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有这个机会,那为什么要等到现在呢?而且,似乎是庾非透漏给苻原的?”杨谙摸着下巴思考道。
从阎罗殿回来,杨谙依照滕奚的要求调出了慕容璧和苻原的档案,发给了他。她坐在工位上,看着屏幕上的两份档案泛起了沉思。
“交换......”慕容璧会交换什么呢?
离考试越来越近,杨谙每日埋头苦读。这天林如思找到她:“马上要到中元节了,庆祝一下啊!”
杨谙还没转过神来,“中元节?”
“对啊,地府最大的节日,每年还要搞活动呢。”
杨谙这才想起她已经是条鬼了,在阳间中元节是尽量要少出门的,但现在她在地府,在这里,中元节却是要“庆祝”的。
她“哦”了一声,问道:“一般都怎么庆祝?聚餐?聚会?”
“所有的亡魂都会到忘川河边点灯的,而且这一天,是可以向阳间托梦的。”林如思说,“听心阁也会有聚餐哦。”
不知道林如思是不是提前得到了消息,再到一楼吃饭的时候,杨谙看到大厅里已经张灯结彩地开始布置中元节的装扮了。她要了杯咖啡,坐在沙发上看着工人将黑金色的挂饰挂在檐上。
“看来考试你已经胸有成竹了。”背后一道玩味的声音传来。
杨谙呛了一下,转身看着拎着公文包过来的秦钟,微笑道:“秦总怎么有空过来。”
“打工的牛马,再没空见领导也得马不停蹄地过来呀。”秦钟故意扭扭脚给她看,“瞧我这腿都要跑断了。”
杨谙:“......”
她想起一事,问他:“苻原和慕容璧什么时候走?”
秦钟左右看看,坐到她旁边,“如果是你,你会走吗?”
“当然了!等待那么久才得到这样一个机会,多难得啊。”
“如果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呢?”
地府的咖啡带着一种奇特的阴冷香气,提神效果却意外地好。杨谙捧着杯子,目光追随着悬挂黑金色幡幔的工人,思绪却早已飘远。秦钟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巨大的代价?”杨谙喃喃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除了放弃下一世的富贵,经历磨难……还有什么?”
她看向秦钟,试图从他玩世不恭的表情里找出些许端倪,“慕容璧……她交换了什么?”
秦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地府老油条看透世情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小杨秘书,地府的规矩,从来都是一分功德一分机缘,等价交换,童叟无欺。绑定千年怨侣的命数,逆天改运,让他们哪怕历经磨难也能相遇——你觉得,这需要多少‘代价’才能换来?”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叙述重大秘密的郑重:“况且当初慕容璧因为苻原而要求留在地府里面,前世的功德已经因此抵消。而苻原积累千年那点微薄功德,加上放弃一世气运,顶多够买个他们命线交织的‘可能’。但要想这‘可能’变成‘必然’,哪怕这‘必然’伴随着艰辛……就需要另一方付出更多。真正能加固这牵引,使之能承受轮回冲刷、几乎成为‘必然’的……是慕容璧付出的‘印记’。”
杨谙困惑地重复:“印记?”
