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人生还是鬼生都是第一次当掌柜的祝惜棠感受到了肩负的重担，多了一个受伤前辈更是让她油然而生一股斗志。于是祝惜棠恋恋不舍离开了柔软的被褥，开始里里外外仔细检查柳驿。

许庭霜听着对面房门开了又关，脚步声逐渐消失在后院门口，打开了自己的传讯符。一会儿之后，对面传来了有些吊儿郎当的声音。

“呦，到地方了？”

许庭霜毫不客气地冷笑，“是啊，清幽僻静、鲜有人来、适合修身养性的地方，可真是好啊。”

对面越飞光不以为意，“反正你要找个理由躲开你家那堆破事，这地方归地府管辖，他们也不好下手，还能顺便帮我个忙，何乐而不为。”

“少来。”

“对了，你感觉小丫头怎么样？”越飞光暗戳戳地打听。

“相处时间太短，”许庭霜实话实说，“目前看来尚可，遇事还算冷静，但实力明显不足，就是个正常的小鬼。若是光看这些，按你一贯的作风是不会将柳驿交给她的。”

越飞光叹息，“的确，所以她确实有点特殊。”

许庭霜有些来了兴趣，“特殊在哪？”

“过段时间或许你就知道了。”越飞光并未直说，“所以你现在还没告诉她你没受伤？”

“对。”许庭霜回答，“彼此尚不熟悉，而且知道太多对现在的她来说也不是好事。”

“行吧。”越飞光并未强求，人与人之间一味靠他人撮合也是行不通的，还是要看平日里的相处，“那老许你自己也多小心。”

许庭霜嗯了一声，并未多言。传讯符很快暗淡下去。

大堂当中的祝惜棠有些头疼。这两天只是在心里粗略的估计了一下柳驿前面酒楼的修缮费用，还没来得及仔细看。

现在细细算了一下，尽管还没有定下来新的，但是光看腐朽损坏的桌椅、窗棂和牌匾，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更别提厨房、地窖等等需要拓宽或者加固的地方。

不过好在有了可以商量和沟通的帮手，祝惜棠思索了一番，转身去后院找许庭霜说明了目前的情况。

柳驿背靠地府，主要面向鬼吏，因此在接取任务获得灵气和材料之余，也要关注鬼吏们的喜好。

鬼喜食各种香火，由于大部分鬼在吃完之后菜品会失去热度和味道，倒掉浪费，因此酒水也是受欢迎的营生。

品级更高的鬼差则能够像人一样尝试人间的食物，一些不能化形，或者想远离人群，又想尝试人间美食的妖也会光顾，因此准备一些菜品也有必要。

“所以，我打算先去山下买些材料，做些口脂线香之类的小物件，在鬼城试试卖出去换些金银，顺便打听一下怎么招人。”

“等要换的桌椅窗子都做好了，从地府找人更换装上。任务这月应当还剩一次，能有些灵气进账。”

两人坐在枇杷树下的石桌旁，许庭霜一直静静地听着，等祝惜棠讲完先用蛇尾推了一杯茶送到她面前，等她润了润嗓子才开口。

“好，那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地府。但现在我不太方便露面，到时候会暗中跟着你。”想了想又问，“需要和你一起去山下吗？”

“我自己去就好，”祝惜棠摇摇头，“前辈有伤在身，还是多休息比较好。”

许庭霜思索了一下，还是开口，“据我所知，地府鬼差除差事外，不常在阳间人群中来往，对彼此无益。”

祝惜棠犹疑了一会儿，点头，“的确如此。但是前辈，我目前行走阳间，暂时对彼此都没有伤害。过一段时日应该就会和正常鬼吏相同，缘由目前还没法告知，希望前辈谅解。”

许庭霜也没有勉强，“好，去山下的时候小心些。据你所说，来这的时候没什么阻碍，但到城外走了一圈就被厉鬼跟上了，很可能附近还有它的同类。阴气不浓，这样的恶鬼会出现也有蹊跷。”

祝惜棠点头应下，两人又开始商量桌椅餐具预备更换的式样、需要预备的菜品、茶酒等等。祝惜棠发现，许庭霜颇精于此道，比京都当中的皇亲贵胄也不逞多让。

“活得时间久罢了，”许庭霜不以为意，“见的多了，也便觉得寻常了。”

祝惜棠想想自己的厨艺，莫名感觉有些紧张起来。

“不用担心。”许庭霜看向祝惜棠，“循序渐进即可，各人有各人的长处，徐徐图之。”

两人仔细讨论了一番，不知不觉已经傍晚。白日在枇杷树下不觉得炎热，祝惜棠发现光线逐渐暗淡，才惊觉时间的流逝。

祝惜棠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那前辈，我先下山去看看，买些需要的东西回来，前辈有什么需要带的吗？”

“暂时不用。”许庭霜回答，“早去早回。”

***

伪装成青年熟门熟路入城，已经是夕阳西下。商铺逐渐亮起灯盏，行人马车慢悠悠地擦肩而过。祝惜棠听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朝着城内走去，顺手在路边买了一个胡饼。

