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很平常的日子，慕容璧和苻原在安息堂里完成了转世，从此，他们奔向人间，前世及地府的种种便都化为历史中鲜为人知的故事。

杨谙怅然若失地坐在工位上，面前的考试用书摊开，她却捧着腮神游天外，想起了第一次见慕容璧的时候，还是在符飞雁刚失踪那时，她清瘦，看着很干练，但没想到竟然有这么惊心动魄的故事。对于她这个“现代人”来说，可能只在电视剧里看过。

大家似乎都很平静，已经习惯了这种告别，尤其是滕奚，比他们在地府里待的时间都长，恐怕已经见怪不怪，更没什么触动吧。

她想到滕奚，当事人便推门进来了，对她道：“系统更新好了？”

“是的。”她点点头。

滕奚走过来，站到她的桌边，将一沓文件放到她的面前，说：“符飞雁刑期将满，也要走转世的流程，这是悬镜司已有的结定书，你按照这个做一下。”

杨谙应声，想起符飞雁当初说的交换“真心”，不由看着他问道：“慕容璧交换了什么，我能知道吗？”

滕奚坐下来，露出来半截白色的衬衫袖子，他手里握着黑色的手机，手指在上面敲了敲。

“我只是觉得有点不明白，按逻辑来说，如果有这个机会，为什么过去那么长时间没人和他们说这件事，而苻原在刑期将满后，为了不忘记前世便一直想方设法留在阎罗殿，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们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她摩挲下巴。

空气中有片刻的沉默，然后滕奚才说：“慕容璧想留在地府，对于她，不转世本身就算是代价了。”

“那我留在地府，也是这样喽？” 杨谙眨着眼睛看他。

滕奚目光落在她面前的书上，提醒她：“还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就要考试了，好好准备。”

说完起身回了自己的位子上，留下杨谙若有所思。

在杨谙为即将到来的考试“挑灯夜战”的时候，林如思的任命文件下来了，由她接手慕容璧的全部工作。这天，她约了杨谙出来逛街。

“庆祝你升职加薪！”杨谙举杯。

两人碰杯，喝了一口后林如思才说：“现在正是地府最忙的时候，我这等于是接了个烫手山芋。”

杨谙只能想到：“中元节？”

林如思点头：“到处都是要材料的，真是忙得头都要炸了！不过今年中元节听说我们公职人员要参观地府发展史纪念馆。”

“那以前呢？你们做什么？”

林如思苦笑：“那可真是太多了，什么黄泉河边捡垃圾、奈何桥街区摆摊宣传、技能比武、主题演讲......”

杨谙想起大学时做过的活动，道：“那纪念馆这么有意义，竟然你们没组织参观过？”

林如思点点头：“纪念馆也就最近几年才竣工，可能现在里面更完善了。”

地府一年一度的公务员考试终于到来了，考场设在听心阁，五大部门皆派人来监考，主打一个公平公正。

杨谙坐在宽敞的考场里等待发卷，监考官除了滕奚、林如思、庾非、秦钟之外，还有一个生面孔，一位拿着扇子、头发略卷的年轻男人。她搜寻过往得到的信息，知道这位应该就是安息堂的老大段惊雪了。

考场里静悄悄的，只剩下纸张碰撞的声音，杨谙全神贯注地写卷子，对于她来说，这和她过往经历的大大小小的考试并没有什么分别。离考试还有两分钟结束的时候，杨谙答完了，松口气收束卷子的时候，滕奚从桌边走了过去。

结束后林如思和她说大概一个星期就能出结果，但是作为专聘的技术人员，她被通知在考试结果出来之前还是要一起参观纪念馆。当然了，不只是参观，作为中元节活动主办部门听心阁的一员，她早起两个小时和办公室的人一起站在大巴车前给各位公职人员发放物资。

“没睡好？”办公室的一个小姑娘说，“你看着黑眼圈有点重。”

杨谙伸出手指摸了摸眼下，不敢说自己这还是用化妆品遮过的样子，干笑两声道：“啊，应该是吧。”

发完物资，小姑娘跟车走了，杨谙一个人在原地。GL8从门里开过来，副驾驶的车窗下摇，薛孩微笑道：“上车吧。”

她坐进去，这才看到滕奚也在里面。他坐在左侧的座椅上，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难得的，他今天打了条红色的领带，听闻声音他抬头，似乎有一瞬间的怔愣。

