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取回活人的记忆，得去一趟轮回司。

所有人遗失的记忆都在孟婆那里保管。不管嫌疑人用了什么手段将记忆提取出去，最终都会传到轮回司孟婆大人的手里。

好在，宋书小时候就跟孟婆姐姐处得不错。

地府世界时日千万年，孟婆的形态也和白无常一样变化万千。一百年老妪、一百年孩童，在唐朝白白嫩嫩，在民国摇曳生姿。

宋书认识她时，正值二十一世纪初，孟婆姐姐是最符合当下审美的“肤白貌美大长腿”形态，美得令人神魂颠倒。

六岁的宋书指着孟婆说：“这个姐姐好漂亮。”

新皮肤刚用没多久的孟婆得到夸赞心情非常愉悦，自此对黑白无常口中的“小松鼠”多了许多偏爱。

宋书小心翼翼地跟孟婆说：“我要取一个人的记忆带回人间。”

“活人死人？”孟婆看着宋书的眼睛。

“活人的。”宋书说完又补充道，“孟婆姐姐，你的眼睛怎么这么好看？”

孟婆笑着看她，然后道：“嘴甜没用哈。活人的记忆在轮回域，那里很危险。”

“而且就算你拿到了，放回活人身上也没那么安全。”孟婆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来之前都打听清楚了，但我得试试。”宋书说。她刚刚去看了那几个女孩的记忆，残忍、痛苦、恐慌，她们是那样难受，以至于宋书不想打这一场退堂鼓。

孟婆没准备让她去，也就没接话。

“孟婆姐姐。”宋书撒娇。

“嘴越甜越不能去。”孟婆说，“宋书，你是生人，你的阳气万不可全部丧在这无间地狱里。”

“我知道。”宋书说。

从她车祸醒来看到谢必安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怕死了。她早就该死了，在那场车祸里。六岁的宋书只是个孩子，她的想法非常单纯——她就要跟爸爸妈妈在一起。

要不是谢必安告诉她车祸另有真凶的话，她早就可以死了。

所以，散点阳气算什么呢？

“那你活在人间，只会越来越冷，越来越像鬼魂。”孟婆不满地看向她，看了几眼之后还是不满意，索性把她刚刚翻看的记忆簿一手扽了回去。

“别生气嘛。”宋书走过去跟孟婆贴贴，“我们人间有很多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但孟婆姐姐你掌管轮回司千千万万年，从人类的记忆里看过的故事远比我多千千万万个，你大抵最清楚，人类有些时候非要坚持的「坚持」，是没有理由的。”

“就好像今天的我。”宋书说。

“我怎么不知道，不就是你刚才去看了四个年轻小鬼的记忆。你已经花了寿命了，现在还要散些阳气，这四个小鬼你都不认识！”孟婆点了点记忆簿上的名字。

“不认识也可以帮忙嘛。”宋书笑了笑。

“你有病啊。”孟婆用手戳了戳宋书的脑袋，“你病得不轻！”

“孟婆姐姐，我去去就回。”宋书说。

“说了不让去就不让去！”孟婆漂亮的眼睛翻了个白眼。

“孟婆姐姐，我会很快跑出来的。”宋书说。

“每年因为阿尔兹海默病和一些轻微的事故失忆的人有那么多，轮回域里活人的记忆成千上万，你一个活人要在那个冰窟窿里找到你想要找的那份记忆要多久你知不知道？”孟婆没好气地看着她，依然非常不满。

孟婆姐姐虽然外形是个大美女，但内心里还是一个已经度过千万年的长辈。

宋书没有说话。她大概是知道的，很小的时候黑无常范无咎就跟她说过，让她不要来这里来得太勤快，万一阳气散尽，她在人间就没有体温了。

“宋书，别再同情心泛滥了。你只是一个引渡人，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可以了！”孟婆骂她。

“我去吧。”两个人拉扯间一个白衣帅哥又再次走了进来。

太好了，是谢必安！宋书有救了。

“那我也一起呗。”范无咎翻着白眼跟了进来。

因为可以连接阴阳，所以十大鬼差除了拘魂还需要处理一些人间的事务性工作，就比如调查一些影响阴阳平衡的案件，回收一些散落在阳间的阴间法器等。

范无咎前段时间被派去找青铜碎片了，宋书也是很久没见到他。

“你怎么也来了？”宋书看着范无咎。

“这陈永胜身上可能有青铜碎片。”范无咎说。

陈永胜，本次案件的嫌疑人，或者说，就是凶手。

宋书正要追问就被谢必安打断了——“快点的吧，一会儿车到警察局了你就得醒了。”

