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二字一出,王落闲不由睁大了双眸。
紫金冠,寓意紫气东来,素来以祈求祥瑞著称,更是被皇室用来代指东宫。
所以自古执此冠者,便只有东宫之主。
方才卿禾所谈之事,虽是长生阁的密辛,却亦是皇族的密辛。
他每一句都说的那样确凿,仿佛亲历一般,即便是他王落闲也未必能搜罗到这样隐蔽的情报。
况且长生阁何等世家,当日他与乾坤入内时也花了不少力气,卿禾却是想来就来。
可传闻中,太子被送来北国为质的途中就死了,他又是如何瞒天过海、金蝉脱壳的?
当年卿禾也不过七八岁,如何有这样的能量布局?
若阿母真的留下了他的紫金冠,只怕他接近自己,就是为了能掣肘阿母。
王落闲思及此,看向他的神色便愈发警惕,卿禾见状,不由苦了一张脸道:“常欢兄,刘兄,在下确实曾是太子,但我绝非有意欺瞒,只是此行太过凶险,我也是不想牵连二位。”
“不愿牵连?可你让我贤弟护送你回去,难道不是想借他之手为你立威?”乾坤反问道,“你本要到北国为质,紫金冠便是女王留下的‘质’,你一面想要偷偷取回,以摆脱女王的钳制,一面却又让我贤弟助你。别忘了他也是北国之人,到头来你借的依旧是北国的势力。太子殿下,你种种行为皆显矛盾,连自己的本心都尚未看透,此去帝都只怕反伤己身。”
“二位兄台,我知此时说多错多,不若听我讲一个故事,若故事讲完,仍无法回答二位心中所惑,哪怕二位要就此与我结怨,卿禾也绝无二话。”
他言辞恳切,软糯的脸上尽是真诚,王落闲虽无法再轻信他,但眼下除了听他讲,倒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点头道:“好,便听你讲。”
卿禾听闻,似是松了一口气,缓缓道来——
六年前,他确来北国为质,只是行到半路便遭遇不测,深受重伤险些丧命。
害他之人他认识,他也知道无论皇族宗室还是朝廷中人,都有许多人想让他死。所以那一日,他也本欲求死。
奄奄一息中,一个人却救了他,那便是北国女王。此后他便一直留在王殿养伤,女王陛下则秘密放出谣言,说太子已命丧黄泉,以助他更好的脱离险境。
那时,他曾有机会就此做个普通百姓,远离纷争,远离阴谋诡计,或许也就不必面对王落闲此刻的猜忌。可他既然生作太子,便该担着天下万民的性命。从前他觉得到北国为质,就可以救百姓,但险些死在半路上时他才看清,有些人根本不在乎百姓的生死,世间性命远比不过他们心中的贪欲。若他依然留在北国,根本保护不了任何人。
所以他留下了紫金冠,让女王放他离开,只身前往北方十六城。
然后在那里,他看到了两国交战的惨烈,边境上几乎每天都在死人……
卿禾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王落闲:“我承认第一次在双食镇见到常欢兄时,起过利用之心。其实原本我们应当更早相见,早在王殿中,早在女王第一次救下我时,只是彼时你醉心游历,时常不在。女王陛下曾同我聊过你,我便知道常欢兄因为天生异目,所以常有面具掩容。那一日我见到头戴黄金面具的少年,便觉得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万不可错过。可直到我看到常欢兄拼死保护孩子的模样,我忽然又开始犹豫自己的决定。那时人潮汹涌,你即便被踩的吐血也没有丢下那些孩子。便是从那一刻起,我觉得与其将兄台当做棋子,不如与兄台结交成友人。不管常欢兄认不认愚弟,自愚弟开口的第一句起,便是真心的。”
“真心”二字,王落闲此刻听着总归刺耳,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微微叹了口气,卿禾见状便又道:“太子之位空悬多年,朝中表面越平静,暗地里的争斗便越汹涌。而离长宁出现在长生阁,便意味着朝中连表面的平静也维持不下去了,若再不抽干这一池浊水,只怕终有一日倾盆而下,天下百姓皆将淹没于这覆水之中。在下此番回帝都,前途未知,生死未卜,说实话,朝中还有多少人支持我,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此次欲借常欢兄之手,也是想要震慑朝中那些冒头的势力,望能得些斡旋的时间。兄台素来在江湖留名,若届时真难以回旋,也能以公子常欢的名义摆脱干系。于此事知道的越少,常欢兄便能推得越干净,避免北国卷入其中。这也是一开始,我不愿让二位知晓我身份的原因。”
若他所言都是真的,倒也不算全无良心,至少也给王落闲找了条退路。
“二位兄台,如今朝廷动荡,天下难安,既然总有一个人要坐上那个位置,为何不能是我呢?”
