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我令,列九曲幽冥大阵,封住转轮殿!再分出两个人手,去请些人前来帮忙!”
说话之人白净脸孔,头戴炽绯鎏金六旒通天冠,两侧束着八宝如意垂香带护耳,披了身荷叶边翻领宽袖长袍,双足着了一双赤石靴,显然一身赴宴装扮。
现下,此人通体赭红一片,嘴上念念有词,一圈又一圈的光晕自他身边扩散,拥住了前方那扇石板松动的门。
“大王!要请谁去?”答话的是个梨园唱戏的丑角,那脸抹得叫人失了再瞧第二眼的**。
“看到谁便请谁!还不快去!”
答话的摔着跟头跑了出去,一出转轮殿便大声叫嚷,奔走相告,“快,快,快去西天请如来佛祖!”
可传着传着,这请佛祖的原因竟变成了“孙猴子又来闹地府啦!”
又传着传着,和这佛祖也失了关系,全成了“孙猴子来了,大家快跑啊!”
而后,转轮殿外乱作一团,地府相继成了乱麻。
答话的跑着跑着猛得站住脚步,忽觉意识到似是忘了一个重要的事。可缓步思考之际,又被身后之人撞了个趔趄。
“你怎的突然停了下来害我撞你!孙猴子来了!你想被他打上一棍子吗!”撞人的嘴上埋怨,身体倒是热心得很,不忘扶着了答话的身子。
答话的忙回神应道,“对啊!孙猴子来啦!快跑快跑!”
转轮殿内。
“都一炷香了!这请人的去了哪里!还有这孙猴子不是都成佛了,怎么又跑来这里添乱!我——要——撑——!”那站在门前施法的人被顷刻间冲塌的石门压了个歪打正着,直拍晕了过去。“不住了。”
“别挤我啊!”“门都碎了!不要挤了!”
“耶!我又重建天日啦!咦,怎么还在地府里!”
“我真服了,你踩我脚了!”
“你是个灵魂哪来的脚!”
“我就是有脚!我掐你脸!”
“我扯你头发!”
“我拔你指甲!”
“戳你肚子!”
“□□鼻孔!”
.........
整个转轮殿因万千亡魂地涌出而剧烈摇晃起来。
众鬼也是乌泱泱的一大堆,七嘴八舌间,竟全涌到了地府外的幽都山来了。
只见苍穹云层之下,负手而立一人。
“肃静。”
凌空所吼的威吓惹得这幽都山上满满当当的鬼魂和四处逃窜的地府鬼差们捂耳闭嘴,待余波殆尽,齐刷刷地欠身行礼,“拜见帝君。”
彼时人间正值上元佳节,临清河上布满了情人们所放的流水花灯,河畔更是热闹,处处火树银花之景。
知春里的街道上涌满了熙攘的人群,欢声笑语下的海誓山盟,倒是难得瞧见一副愁肠牵扯的面庞。
“算命!要信不要钱的算命!只要你信我,我就给你算!小友小友,算算命啊!”
寻声望去,这不大不小的旮旯地界,窝着一个铺子。
那铺子很是简陋,规规矩矩地摆着一张四方长桌,两张高凳,别无他物。
摊主是个披了身焰红长袍的花白老头,慈眉善目的笑脸倒是惹得不好让人拒绝。
那长袍似是落了灰,盖住了原本明亮的颜色,破烂不堪的褶皱甚至还生出几分摇尾乞怜的意味。
铺子两边立着一副旁若谪仙临凡的对子,纸张白如脂玉,薄如蝉翼,透着墨光的大字衬得老头更加晦暗几分。
“与世同光神州火,不见庙堂一缕香。”
小友蹙眉一望,这江湖骗子的着装怎么和戏本里看到的相像又不像。
当他从说不出的怪异和好奇缓过神来时,自己已坐在这花白老者的对面,嘴里止不住地问着,“老先生,您看看我这和李家小姐的姻缘可还能否续上?”
“换个算吧,情爱一事难以捉摸。不如问我何时腰缠万贯,富甲天下,富埒王侯之类的?我好好为你卜上一卜,信我的,准没错!”
一晚上相问的全是些可否白头相伴到老的问题,那对对在他面前的莺语呢喃,惹得老人家也是烦燥了些。
“老先生的摊子还是指定卜卦的吗?”小友挤着眉眼,似是未曾料到得惊奇,可还是理了理衣里的钱袋,将它们细数摆在了桌上,“可老人家所说的我早已拥有,只想问这情爱之事。”
老头不死心,“那也可问问身体健康,家宅安宁之事。”
小友欲言又止,可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我爹娘皆是沙场征战的武将,不过他们早早辞官经商,父母安康我倒是不需担心。哥哥是个坐诊的大夫,我自幼习武,还有我家的佣人们也都是......”
“停停停!还有一事,小友定会好奇!”老头连连摆手叫停,昏花的老眼微微眯起,神秘兮兮地笑道,“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吗?”
