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赵氏拖着孱弱的身躯,本在卧床,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听到了厨房的动静,哆嗦地向厨房挪动,撞见了哭成泪人的女儿。
“孩儿她爹,她不嫁,就不嫁,你何苦逼她……”
王富贵还在气头上,一手抄起手中的木柴棒子,一手攥紧赵萍的衣领,把她抛进柴火堆,荆棘扎破了她的皮肤,鲜血渗红了素色中衣,柴棍打在她的身上断成了两截,一拉一拽一敲,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就昏迷得不省人事。
“不嫁?哼,我告诉你晚了,她的彩礼我已经用了!”
转身,王翠微拖着一只长凳,握紧拳头,恶狠狠地看着他,双眼通红,脸上不知是鼻涕还是眼泪。
“来,”王富贵伸头挑衅道,“往这儿砸,来。”
恍惚间,一道黑影闪过。
喵嗷——
“哪里来的畜生!”
王富贵捂住右眼,眼皮下已经被猫撕咬脱落一块皮肉,挂在脸上。他怒不可遏,使劲把扒在他脸上的猫扔在地上,往猫的肚子上踹。他有多痛,就往猫身上十倍、数十倍地奉还。
猫不改憎恶的表情,又用尖锐的犬牙咬住他踢过来的双腿,死死不肯松口。
他转身去找剁肉的菜刀,要砍死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畜生。
“多多,快跑!”
王富贵已经拿到了菜刀,王翠微三步并作一步,来到王富贵的身后。王富贵抄起菜刀往猫的身上砍,王翠微抬起凳子往父亲后脑勺敲去。王富贵栽倒,刀刮到了猫,猫被挨了一刀,吃痛逃到一边,身上的皮毛开了一条白森森的口子,鲜血汩汩往下淌,逃到了房瓦上。
王翠微找不见猫,就先将母亲放回到卧房之中,探了探她的气息,还好,只是身子太虚弱,被打昏过去,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于是又用粗麻绳将王富贵牢牢捆在柴房里,冒着雨到处寻猫。
“多多——”
“多多,你在哪呀多多?”
“多多……”
到处寻四处找,直到天都黑了,连只猫的影子都没看到,绵绵雨丝飞片,润得她周身湿漉,头发胡乱乱黏在了脸上。
在她找得失魂落魄之时,一声低沉的呜咽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循声扒开了草丛,原来多多正无声无息地躺在里面,却察觉雨停了,往上看去,撑伞的公子立于她的身旁。
模糊的雨夜也难掩其风度翩翩的气质,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才子举人。王翠微对上他和煦的目光,恍然之间,翩若惊鸿,一眼万年。
“姑娘,这是你家的猫么?”段崧空出来的手上拿着一卷纱布,极其谨慎地为多多包扎。
在王翠微万般推辞之下,依然好说歹说地护送她与猫到了八仙堂。林大夫耐人寻味地挑起眼皮,看了段崧一眼,抱着猫缝针去了,并让王翠微明日来取。
段崧与王翠微撑伞并行,一路无话,终于走到商铺门口。
“多谢公子。”王翠微道。
段崧唇角微微勾勒,“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公子若无事,不如在此稍作等候,”她进了门,携了一包糕点走出来,“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请公子收下。”
段崧也不客气,接过她的糕点。
王翠微又道:“都是今日刚做的,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不嫌弃,翠微姑娘的手艺,段某怎么会嫌弃呢。”
王翠微一怔。
再回过神来时,只能看见段崧撑伞离去的翩翩背影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王富贵恢复了意识,却发现自己被麻绳捆住动弹不得。
王翠微抱猫回来,林大夫告诉她,给猫上了麻药,为了避免浪费,顺带一并劁了,这样的猫更加长寿。启舟朦朦胧胧听到这个,在王翠微的怀中呜呜咽咽,悲从中来了。
刚踏入房门,就见王富贵拖着膝盖一步步跪在她母亲赵萍面前,哭哭啼啼祈求妻子的原谅。
“孩儿她娘,以后我再也不喝酒了!”
“都是酒的错,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帮我解开吧。”
“孩儿她娘,都怪我自作主张,我一定好好进货,努力挣钱,把张屠户家的彩礼还上。”
赵萍手抖得像筛子,过来解了他身上的绳索,什么表情也没有,把筷子和碗晃晃悠悠放在他面前,道:“吃饭吧。”
“待会铺子就要开了。”
王富贵答应得干干脆脆,“哎!”
母亲的举动被王翠微一一看在眼里,她没有吱声,兀自往阁楼闺房将怀中的猫放在置好的窝中。
却听门外街头一阵吹锣打鼓之声,领头的提着一个竹篮筐子,敲响了王记糕点铺的门。
“王记王翠微姑娘在家吗?”
门扉大开,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探头,嘴里还嚼着菜,问道:“找我家姑娘何事?”