卿禾此言,几乎将心中所想尽数摊开,此刻确是坦诚相见了。
如今好赖话都让他一个人说了,王落闲想了想道:“卿禾,如此事关国运之事,若帮了你,我又能得到什么?”
“若此事能成,我朝愿与北国世代交好,让所有子民安享太平。”
乾坤此番还要去一川漠,若能让卿禾先去帝都搅浑那一池浊水,届时等与宿平商谈顺利,就地发兵也不错。
王落闲思虑了片刻,道:“此事便帮你了,十五日后护送你的侍卫会等在双食镇,届时紫金冠也会一并在列,你且与他们同回帝都吧。”
“常欢兄不同我一起去?”
“我很忙的,没空掺和你的家事。”王落闲说完这句,便拉着乾坤离开了。
长生阁一处回廊中。
王落闲花没赏到,还给自己揽了个活,越想越吃亏,忍不住道:“刘兄,我方才是不是答应的太爽快了?传闻里紫金冠中可是有兵符的,可调遣一整支御林军,拿来直捣黄龙多好?”
“想要调动皇帝的亲卫军,光有兵符不够。如今既然有人愿意代劳,何乐不为?不过确实便宜了那小子,他在双食镇经营多年,家底肯定很厚,是该多敲些银两的。”
“刘兄,你助他登上皇位,只贪他一些银两?你可真是个好人。”王落闲由衷赞叹道,“别忘了柳帮主给你留了一座金山,任卿禾家底再厚,能比得上金山?”
“有钱能使鬼推磨,尚需打点之处还有不少,能敲一笔算一笔。”乾坤一副勤俭持家的模样,对王落闲以尊尊教诲,“说起来,女王陛下原来早已布下棋局,难怪当日能说出坐收渔翁之言。想必她救卿禾时,便已算到了今日的时局。若卿禾能同她说出本意,今日种种,女王陛下也可替他办到。”
王落闲听闻却摇了摇头:“紫金冠一定由我还给他。母亲故意与他谈论我,就是为了有一日让他欠我人情,卿禾以为他算计了我,实则早被别人算计了去。”
乾坤没想到女王执棋的境界竟已到如此地步,从前倒是小看了这位故友。
这时,一朵雷云自天际飘来,云上仙子一边落地,一边道:“二位怎么赏个花赏出春夏秋冬了?要这么长时间?”
他话语之间隐隐带了一丝埋怨,乾坤正要再与王落闲独处些时光,看着那簪花仙子便有些不悦:“你不是说要喝茶么?跑来找我们作甚?”
“喝了三壶,整整三壶,”雷公不由伸出三根玉指,在他们面前晃了晃,“到后来茶味都淡了,柳阁主都尴尬的要为我再换壶新的,我还不走?”
乾坤看着他滚圆的小腹,决定放过他:“此处已办妥,该出发了。”
雷公有些跟不上他的步调,啊了一声:“不歇息一晚?”
