹夫无罪,怀璧有罪,她怎么会因为一时心软而答应将人带进村呢。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哎呀!这怎么有个死人,吓死我了。”
什么人!陆扶安一惊,下意识将妹妹挡在身后。
只见一白衣少年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坐在一头矮脚毛驴上,慢悠悠地骑来,那矮脚驴本就瘦小,哪怕他年岁不大,矮脚驴仍是背得哼哧哼哧不停,看着有些可笑。
可陆扶安笑不出来,她手心冒出白汗,紧张不已,喝道:“你是何人!”
少年对她的抵触不甚在意“我叫聿衍,路过。”
他不经意间打量着陆扶安,有些纳闷,下山前他用星盘测算过,能助他成就一番大业的人就在这个方向,这姑娘天生凤命的确贵不可言,可皇后也需要辅佐吗?
他自顾自地摇摇头,打开包袱决定再卜一卦,低头间不经意地对上了一双眼,翻包袱的动作顿住,愣在了原地。
嗯?错觉吗?聿衍压抑着兴奋,三步并作两步,趁陆扶安没反应过来时溜到了她的身后。
原来是她!聿衍愕然,他第一次怀疑自己天下无双的相术出了问题,这个小姑娘身上居然有着帝王之象!星盘指引的所在就是她吗?
他闭上眼快速掐算,却发现她不仅有帝王之相,且身上的气运强烈到连带着陆扶安的凤命也几经变换,最后竟定格在了相命之上,半晌,放声大笑道:“哈哈,有意思。”
陆扶安心觉这人怕不是个疯子,见他年龄与自己相当,身形并不健硕,握紧了匕首,打算若有意外随时反抗。
聿衍此时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了陆扶宁的身上,他蹲下身,浑不在意泥土将他雪白的道袍污染,一派写意风流,笑眯眯道:“小姑娘,你想不想当皇帝?你跟我走,认我为师,我可以帮你哦。”
陆扶宁抬头与他相望,少年有着极为出众的长相,一颦一笑间满山的花都成为了他的陪衬,她想起幼时在林间遇到的一头小鹿,通体雪白,神情高傲,仿佛泛着光,那是她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得到一件东西,只是后来再也遍寻不到。
她歪了歪头,血迹未干的手搭上他的衣袖摆,缓缓收紧,就像抓住了那头白鹿“好啊。”
都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若是帝王怀璧,是不是该说,天命有归?
“我学的很快,你教教我。”陆扶宁重活一世,自知除了多出一段记忆,实则能力与12岁时的她并无区别。
聿衍原不指望她一口答应,早已想好被拒后要如何施展自己卓绝的道法将其折服,却不想被打个措手不及,震惊之下问了句傻话:“你、你知道皇帝是什么吗?”
“知道。”
“哦?那你可知道,从来没有女子称帝的先例,你要称帝可不容易哦。”聿衍见她如此痛快,总觉得有些憋闷。
“你不是说会帮我吗?”陆扶宁默默收回手,心想,不像白鹿,倒像呆头白鹅,她有些后悔答应了。
聿衍一噎,“…说的对,我会帮你的,但不是没有条件的,到那时,你要封我做帝师,让我名扬天下,名垂青史。”
“好。”
聿衍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这个刚收的小徒弟还是很乖巧的。
这时,此前一直沉默的陆扶安出声“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不信你。”
自这少年出现起,她一直就是云里雾里的状态,小宁想称帝?陆扶安头疼不已,但不论是真是假,那也是人后商量的事,这个少年出现得莫名其妙,不值得相信。
聿衍有些苦恼“你妹妹都已经答应了。”
“姐姐,我要去。”
“扶宁!”陆扶安语气严厉,心中却是慌乱不已,这股慌乱甚至越过了眼见妹妹杀人时的恐慌,让她十分后悔将她带出来,她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是她不知道的,可她与小宁一同长大,形影不离,怎么可能呢。
陆扶宁伸手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胸口,不让她看到自己眼中翻涌的情绪,闷声道“姐姐,不用担心,照顾爹娘,等我回来,千万、千万不要让人找到村子。”
她退出了温暖的怀抱,背对着聿衍自然地喊道:“师父,可以让我姐姐休息一会吗?”
聿衍方才没能展示自己的实力,这回终于可以小小展示一下,他自信点头,想做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没想到该欣赏的人却没有回头,只得应道:“没问题。”
“不!不要!小宁!小宁...”陆扶安意识逐渐陷入黑暗,她不甘心地喊着,试图让陆扶宁回心转意。
陆扶宁接住昏迷的姐姐,将脸埋进她的颈窝蹭了蹭,半晌,将她轻柔地放下。
天色已晚,阿爹阿娘见她们久久未归,必会出来寻,姐姐在这里很安全,她将她手中的匕首抽出,丢在黑衣男子的尸体上,小手一指“师父,可以帮我把这具尸体处理了吗?”
聿衍面色僵硬,只见他在衣袖摸索片刻,掏出一个瓷瓶,将其中液体倾倒,不一会,尸体便化为了一摊血水,缓缓地渗入土中,风过了无痕。
陆扶宁凝望半晌,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
察觉到小徒弟质疑的目光,聿衍解释道:“咳咳,每次都用道法的话很麻烦的,这化尸水很是方便,师父以后多给你一些。”
陆扶宁自认为是个体贴的徒弟,识趣地没有再问。
“师父,我们走吧。”
“不去和你爹娘道个别?”
“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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