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的氛围还萦绕在地府里,黄泉边的灯笼还跟流穗似的点缀在两边。杨谙从窗户里看到外面的街区集市热闹非凡,滕奚带着领导班子点灯的场景在街区中心的巨型屏幕上循环播放。
那天嬴连对于她最后的问话并没有回答,但没有回答某些时候就等于默认。既然薛青阳没有转世,那她在哪里?能让滕奚找了两千年还没找到。
“吃饭吧。”嬴连衣冠楚楚地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端着饭的人。
杨谙转过来,看着嬴连,手机在这里没有信号,她已经好几天接收不到外界的信息了。房间里只剩下她和嬴连,杨谙道:“我要回去。”
“你现在回去恐怕不是个好时机。”
“你以为没人能找到你吗?”
嬴连耸耸肩,道:“我从来没说他们找不到我,事实是他们现在确实也没有找来。”
“你告诉了我这些,难道还不让我去求证吗?”
杨谙想不通嬴连到底想干什么,都说他和滕奚有过节,可是此刻他却大摇大摆、毫不避讳地把她在听心阁门口放下,然后驾车扬长而去。
她在原地深呼一口气,转头看到城墙上那“听心阁”三个字,说不清内心什么感受,这就是滕奚在很多很多年前经常看到的场景,只不过那个时候这代表着他的国家。
杨谙坐着电梯到阁里,整个综合部门空无一人,薛孩和滕奚也不在。她到楼下去,咖啡店的店员正在收拾台面。
“楼上的人呢?不在吗?”杨谙直接问。
“杨姐?”围着围裙的店员放下手里的抹布,他们并不知道杨谙失踪的事,只是惊奇她竟然还在这里,“哦,阴司出事了,滕总他们都赶去了,你不知道吗?那可能是让你留在这看家吧。”
杨谙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忙吧。”
她游魂一样上去坐到了工位上,漆黑的电脑屏幕就在身前,她只需要打开就能验证嬴连的话,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
但她迟疑了。
手机突然叮咚叮咚响个不停,被屏蔽信号时拦截的信息一股脑地全冒出来了。就在十分钟前,林如思给她发了最新一条消息:
滕奚晕倒了。
杨谙几乎立即站了起来,给林如思打电话,那边也立刻接起来:“杨谙!你回来了吗?你在哪呢!”
“我在听心阁,”杨谙镇定道,“滕奚现在在哪?”
“验灵中心!”
杨谙一下车就看到站在中心楼底等着她的林如思,她赶快上前去问道:“怎么回事,阴司出什么事了?滕奚有怎么会晕倒?现在怎么样了?”
林如思打住她连珠炮似的疑问句,快速说明了情况。
原来,他们本来商量要和解语楼谈判,让他们放回杨谙,没想到行动前在阴司负责灵魂接泊的季初一却“抑郁发作”,接泊处的亡灵滞留。
“抑郁?”
“季初一在生前有严重的抑郁,”林如思道,“也是因此轻生。”
杨谙到了楼上,薛孩看见她瞪大了眼睛。
“什么情况?”
白大褂回答:“滕总心绪波动过大,灵魂严重震荡,打了镇灵剂,后续再观察。”
白大褂走后,杨谙开始问他们:“发生什么了?滕奚情绪波动这么大?”
“我们只是查到季初一这次抑郁是因为他阳间的羁绊——他父母,他父母在他死后多年来各地募捐供奉、积德积善,想求他再回去。但他在生前就发誓:哪怕灰飞烟灭也不来人间了。两相冲突,他的抑郁就更严重了。查清楚正想着对策呢,哪知道滕总就晕倒了。”林如思更详细地和她说。
季初一和滕奚在验灵中心都尚未苏醒,消息封锁没有外传。杨谙和薛孩一起进入房间,滕奚就静静地躺在床上,黑色的西服被除去,白衬衫映衬着虚弱的脸庞,平时游刃有余的人此刻似乎只有脆弱。
杨谙看着,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迷茫、有愤恨,似乎还有些心疼。
薛孩把门关上,走过去低声问她:“嬴连送你回来的。”
杨谙没有回答,而是问:“你为什么不转世?”薛孩沉默着,她走到一旁坐下,“你们都认识嬴连,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即使你不告诉我,我也会去查清楚,你,你们,包括那个薛青阳。还有,我的死和滕奚到底有没有关系,他把我弄下来是想干什么?替身,还是复活薛青阳?”
薛孩有口难言,抓着手正思考怎么说合适,床上躺着的滕奚突然虚弱而清晰地喃喃道:“青阳......”