“不歇。”乾坤两个字回绝,并趁机赶客,“你要是嫌累,回天界也可以。”
“不累不累,小仙不累。”雷公忙摆了摆手,“小仙还要一路保护少君,自不可能回天界的。”
一炷香后。
乾坤拜别了柳无常与长宫墨,再次坐上了西下的马车。
从长生阁到一川漠,需要穿过北方十六城。
这一日,乾坤看着如今一片萧条的城邦,心中再次萌生了疑问。
十六城上接北国,左临一川漠,还与长生阁遥遥相望,几乎占了半个中原的面积。
“去无归”上下不过近万人,守这么大的地盘显然人手不足,老头子当年为何要强占十六城?况且树大招风,如果马帮只走货,分明能活得更加滋润,何必立个靶子等着朝廷来打。
王落闲一边盘算着路程,一边附到雷公身旁,小声道:“大仙,一会儿可否绕过青龙山?我怕刘兄触景伤情。”
雷公正要点头应允,他们鬼鬼祟祟的模样早被乾坤尽收眼底。
“如今本君的耳力很好,别想当着我的面说悄悄话。”
王落闲听闻,立刻正襟危坐:“哪有悄悄话,我与大仙又不熟。……刘兄,外面日头不错,一会儿下去走走吧。”
少年看着头顶的阴天,睁眼说瞎话,乾坤忍不住笑了笑:“不了,为兄忽然想起在青龙山上落了样东西,想去取一取。”
“嗯?”王落闲诧异的看向他,乾坤已经推开车门,驾着马车驶向了官道。
青龙山。
乾坤一边驾着马车,一边回想朝夕的那段记忆。
那时三十六殿混沌境中,朝夕一心想要复活乾坤,便解下了两仪盘丢入了青龙山中。
他虽然不知道将两仪盘送入凡世的用意是何,但重生后去过几次九天,也确实再没见朝夕佩戴过两仪盘,便意味着那段记忆应该是真的。
数千年前,朝夕对他的情谊不似作假,数千年后,朝夕想杀他亦不可能是假的。
短短数千年,一个人的心境怎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九天眼下还查不了,便只能先从两仪盘着手了。
就在这时,白色梅花鹿忽然停了下来,口吐人言道:“前方有瘴气,还要过去吗?”
冷清的青龙山之中,此刻黑雾缭绕,同上次他来时没什么分别。
乾坤清楚的记得破开封印后,山中黑雾已被他尽数斩尽,此刻这些汇聚的黑雾又从何而来?
难道山中还有旁的东西作祟?
两仪盘?
雷公掩了掩面,蹙眉道:“少君,此雾戾气之重,只怕……”
“你们在此等着,本君自己去取。”他一边说着,一边已跳下了马车。
按照当时所见到的朝夕的记忆,两仪盘便是落在了龙脊岭的方向。
乾坤看着一望无际的焦土,抬手招云,很快便来到一棵焦木之下。
龙脊岭桂树下。
他看着曾经巨大的苍木,如今却烧成了不到二人高,心中五味杂陈。
那时他总爱在树下藏酒,等着有朝一日美酒足够醇厚,便请所有的兄弟来喝。
只是世事总多无常。
以后或许不会再来这里了,留一坛给自己做个念想罢。
他蹲下身,径自挖酒,突然一股冲天的戾气自桂树中炸开,几乎要将龙脊岭夷平。
乾坤险险避开,不明白为何会横生变故,抬手将戾气挡下。
谁知那戾气却并未被乾坤打散,反而裹挟着他,将他整个吞了下去。
等再睁眼时,面前已是满目红光。
他此刻似乎正掂着脚尖,挤在密密匝匝的天兵之中,不知在寻找什么。
那些天兵都十分高大,高大到甚至需要乾坤仰头才能看清,银色的铠甲上溅满了血迹。
这时,位列天兵阵前的一个人开了口,声音清冷:“诸卿,可愿随我荡平地府?”
几乎所有的天兵在听到这句话后,皆屈膝跪地,手中长刃出鞘,浩瀚天际间充斥着振聋发聩的怒喝——
“上主所愿,便是吾等利剑之所指!地府不除,吾等不归!”
乾坤在听到这句话时,难以置信的睁了睁眼眸,他看着那人一袭白衣,看着他手中绵白的长刃。
当年是朝夕下令攻打地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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