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祺没回答,宁玉自顾自说给他解释,“洗女又称九代洗女,是旧时期在重男轻女思想下产生的恶毒法子,说是有人家生了女儿之后,就将刚出生的女婴溺毙,尸骨埋在家门口,以警告地府将要投胎到这家的女孩,连续九代之后,这家里就再也不会生出女儿来了。”
宋时祺眉头紧皱,被这种旁门左道恶心地说不出话,半晌才开口:“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只有八个?不应该是九个吗?难不成到了李长顺这一代终于意识到了这种思想的大错特错?”
宋时祺垂眸看着地面,微微摇头否定自己的想法:“可这说不通为什么鬾要对他下这么狠的手。”
若只是曾经被溺毙的女婴回家复仇,应该是针对整个李家。虽说张兰凤和李乘风状况都不算好,但相比于李长顺,她们俩确实没受皮肉之苦。因此宋时祺觉得,肯定是李长顺也做过什么,才叫鬾如此记恨。
宋时祺看向宁玉:“九代洗女,通常只针对家里的第一个女孩,会不会李乘风上面也有个姐姐?”
宁玉摇头,沉思片刻后恍然大悟:“刚刚你在对付山魅的时候,我对你用了寄情,快要清醒的时候听见他们说李家的事情,其中有一个我们没听过的名字——李娣娣。我猜这个‘娣’,才是李长顺想要的。”
宁玉第一次听见李乘风名字的时候,还在心里赞叹过一个女人拥有如此大气的名字,必然是家中给予了厚望,望她乘风破浪,大展身手。只是如今细想起来,反倒有些唏嘘。想必这名字是她自己改的,她做过笼子里的鸟,被迫成为旧时代思想的囚徒,所以不顾一切想要乘风飞往她想要的天空。
此刻,宁玉好像重新认识这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
宋时祺和宁玉对视一眼:“如果是这样的话,李乘风就是第九个,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才从李长顺手下逃离。”
“张兰凤。”宁玉肯定道,“那种时候,溺毙女婴甚至不需要找什么池塘湖泊,只在产床边放个水盆,生出来一看,是女婴就直接按进盆里了。从出生到死亡不过一步路,如果没有人阻止,李长顺这人不可能做到一半幡然醒悟,如果不是产婆阻拦,就只能是张兰凤了。”产婆收钱办事,那个年代里早就见过不少这些事了,或许会出于同情不忍劝说两句,但家家都吃不饱穿不暖,谁也管不上被人家的家事,如果没有张兰凤阻拦,李乘风今日也不能躺在侧卧了。在迷障里,李乘风说自己是因为家里出事才回来的,也不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
不过纠结这些对于解决这些事情没什么帮助,宁玉最多能帮他们解决鬾,李家这些事情,这些冤债,或许该偿还,但不该赌上全村人的安危。就算鬾还没有对他们下手,但他应该不知道,活人长时间生活在阴气里,久而久之也会沾染阴气,被黑白无常误认为是地府逃出来的阴物,带着锁链就把人拘走。
屋内空间狭小,就算压低了声音,旁边的人还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睁着泪眼朦胧的双眼悄悄看他们,宁玉叹了口气,道:“现在天色未暗,鬾不会轻易动手,但到了晚上,就很难说了,如果再布下迷阵,这么多人,我们会被困在这里。”
宋时祺冷声道:“既然他们晚上来,不如趁这个时候好好休息一下。”
宁玉一愣,看着他道:“还有一件事。”
宋时祺垂眼看着他:“什么?”