领头的打了个手势,后面成群的大汉挑着担,不等王富贵反应,来到了主屋之中,吹锣打鼓的人紧随其后。
领头的打开竹篮麻布,里头珠翠首饰光彩夺目,担夫们也都见势将箩筐中的麻布掀开,各种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等金器不一而足。这么大阵仗,实在让王富贵开了眼。
人群中最后从中走出一位身着锦衣华服,气度翩翩的公子,不多时,之前领头的开始对二老介绍。
“这是安明城的段崧段公子,他家老爷是安明城城主,特来向你家王姑娘提亲的。”
王富贵目不转睛地看,黄金珠宝让他饱足了眼福。
后来的事,也都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王翠微出嫁并没有大摆宴席,而是简单请了几桌亲朋好友,新娘子带着启舟,就随段崧到了西南的安明城。
段崧时不时要去往京华城办差,为王翠微在沱江镇盘下了一间铺子。因手艺绝佳,很快成了当地的招牌。而因为王富贵有了钱,又时不时被段崧派人盯着,使得赵萍也过上了安生日子。
王翠微任由段崧这么抱着,对她耳鬓厮磨,她很享受这片温情,想要回过身拥他更紧。
“郎君……”
如今,她懂得了什么是苦尽甘来,不愁生计,闲时读书,还有心上人伴在身旁,全天下哪里还能找到比她更幸福的女子?她最近还迷上了看话本子,心中有了一个想法,若是不能读书科考,写点话本子自娱自乐也很好。
“喵呜——”
一道猫影不知从何时跳了出来,爪子把段崧的小腿划了一条长痕,一直从膝盖划到脚踝。
“嘶……”
“多多!”
猫儿早跑没影了,王翠微只得跑去房里找来药酒和纱布,为他消毒包扎。
启舟跑到了房梁之上急得团团转,一道红流光影自天际轻轻划过,令人惊叹。
人影映在启舟金色的瞳孔中,越变越大,泰云摇一行款款而至。
“喵喵喵喵。”其实,启舟想喊的是云摇姐姐。
泰云摇抱住启舟,四人簌簌落于商铺后的庭院之下。她挠了挠猫猫头,猫儿也舒服得呼噜噜地回应着。
“确定这只猫是多多?”
泰云摇从蹲在地上站起身,双眼仍不离开猫身,琥珀色的眼睛巴巴张望着,蓬松的毛发质地柔软,尾巴如流苏,像一团金黄色的大型蒲公英。
明缃也在揣摩,远远地看了半天,道:“我有个办法。”
她与众人隔了一段距离,闭眼,脑海内似有千万本册子在她身体中旋转,悬浮于空中,一道灵光打断了搜索的行动,找到了。
她急忙翻开册子,又施了一道术法,口中念念有词,只听到尾音的一个“变”。
“喵喵喵呜呜嗷嗷喵喵那个段老贼不是好人,微微现在有危险了……”启舟说着说着说成了人话,把自己都惊了一跳。
前堂的门不知被谁人闯入,只听来者携一行人大叫一声,“狐狸精在哪里?给老娘滚出来!”
刚送段崧离去不久的王翠微在闺房中绣他被猫刮坏的裤腿,听到动静出门,看到来人头戴珠簪,身披金丝薄烟纱,显得体态婀娜多姿,俨然一副朱户大小姐的模样。
王翠微道:“这位小姐,我们是良家小民,怕是找错人了。”
“你是不是王翠微?”
她心头泛起波澜,面色平静地问:“正是,不知小姐是……”
“有个安明城当差的夫君?”
她怯怯点头。
“你被骗了!”那女子忽的高声尖利,“我乃安明城城主之女,段崧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上下打量着王翠微,“我当是什么天仙人物,不过一个市井灶下婢,也敢勾引我夫君,在这沱江镇做起金屋藏娇的美梦!”
王翠微脸色煞白,眼前有些模糊,她声音发颤,却努力挺直脊背,
“夫人怕是误会了。”
“段公子助我安身立命,我与他……发乎情,止乎礼,并无苟且之事。”
“并无苟且?”城主千金冷哼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狠狠掷在王翠微脸上,“那此物为何会在我夫君贴身衣物之中?呵,还‘微微一笑倾松柏’,肉麻死了。”
丝帕轻飘飘落地,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正是王翠微初学刺绣时的练手之作。
她依稀记得那日,花风薰柳,草木依旧,二人出游于闲庭对坐,看到此番此景,不由得吟了一句,“澹澹春山描远黛”,段崧当时对了下句,“微微一笑倾松柏”。
后来,她将这句绣在手帕之中,段崧笑着夸她字如其人,清秀可爱,便珍重地收了过去。
一股酸楚直冲鼻腔,原来昔日的温言软语,那些承诺,全是假的?
她所以为共苦后迎来的涅槃,竟是一场虚假的美好?像泡沫光影,轻轻一碰就碎了。
城主千金步步紧逼,语气刻薄,道:“怎么?无话可说了?”、
“收起你那副楚楚可怜的嘴脸!我今日便要拆了你这狐媚窝,看你还如何勾引有妇之夫!”
“来人。”几个健硕的仆人便上前待命。
“给我动手。”
一声厉喝,仆人走上前去。
“且慢。”
后院不知何时出来了三五人,挡在仆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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