“不想。”小友有自己的想法,他坚持地说道,“这大过节的算这个多不吉利,老先生快帮我算算姻缘,算的好,这些钱袋子都留给您了。”
老头得了小友的八字后凝眉许久,故作得知因果后地哀叹,“那河西三街的李家二小姐,是个短命的女菩萨,心地纯厚却无法修个寿终正寝。想是你来问我姻缘,是想问这李家二小姐能否有药可医吧。小友要宽心,你此世良缘未现,尚且要等上一等。”
小友默默地攥紧手上的扇子,扇面所画之物是两只翩翩起舞的青蝶。
他并未告知具体巷第门庭,见老者答得分文不差,心中啧啧称奇,敬佩有加。他神色失落地收起了桌上的钱袋,垂头丧气的落魄模样同周身喜悦的气氛哥格格不入。
他落寞伤神,情思忧忧地道了句,“算的不好,不给您了。”
老头顾自嚷嚷,“老夫早就说过不要算这个啦!你偏不听!这样,老夫再解小友一个别的困心之事吧。”
“不必了,多谢。”
那落寞的声音引得老头也有些懊悔神伤,他俯首哀叹,再抬眼,小友早已无迹可寻。
老头被络绎行人冲淡了神思,直至街上空无一人后,他这才收起那副像是他偷来的光亮对联,欲打到回府。
“今日信众得七,三对儿琳琅壁人,一位芳心暗许的姑娘,可惜了那......”
老头口中振振有词地享着今日颇丰的成果带来的喜悦,突然双眉骤拧,疾声暗叫,“这后生怎轻易寻了短见!”
“你一个管灶的老头不好好做你的一家之主,无事跑来这里做什么江湖术士,瞧瞧你张万昌现下算出个什么好事!”
这凭空而出的声音带足了嗔怪的气势,张牙舞爪的红线将花白须发的老头团团围住,困在地上,实打实地准备上演一副当街行凶的戏码。
“夜深人静也不是你当街笞杖我的时机,我现下这副老弱无力的身子骨,怎扛得住啊!”
张万昌顶着和他模样早已判若两人的温润声音,似是早料到有此一役,并没有做出许多惊慌。
他继续笑脸盈盈地打趣,“我这正要去解决,你将我捆了,更是耽误。我方才观他命格,见那秦广王的生死簿上他阳寿未尽,定是可以医救的!”
“用你废话!赶紧起来!躺在地上装什么老头!等我再给你一掌呢!”未见其人的愠怒随着声声呵斥,吵得连街边串巷的风都停了下来,摆明了是个脾气不好的主儿。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您看我这不是一下就起来了!”张万昌身上红光乍现,凭空产生橙红蔓延的火蛇钻入丝丝红线之中,那红线瞬间炸成一片点点齑粉,无声落向地面。“快走,河西拱桥,趁他三魂未散,好替他寻个还阳之法!”
张万昌嘴里念叨着想好的补救法门,可当他将那具了无生气的躯体从水里捞出,却发现一切并未如他所想。
这后生,是从头到脚地死透了!
“这就是你说得可以医救?”
声音的主人终是现身,两条姻缘红线缠绕出的柳叶合心印在额间,和火爆脾性不符的鹤发童颜,还有一根系着红线的梧桐木杖。
此人不是月老,还能是谁!
“地府阴司还没来人,先瞧瞧情况。”张万昌此时不在言笑,迅速地查看这异样的尸体,想是没有料到是这结果,沉声而言,“这三魂不是散掉,是碎掉了!”
月老薄唇紧闭,默了良久才出声,“我早说过,你如此这般,定会生事。你却说积少成多,日复一日,总会好的。现在别说是奉祀立庙,玉帝知了此事,拔去你的灶王神籍,都只是茶水进肚,脱口而出的事。”
“我明白,可这碎掉的魂魄已然无处可寻。我神格卑微,也未得罪何山何洞,何地何府。这事应不是冲我来的,主动请罪,玉帝自会明察。这事端因我而起,虽是背了一条人命,我也要弄清是何原因。我先去地府走一遭,问问秦广王是怎么回事。”
月老右手一翻,姻缘簿跃然掌上,对着姻缘簿语气平淡地说道,“致和四年,京都博元府,杨家二郎,杨桉。”
姻缘簿无风自动,杨桉的名字应声出现。月老眼中刚刚闪过一丝如释重负,二字仿若一瞬时光,消失地一干二净。他双目微合,认了这个结果。
“姻缘自九重天阙起,流尽忘川河堤。由天而定始,由地而止终。这名字已然消散,便是天地除名,一介凡夫,也是定数。我不会告知他人,你也不必奏请玉帝。上天讲好你的家长里短,下界护你的家宅平安,此事便罢了。你我好生安葬了他,如今他连孤魂野鬼都算不上了。”月老声音不疾不徐,颇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意。
张万昌也不是傻子,犯不上冒着丢神籍的风险搭救一个根本无济于事的人。
碎掉的魂魄无法转生,他只能对杨桉此世的家宅加以护佑,以了自己一番愧疚。
他寻了处风水宝地,葬了这为心头挚爱极尽烈火的一生。
月老重回天阙,偏张万昌思量万千,终究于心不忍,走了这幽都地界一趟。
他站在阴气森森的幽都城前,见守门的是个罗刹,疑虑了下便有礼地讲道,“烦请阴使通传一声,灶王张万昌求见秦广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月下老头毁姻缘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