从慕容璧的事之后，因为各种繁忙的事情，两人很少见到，即便有，也是匆匆一面。杨谙感觉有些莫名的尴尬流转在车间，她摸摸鼻子，微笑招呼道：“早啊，滕总。”

滕奚点了点头，收起了手机。前面的薛孩转过头来，说：“小杨啊，没想到你不仅技术水平高，干事还这么细心。”

杨谙又摸了摸鼻子，不自在道：“分内之事，应该的。”

地府发展史纪念馆在和听心阁相对的另一边，恢弘的气势展现过往的历史。一进门，讲解员便引导着众人向里走去，以滕奚为首，后面跟着黑压压的一群人。杨谙故意落了后，冷不丁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她转身一看，是好久不见的季初一。

他文静一笑，对杨谙说：“杨谙姐，好久不见你了，听说你参加了考试，预祝你成功通过。”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季初一开始对她喊姐了，虽然他比自己早来地府几年，但死时不过才十九岁，正在读大二。他的信息从杨谙的脑海一闪而过。杨谙回道：“谢谢！林如思走了，现在负责接灵的就是你一个人吗？”

“对，正好赶上考试了，说是等这一批人进来之后再从中调人过来接替林姐的工作。”

杨谙点点头，发现他神色悒悒，眉宇间又有些哀伤之色闪过。“听说你之前是历史系的高材生，参与过纪念馆的文字编纂工作。”

“对，”提起历史，季初一的表情变得生动起来，“所以这个纪念馆在设计的时候也找我参与了，其实我一直觉得纪念馆是很有意思的一种展览，像是历史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向我们诉说着她的故事。”

杨谙目光落在玻璃罩里面的一块黑色的石头上，下面的注释写着：相传地府最早只是一片荒地，这块黑石被发现于荒地上，后被视为地府的起源。

“这些是有记载的吗？”杨谙问。

“是的，”季初一说，“很多都是可在石头上的文字记载，基本上都是一手资料。”

两人向里走去，季初一时不时向她解释。到制度建设的板块，讲到阎罗殿时，杨谙止步，看着陈列架上出现了一只黑色的鞭子。

——“地府第一个出逃的亡灵奚，逃至黄泉河边被此鞭伏击在地，后开始兴建阎罗殿，因此此鞭被视为地府刑罚制度的开端。”

亡灵奚。

杨谙蹙起眉，想起之前到阳间处理符飞雁那件事时看到的，滕奚后背的那些伤痕。

所以，他是滕奚吗？

旁边的季初一神色如常，大概没人会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深究的，一个名字而已，几千年过去，谁还会追究这个人的生平？

杨谙努力让自己的神色看着正常，参观完整个纪念馆之后她回到听心阁便开始查档案，公职人员的档案都保留在听心阁，她到系统查询也只能查到滕奚的基本生平和职务之类的，关键的信息完全查不到。

她咬着指甲，想着怎么能够得到稍微详细点的信息，还没等她想出什么来，宣传部门写完了参观纪念馆的稿件，让她帮忙推到内网全端。

忙完一切，下午又要到黄泉边点灯。杨谙看着办公室的人抬了只巨大的河灯到岸边，滕奚领着秦钟他们几个一起点灯，明黄的灯火霎时燃烧起来，火势摇曳，仿佛有不竭的生命力。

杨谙心头莫名的发闷，河两岸有绵延数十里的摊点，亮着荧荧火光，点缀在河边，像是绸缎上垂下的穗子。林如思后面还要讲话，她打算自己先逛一逛。

逛了十几个摊位，杨谙的右肩被人轻拍了下，她下意识转头，但下一秒便晕了过去，被人揽在怀里，仿佛只是累了被抱住歇一歇。

杨谙再睁开眼时，是被一阵浓郁的香气唤醒的。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男人，他背着光，正拨弄着香炉里的灰，杨谙那个角度只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侧影。

“啊，醒了。”

男人珠玉一样的声音传来，话音中带着熟谂和一种纯真，他放下手里的物件，转过身，抿唇微笑地看着她，明明是桃花眼，偏偏神色清丽。

杨谙让自己冷静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完好无损，周身也并没有任何束缚。她没有动，抬头用眼神扫视着对面的男人，目光掠过他胸口的蒲公英刺绣时顿住，她抬眼直视他。

“你是嬴连。”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