“她付出的,是‘印记’。”秦钟的声音平淡,却掷地有声,“。不是这一世,而是她作为‘慕容璧’所有的记忆,是她作为‘慕容璧’这个存在,留在天地间、留在因果链上的所有‘情感印记’。”
“可是,每一世的记忆不都是会抹去吗?存到记忆档案里,然后再转世。”杨谙疑惑不已。
看到杨谙依旧不解,他进一步解释:“这意味着,转世之后,她不会再对前世任何人与事产生天然的情感共鸣。那块枣花糕的甜、宫闱中的挣扎、战场上的决绝、千年的等待……所有这些情感烙印将被彻底抹平。她见到苻原的转世,不会有心悸,不会有熟悉感,就像一个真正的陌生人。她需要纯粹依靠今生的互动,重新萌发爱意。”
杨谙瞬间明白了这其中的残酷:“这比失去记忆更可怕!记忆或许还能通过某些契机唤醒,但情感印记……那是灵魂的底色!苻原却带着全部的记忆和情感……”
秦钟点点头,接着道:“所以这才是‘磨难’的真正开始。苻原将带着完整的记忆和千年的执念投身凡尘,他会记得一切;而慕容璧的转世,则是一个全新的、空白的存在。她不会记得他,甚至可能因命运捉弄而对他产生天然的排斥或误解。苻原要做的,是要让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在不知前因、不晓后果的情况下,再次爱上他,他必须证明他的爱能超越前世印记,纯粹地爱上的灵魂本身。”
杨谙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过:“这太难了……几乎是一种折磨。”
“折磨?”秦钟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但这也是慕容璧能想到的,最彻底的了断与最纯粹的起始。她相信,即便没有了记忆,灵魂深处的吸引依然存在。这也是她对苻原的终极考验——她赌他爱的不是那个有着共同记忆的‘慕容璧’,而是她灵魂的本质。同时,这也是对苻原的救赎——他必须学会完全信任那个‘不认识’他的她,毫无保留地去爱,而不掺杂任何过去的阴影。”
杨谙久久无言,被这深沉而决绝的爱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机会需要等待千年,为什么庾非的透露如此关键——这不仅仅是提供一个选项,更是给了苻原一个做出最终选择的机会:是宁愿带着彼此的记忆永远滞留地府,维持着这份已知的、却可能永远无法靠近的守望;还是勇敢地踏入一个极端不公平、希望渺茫的赌局,去博一个重新开始的可能。
“那……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呢?”杨谙忽然想起这个细节。
“那个孩子是此局中唯一的‘变数’,也是‘生机’。”秦钟解释道,“慕容璧付出情感印记,主要换取的是与苻原绑定的‘必然性’和让孩子得以健康转世的机会。但孩子的命格依然会有些坎坷,需要父母极大的关爱与守护。某种程度上,这个孩子将成为他们这一世最重要的情感纽带和共同责任,是促使他们在磨难中相互依靠、滋生新情感的关键所在。这也是地府法则给予的一线生机,并非全然绝路。”
中元节的装饰在黑金色的主调下显得肃穆又神秘,仿佛无数灵魂沉默的注脚,无声地诉说着地府里无数爱恨嗔痴的故事。杨谙忽然感到,这地府的节日,庆祝的或许不是欢乐,而是所有不甘、执念、牺牲与等待最终都可能找到出口的某种秩序。
“所以,苻原最终还是签了……”她喃喃道,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敬佩。他看清了这无比苛刻的条件背后所代表的巨大风险与渺茫希望,依然选择了踏入轮回。这需要何等的勇气与决心。
“他签了。”秦钟确认道,“因为他终于明白,慕容璧用最决绝的方式,给了他们彼此一个真正摆脱过去、纯粹去爱的机会。千年的等待与悔恨,教会他的不是执着于过往,而是珍惜未来的任何可能。哪怕那可能微乎其微,哪怕前路遍布荆棘。”
他们凭着每一世的那点机缘,是否能抗住苦难、收获幸福,这一点谁也无法保证,但他们这种断尾求生的勇气
命运的神奇之处便在于此,他不会任由每个人的人生按照自己的意愿展开,却又给人无限的可以按照自己意愿生活的希望。
中元节的装饰已经挂好,工人收拾好工具离开。秦钟站起身,理了理褶皱的衣服,对杨谙道:
“这世上的苦不过都是——情关难过。”
消息像地府的风一样,悄然传开。当苻原和慕容璧即将踏入轮回的消息最终确定时,在地府深处某个寂静的角落,一枚被珍藏了千年、沾染着早已干涸血渍的罗汉眼玉坠,发出了微弱而温润的光泽,仿佛在与它的主人做最后的告别,又仿佛是为一段跨越千年的执念,点亮通往人间的第一盏灯。
而杨谙不知道的是,苻原与慕容璧这番惊心动魄的抉择很快将不再只是一个令人感叹的故事,而是会与她自身产生深刻而意想不到的共鸣。地府的齿轮,始终在精准而复杂地咬合转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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