芝麻脆香，饼柔韧可口，她慢慢嚼着，打量着尘世中最寻常的烟火气。

虽是异乡，却有一种难得的安宁。

拍拍手里残余的碎屑，祝惜棠将刚采的几株药材卖掉，从药铺出来颠了颠自己的荷包，便又开始四处逛。尽管已经有些晚了，但几家胭脂和香粉铺子里依旧有人来来往往。

祝惜棠装着挑选的样子，默默听伙计殷勤介绍，顺带看看客人买的都是哪些式样的紧俏货，心里大概有了底。

转身出了铺子，寻了些红蓝花、白芷、蜂蜡、桃胶之类的原料，正巧街上有卖花的小姑娘，祝惜棠又买了些茉莉、石榴，价钱比白天时便宜不少。

尽管花已经有些皱缩，但是祝惜棠并未在意，试水而已，买了些回去先做些看看好不好卖。

只是刚鼓起来的荷包又空了下去，祝惜棠的心都在滴血，可惜不得不这么做。提着一堆原料祝惜棠又去找了几位木匠，简单说了下需要的大小、材质和纹样。

桌椅倒是好办些，就是提到窗子的纹样，其中一些人开始摇头，要么做不了，要么就是价格偏高。祝惜棠走在回柳驿的路上，反复权衡思考，最终还是倾向于多花钱做质量好一些的。

如果可以的话，从地府里找一些上了年岁的能工巧匠更好。毕竟第一印象很重要，地府的鬼吏见多识广，虽然刚开张，没有什么银钱修缮顾客也能够理解，但是粗制滥造毕竟影响感观，过于节俭或许会影响回头客的数量。

不过还是要和前辈一起商量一下。

***

祝惜棠返回后院时，许庭霜的房间依旧静悄悄的。但院内原来的杂草不见了，石桌石椅也被清整干净。

她眨眨眼，跑到柳驿正门外，发现丢弃在地上的匾额已经不见，檐上破碎的瓦片都已收拾妥当，朱漆干脆全部剥离，露出木制的内里，起码看上去从破败变成了破旧，勉强能够入眼。祝惜棠忍不住笑起来。

她返回后院，正在许庭霜的房门口犹豫，便听到里面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请进。”

祝惜棠推门进来，不由得睁大了双眼。昨天还是空荡荡的房间，此刻已经被布置的相当妥当。

山水写意的屏风，临窗书桌上放一张古琴，旁边紫檀小几摆好羊脂玉瓶，雕花香炉此刻正飘起一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清浅的香气，多宝架上各色物品错落有致，有些甚至不像人间所有，整个房间矜贵而舒适。

她不由得暗暗咋舌，还想着要给前辈准备所需物品，结果房间里的每样东西看起来都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找来的。

祝惜棠下意识地去看青蛇，只见对方盘在地面上，一个小小的阵法将其环绕其中。许庭霜见她震惊的样子，笑了起来，“之前存下的一些东西而已，怎么，有事吗？”

祝惜棠和许庭霜说了自己在山下的见闻和自己的打算，许庭霜点头，“的确，有些地府的家伙挑剔的很，如果一开始对这里不满意，很有可能后面都不会过来了。”

祝惜棠便道，“那我尽快把线香做出来试试。”虽然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待，“现在已经是六月中旬了，七月十五临近，到时候回到人间的鬼不会少，来来往往巡逻，押送监视的鬼吏也会增加。”

“如果把柳驿提前收拾好，到时候说不准能大赚一笔，起码也能够增加点名气。”

两人并未交谈多久，祝惜棠打着哈欠回到卧房，又简单将商议内容记在纸上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简单洗漱后祝惜棠便爬起来开始处理昨天买回来的原料。尽管已经成为鬼有一段时间，也能够发觉自己夜间活动越来越多，但她还是更喜欢维持做人时的一些习惯。

正值夏日，虽然是在阴凉处，但忙活没一会祝惜棠还是感到热意蒸腾。只见她挑挑拣拣，在各种香料之间反复比较嗅闻，最后将它们分成了几堆，一部分开始晾晒，另外一部分香药分别放入研钵之中开始进行研磨。

研磨后筛出细粉，再混入粘粉，慢慢加水进行搅拌，再过滤，在其中混入自己的阴气，引导线香逐渐修正成型，然后放在太阳下晾晒。最后将线香分门别类捆扎成束，放在准备好的容器中，留在前面大堂阴凉处备用。

许庭霜这几日一直在观察。

忙起来的祝惜棠仿佛换了一个人。平日里相处时，尽管藏得很好，但许庭霜能看出来她还带着些小辈的腼腆和面对陌生种族的新奇。

说话时总是带着些笑意，看起来积极而热诚，在经营方面还有些生涩的笨拙。然而当她真正投入制作的时候，面上的表情消失，整个人的气质也冷了下来。

她的眼神变得锐利果决，对材料的处理果断流畅，仿佛之前已经重复了千百遍一样。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时间安排的井井有条，分毫不乱，甚至还能抽空下山去买了几次菜品，开火让许庭霜尝了尝。

尝过之后，许庭霜有些明白为什么越飞光会选择这个孩子作为新的驿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