“对哦。那我也一起吧，三个人更快一点。”宋书说。

“受不了了你就跑出来，剩下的交给我们。”谢必安盯着宋书。

孟婆看着他们，黑的酷，白的帅，宋书也是漂亮可爱，本来画面和谐的三个人现在越看越烦人。

然后，她打开了轮回域的大门。

黑白无常的速度显然比宋书这个普通人要快太多，那一团一团的记忆漂浮在轮回域这个冰雪世界里，宋书随便扫两个就觉得冷了，而他们俩已经扫过几千个了。

轮回域里的记忆团写的是忆主的名字，点进去之后才能看到具体的画面，所以他们要先找名字，然后再把同名同姓的放在一起一一查看。

宋书看到第二十个的时候，谢必安和范无咎已经带着三个记忆团回来了。

真的好喜欢这种雷厉风行、高效快捷的同事啊。

三个同名同姓的，他们仨一人看一个，马上就确认好了。

宋书把陈永胜的记忆团放进手心，迅速跑出了轮回域。

孟婆叮嘱了她几句，大概就是将记忆放回活人身体的时候，对方最好是昏迷状态，这样才不会反抗；如果人是清醒的，那就只能一点一点地慢慢放，白天放一点，晚上放一点，如果放得太快，一旦他承受不了记忆快速涌入的痛苦，就很可能会攻击自己或者攻击他人。

那很好，宋书要的就是陈永胜痛苦。

“而且你耗费精力传递完自己也会昏睡过去。”孟婆说，“好在他这段记忆不长，不然够你睡上三天三夜的。”

“知道了，谢谢孟婆姐姐。”宋书笑着离开了。

然后她在池然的越野车上醒来，随他一起进了警局。

警局正气凛然所以阳气旺盛，走进去宋书都不觉得冷了。

谢必安和范无咎陪着她来的，倒是被热了一阵子。谢必安陪宋书进了审讯室，范无咎则是在外面限制了一下监控传输画面。

陈永胜不认识宋书，以为是个女警，但他也不紧张。警方提审的时候跟他说的是涉嫌□□罪和故意杀人罪，可在他自己的记忆里他什么都没干过，所以很是坦荡。

每每提及具体哪一天他在干什么的时候，他确实也不记得了。

警察说，那几个具体的日期里，他去爬山了。

他不记得有这回事。

看到宋书的时候，他以为警察准备换个策略让女警继续审问他。谁知不是，这个女人就站在他面前，起了一张符咒燃烧殆尽，一言不发向他敞开了手掌。

突然，强烈的疼痛向他袭来。

警局的白炽灯在他头顶滋滋作响，太阳穴突突跳着，像是有人拿了根钢针在他的皮肉里搅动一般。短暂丢失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根本来不及躲避——呼啸而来的风声、女孩绝望的尖叫和树枝的断裂声，所有感官突然被填满。

陈永胜被铐着的双手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然后蜷缩着护住头，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嘶吼。无数画面在他脑内横冲直撞，每帧记忆都裹挟着滚烫的恶意向他席卷而来。

这样的过程持续了大约十五分钟，他无数次用手砸向自己的脑袋，或者想要扑向宋书。

宋书就站在那，他却扑不过去。宋书就那样神色淡然地看着他，然后说，“陈永胜，恭喜你找回了自己的记忆。”

“你对我做了什么，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这个妖女！”陈永胜扑向宋书，却发现始终无法靠近她，而此时审讯室的大门被推开，池然冲了进来，宋书顺势倒了下去。

谢必安面无表情地开了结界，让陈永胜扑了个空，栽倒在地上。

谢必安有时候觉得，跟宋书当同事既有趣也辛苦。比如孟婆都跟她说了，在人清醒的时候放记忆很可能会遭受攻击，这大小姐倒好，她就是想看陈永胜痛苦，哪怕遭受攻击，那受累保护她的不就是他谢必安吗？

范无咎也累。宋书放回记忆时，他看到了青铜碎片的微光在陈永胜的身体里慢慢亮了起来。难怪线索到这就断了，原来陈永胜记忆被抽走，不记得自己和别人做过交易了，达成交易当天，那个人在他的身体里放了一块青铜碎片，他也不记得。

那个穿着黑衣戴着面具的男人跟第一次冲动犯罪的陈永胜说，“我可以不报警，甚至愿意帮你清除今天现场所有的犯罪痕迹，还可以在警方提审你时帮你消除记忆，让他们永远也无法定你的罪！我的条件是，多犯几次这样的案子。”

范无咎要留下来取回青铜碎片，同时还要监测陈永胜，不让他说出“她是个妖女”之类的不和谐言论，便就没有跟他们走。

谢必安则是去医务室陪着晕倒的宋书。

谢必安很想知道，又耗阳寿又耗阳气的，这样大动干戈，宋书到底挣了多少钱。

等宋书醒来后他便追问起来。宋书说：“一百万。”

在谢必安看来很不值当。

但谢必安也明白，值守千万年，见过的人类都是这样，为了刹那间心头的温热就敢交换人生的时光。明明她自己的路都还没走完，却愿意为不相干的人切断一点生的希望。

活该他们是热的。

谢必安自嘲地笑了。

可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值当。所以最终他不忘叮嘱宋书一句——叮嘱他在轮回司门口听到孟婆说的那句，“宋书，别再同情心泛滥了。”

我们人类就是这样温热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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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