得,还是等他醒了自己说吧。
薛孩溜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杨谙还有昏睡的滕奚。
她看着滕奚微蹙的眉头,下一秒,被他握住了手,目光下移,她看到了他手上的那枚银戒。
那边季初一的情绪更不稳定,杨谙调取了他的档案。
季初一死的那一天刚好是他十九岁的生日。
他是历史系的高材生,从小便出类拔萃,成绩名列前茅但性格内向柔弱,在中学时期他曾因性格和长相的原因被霸凌,“娘”、“同性恋”、“变态”这样的字眼一直伴随着他直到大学。父母都是企业高管,平时陪伴他的时间极少,但对他的管理却又极其严格,大到学校、成绩、兴趣班、专业,小到衣服、发型、指甲的形状,他不能有任何自己的想法。
他拖着被浸满水的书包回家去,面对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做饭阿姨留在保温箱里的已经失去原本色相的饭菜。
后来他终于鼓起勇气将这件事告诉了老师,老师二话没说将他的父母请来学校。那天是一个冬天的下午,寒风凛冽,他站在办公室的门口等待父母的到来,那时他的裤子还因为恶作剧被浸上了水,冰凉刺骨,他以为他的靠山终于要来了,他终于有依靠了。
但并不是。
那天下午他的父亲有一场很重要的会议必须出席,来的是他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的母亲。干练的装束,精致的妆容,严肃的气场,他远远地就看到了,看着她走过来的路上还在不停地接电话。
母亲来勒令学校让霸凌者给他道歉,然后给他换了班级。但在回到家后,母亲没有了人前的大度,大声地斥责他,从他的性格到为人处事。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同在一个学校,那些看不惯他的霸凌者此后更是变本加厉,他不再向外界寻求帮助,而是咬牙自己忍耐,终于到了大学,远离了那些人,在父母的决定下他到一个并不感兴趣的专业就读,第一个学期他瞒着父母转专业,终于到了自己喜欢的历史系就读。
但这份快乐没有持续一个学期便被父母发现了,他们找到学校,说转专业的决定没有让家长知情并征求家长的同意,要求学校给转回来。
他看着老师为难而又客气的脸色,看着同学诧异的目光,觉得如坐针毡。他没法对一直支持他给予他帮助的老师说抱歉,因为对于父母来说,这无异于背叛——他们为了他,而他却为别人说话。
室友为他过生日,约好的聚餐也味同嚼蜡,所有人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件事,即使知道他们即将分别。
那天,他拿着转专业的审批手续站在湖边,突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他只是个木偶,他的爱好、梦想乃至于整个人生全都不由自己做主,而他对此无法反抗、无力反抗。
夜晚的湖水温和地拍打湖岸,季初一心灰意冷,漠然道:“活着真的好没意思,我再也不要回到这里了,哪怕灵魂破灭也在所不惜。”
话音一落,他摔进湖里。
“那他抑郁发作的具体原因是什么?”杨谙将笔记本电脑放在茶几上,验灵中心封闭的会谈室里,林如思、秦钟、庾非、段惊雪、薛孩五人分坐三侧。
“他父母的老家信仰魂灵,他死后,他父母便一直用各种方法想让他回来,但一直没有怀孕,后来又四处烧香做事积德积善,按理说应该愿望得偿,而季初一并没有转世,便感应到了,这和他的誓言违背了。”林如思道。
“那季初一现在怎么办?他父母要人,可他不能回去也不愿意回去。”
一室静谧,段惊雪开口:“他父母要人,不是一定要季初一,只要有个人转世过去便可。至于誓言,只要他转世,便不再需要应誓,现在只需等他醒来。眼下我们需要查清楚的是滕奚,是什么引起他心绪波动如此之大。”
“薛主任和他相处时间最长,又曾经是一个时间里的关系甚密的人,不知道是否有些想法?”
薛孩轻咳一声:“滕奚什么事都喜欢闷在心里,也很少告诉我,不如等他醒了,你们问问他?”
“我最担心的还是解语楼,”秦钟道,“之前符飞雁的事还说得通,但他们现在行事是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他说的是杨谙被放回来的事。
杨谙抱着电脑起身:“我去看看滕奚。”
她到滕奚的病房前,正准备开门,有人阻止了她。
薛孩将她拉到楼底下听心阁的那辆GL8上,隐蔽的空间里,他才开口:“你下来的时候,阴司的人就跟我说了你的信息有延迟,滕奚压下来了,最后这事就没有消息了。我是想告诉你,滕奚他绝不可能害你,绝对不可能!”
“我为什么要相信他?我和他非亲非故。”
薛孩急得额头直冒汗:“你等他醒来再说行不行?”
“我等不了!”杨谙直直看着他,“我不要被人一直蒙在鼓里,这种感觉你不懂!你要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要么我就自己查!”
薛孩沉默着没有动作,几秒后,杨谙打开笔记本,界面是记忆档案,她手指飞快开始操作,“滕”字还没输完,薛孩开口了——
“你是青阳。”
杨谙手指错乱,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我,我明明是,我才下来没多久,我是杨谙......”
薛孩泪花闪动,拍着她的肩膀,肯定道:“你就是青阳,真真正正的青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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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归城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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