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睿廷推开木门,苏谨正坐在床边朝他笑:“你来啦?”
他关上门,将纸盒捧给苏谨。苏谨笑着打开,里面是糕点。无一不是她爱吃的。
苏谨嘴角微抽,把纸盒放到一边,并没有吃。“怎么突然想起买这个?”
温睿廷把纸盒拿过来,放到桌子上。摇摇头笑,“吃食这一类的不能放到床上,尤其酥皮糕点,撒在床上,躺下就不舒服了。”
苏谨点头:“好。”
“倒也不是突然想起,只是从前来人间时,见你总喜欢盯着糕点看,像这种酥皮的,你总会看很久。于是猜测你必然喜欢。这些,你喜欢吗?”
苏谨望向他,分明面对面坐着,却感觉隔着千山万水。“喜欢。”你给的,都喜欢。这句话被她生生咽回去。因为她怕,她怕自己陷进去。
为何明明动了杀意,却不动手?因为韩明深知,只杀他没有用。舍情之前,需舍自己。杀他之前,得先杀了‘自己’。否则若干年后,一切必回原点。她要杀的不止是温睿廷,她还要杀掉未知,杀掉这段情,杀掉自己的期待。
温睿廷伸出手,苏谨把手放上去,握住。蹦蹦跳跳地跟着他下楼,逛街市。他怕苏谨被认出来,还用天域之力把她的脸换成雾皮,化上陌生人的样子。
苏谨装得更加肆无忌惮,但她的开心不是假的。她像温睿廷一样找借口,因为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光。
用雷晓嘉的话说,这应该叫恋爱脑。只是比那些人多一份杀意罢了。
用这里的话说,叫做劫难。兜兜转转,本以为能相守,本以为能逃避,但最后都变成她自己的选择。温睿廷就是她这次的劫难,必须由她自己解决。没有一点逃避的机会。纵然她有千分不舍,也要解决。
苏谨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什么都知道,明明自己无法容忍,可就是割舍不开。有余情未了的因素,但苏谨认为,还是自己不够狠。
不行,不够狠,那就强制让自己狠。韩明极力让自己的理智凌驾于感情之上:不论结果会变成什么样子,都绝不会比狠不下心更差。
温睿廷感觉掌心韩明的手渐渐紧实,笑着握得更紧,轻声安慰:“别担心,地府机制不会发现的。”
苏谨看向他,微笑点头,“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不然,你想一个地方?”
苏谨垂眸,“我许久未来过人间,更不知道去哪里好。还是你选一个罢。”
温睿廷思考一下:“跟我回天域罢。”
“嗯?”韩明心想,果然。
“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温睿廷话音刚落,脸色大变。只感觉右胸口一阵剧痛,不用看他也知道,韩明徒手击穿了他的胸膛与心脏。
温睿廷全身无力,瘫跪在地上,韩明点一下他的眉心,他虚弱倒地。韩明俯视着他:“我的话,你是半点也不曾过心。”
“你,你还记得。”
韩明看着障眼法屏外的行人,点头,“这倒多亏温岚,可惜,她临死还在给你收拾烂摊子。”
见韩明要走,温睿廷忙扯住她脚边的裙摆:“为什么?你记得,为什么不在木楼杀死我?”
“现在还是说些重要的事罢,也许我心情好时,能帮你完成些遗愿。”
“我没有想要害你。”
韩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咬牙掐住他的脖子:“你害我害得还不够惨吗!”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叹着气松开他,满脸嫌弃地拍拍自己的裙摆,“事情已经发生,我不再计较。还有什么要说的?我现在只有三秒钟时间,三。”
“你喜欢过我吗?”
“你认为呢?”韩明反问。
温睿廷却突然笑出声,“肯定没有。否则出手怎会这么快?修为比我高出半个天际那么多,怎会看不出我这漏洞百出的伎俩。终究是我自以为是。可如此说来,我更加好奇了。刚刚在茶坊,你为何不动手?”
“时间到了。我有要事缠身,不陪你这将死之人耗下去了。再也不见。”韩明随口扔下一句,转身就走。温睿廷看着她的背影,直到自己彻底消失前一瞬,她也没有回过头。
韩明掐准时间,回头时,一切都已经回到原点。她想告诉自己这是一场梦,可那滴晶莹剔透的泪还挂在脸颊,可那万千思绪与爱恨交织依然卡在心房。比巨石压心更难呼吸,却怎样也不能释怀。
“温睿廷,你不该利用我。”
如果你真的懂我,怎么会利用我?将近百年的相濡以沫,本以为是两颗心逐渐靠近,没想到一颗心是月亮,一颗心是湖面,沉坠无回响。
苏谨回到苏府时,天刚蒙蒙亮。灵霄一直站在门外向远处望,看到自家小姐时满眼担心,快步迎上去,双手扶住她:“小姐。”本想多问两句,看到苏谨红到肿起来的眼皮,才没有说出口。从门童手中取来白狐氅为苏谨披上,“热水已备好,您想沐浴完先吃早饭,还是直接入睡?”
“直接入睡罢,我没多少胃口。今日我自己沐浴即可,让大家都去忙罢。我想自己冷静冷静。”
“是。”
苏谨泡在尽是花瓣的木桶中,“有话便快些问,趁我心情还不错。”
声音从房顶传来,是换身青衣站在房顶上的隆渊。“心情不错?因为杀了温睿廷?”
“你再猜猜看。”
“他寻你,是想将你拉入天域。我劝过他,他坚信你会跟他走。”
苏谨笑出声,话语中充斥着讥讽,“这倒真是我的错,怎么如此不识抬举?我真是的,居然还辜负人家。”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苏谨举起双手鼓掌:“不愧是君臣。一个从无害我之心,将地府搅的不得安宁。一个从无怪我之心,大清早站在房顶说教,甚至不管我是在沐浴。”抬头更是冷笑起来,“域主,你是不是忘记一件事儿?”
“什么?”
“男女有别呀。”
“……我没在看你。”
“可我在看你,一样,不是吗?”
“……”
“还是不要在这里杵着了,再有一时半刻,温睿廷离世的消息就会被传入天域。再不赶紧把樊长空放回来,你就犯天地规则之大忌了。到时候别说你,樊长空都要以私结天域域主,企图谋乱的罪名被地府机制处理掉。毕竟有温岚与吴氵这一前车之鉴,此后的引领者都不能待在一起太久。这事儿,你不会忘记了罢?”
房顶的瓦片松动,隆渊已经赶回天域,看样子是真忘记了。
苏谨用胳膊肘撑着木桶边沿,仰头放松下来。亲手杀死喜欢的人,好像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悲痛。也可能,是杀死他之前已经对他失望透顶,所以才不觉得有什么。但不管什么原因,现在都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苏谨闭上眼享受浮在水中的感觉,一百多年不动脑子,她早已习惯废物模式,突然做个脑力活,还真有点不适应。
隆渊坐五彩天莲回天域,结果从上面飘下个同样的五彩天莲,以为是某名云卫来接他,本身批评的话都想好了,结果天莲飘下来,发现上面是樊长空。大概是从冰窖刚越狱出来。
樊长空头一次‘作案’,十分心虚。左顾右盼,生怕再被捉回去。结果差点跟下面一朵天莲撞上,脏话被噎在嗓子里,只好笑着冲隆渊咳嗽。“挺巧的啊,吃过了?”
“……你神经啊?”隆渊半天憋出这么一句,除此之外真没话说。
“我真得走了,地府那边管得严。”
隆渊点头,“走啊。回来就是让你走的。”只是这下还不用他开锁,能省不少劲。
樊地阎听他这么说,非常感激。双手拉着隆渊的手,又点头又鞠躬:“谢谢谢谢。将来若是有喜欢的女孩,记得告诉我,你哥我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找到让她跟你的法子。不要太想母亲,也不要太想父亲,你就是太缺陪伴。将来有事儿,随时去地府找我喝酒,哥陪你唠。主要你那个……”哑上半天,小声对隆渊说,“再怎么寂寞,也不能逮着你哥我啊。你说这说出去什么样子嘛。以后但凡寂寞,一纸书信寄给哥,哥带你出去见见世面。喝点小酒,吃点小菜,乐一乐就不孤独了。走了啊。记得一定要寄书信啊。”
说走就走,眨两下眼便没了身影。隆渊:“一口一个哥,跑的倒是挺快。”坐上天莲刚走两步,又挠挠头,“一个娘胎里怎么会生出我和他呢?”
樊长空脚踩地府水晶路板,看到熟悉的‘故乡’差点哭出来。本想对着所有伙伴激动诉苦,没想到回到管理社后成了打杂的,每天还要面对压迫感十足的领导们,内心更想哭了。
沅恬兮拍拍他的肩,“没事,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好好干。”
杨碎雨跟他向来不对付,整理完资料时瞥他一眼就走,仿佛根本没看见。而樊长空也已经习惯这种方式。当然,如果被逮到天域再放回来后发现杨碎雨对自己另眼相看,嬉皮笑脸,某种程度上还不如继续待在天域呢,起码没那么恐怖。因为杨碎雨一旦这样,只能说明两件事:一,她寂寞空虚冷了。二,她想暗杀他,趁他不注意飞踢猛踹,掐拧扇打。
“韩明呢?”樊长空活干到一半,突然想起来。
“历劫去了。回来后做地阎。”
“哦。”樊长空叹口气,又猛然把头扭回来,“啊?!她同意做地阎?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那江雪呢?”
这下轮到沅恬兮叹气了,“犯点小错,被机制判给雪姬打杂去了。常落烟什么时候回来,她什么时候回来。”
“哦,还挺般配的。”
“般配?”
樊长空笑着把整理好的资料装进档案袋:“两个名字都带雪啊,大写字母还刚好反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机制夹带私货呢。”
“……”沅恬兮指向身后柜子里一整排资料,“把那些都核对一下,看你还有没有空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樊长空这下是真要哭了。要不是突然被抓到天域,现在才回来,怎么可能会轮落到被沅恬兮欺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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