宁玉转身在屋子里翻找起来,一边拉开床柜的抽屉一边回答:“你的伤口还没处理。”只是这么一会儿,宋时祺额头伤口又开始往外冒血,虽然没有冲出白雾时满脸鲜血的恐怖,但那血顺着眉骨往下缓缓淌着,配上宋时祺看谁都不爽的脸,着实有几分惹不起的样子。要不是外面有鬼,房间里的村民早在宋时祺进来的时候就出去了。
宁玉还看见有人的手一直按在口袋里,像是在捂自己的钱包,简直是看见劫匪时不由自主的反应。
宋时祺眉峰轻轻挑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自己额头上的伤口,心想真有这么吓人?还没得出个结论,宁玉已经拿了绷带过来,只是这绷带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带着一股子潮味。
宋时祺皱眉,身体微微向后仰去,有些抗拒这东西。宁玉只是小心翼翼地把表面一层除去,抬头看向宋时祺。
“这东西.......”
“将就用吧,晚上是一场恶战,只有这个了,要不就只能用你的衣服了。”宁玉一脸认真,看向他也算不上干净的小褂。
“衣服?”宋时祺不解。
“把衣服撕成绷带绑住伤口啊。”
宋时祺扯住自己的衣服,拿过宁玉手上的绷带,面无表情往自己头上缠绕。宁玉达成了目的,面上挂着笑,他也不是真要撕了宋时祺的衣服,毕竟这么精致的绣工实属少见,而且宁玉也看出来宋时祺很重视这件衣服,仔细一想,自打他到老街以来,好像就没见他穿过其他衣服。
宋时祺绑伤口的时候,宁玉又转去侧卧看了几眼李乘风和另外两位村民的情况,李乘风安然昏睡,身上的符箓好好贴着,宁玉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人,大多数是和张兰凤或李乘风年龄相近的女人,见他坐在李乘风床前,虽然一言不发,眼睛里却透着警惕,把宁玉来回打量了个遍。
宁玉查看完李乘风的情况,见满屋村民都在打量他,微微一愣,宋时祺长得凶他们害怕就算了,自己长得眉清目秀的,别说跟凶神恶煞不沾边了,连“凶”这个字放在他身上都不合适。
宁玉一伸手,“你们......”
身边围绕着自己的人瞬间默契地后退一步,以他为圆心,形成一个圆圈。宁玉哑然失笑,诚恳开口:“我是好人。”
那些人还是看着他,打量里多了些小心翼翼,宁玉明白了,这些人不是真得害怕他,反而是因为在他们眼里,宁玉像是救命稻草,高人!高人总归有些自己的规距,这些人怕一句话把他得罪,他扭头就走。
虽然宁玉很满意他们能醒悟,但是这种情况,他要走龙婆也不答应,龙婆答应黑白两位大哥也不答应,就算这三位都答应了,宁玉就等着年底被押着去见地君吧。
这群人面面相觑,其中有位年纪最大的,看起来比张兰凤还要老,宁玉估摸着得有九十多岁了,颤颤巍巍地走过来,经过这么多天的折磨,她形容枯槁,走路有些发飘,宁玉连忙起身给她让座,扶着走路不稳的她坐下。
奶奶牵着他的手,声泪俱下:“娃娃,我是不是要死哩?”
宁玉一愣,连声安慰,原本主卧和侧卧由于中间隔了个客厅,那边的哭声没传过来,这边的人除了神色呆滞些,还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努力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但奶奶这么一说,熟悉的呜咽又响了起来。宁玉一个头两个大,偏生脸上还只能带着笑,否则局面恐怕更难控制。
“怎么会呢,有我在,我不会让大家出事的。”
“你这小身板顶什么用。”
不知道是谁抱怨了一句,立刻被旁边的人捂住嘴,呵斥她乱说话,宁玉面上笑容有些尴尬,又安慰:“还有那边那位老板,他可行了,有他在,他也不会让你们出事的。”
恰在此时,宋时祺包好伤口过来了,站在门口。离得最近的妇女循声望去,这一望,嘴里压着的抽噎声变成了尖叫,“啊啊啊啊——!!!”
众人也跟着望去:“啊啊啊啊——!!!”
宁玉微微张着嘴,半晌,才开口:“你这是......”
宋时祺脑袋上缠着发黄的绷带,额发被绷带挤得竖了起来,活像个鸡冠,但比起发型,他缠绷带的手法更无语,绷带胡乱堆叠在眉上,由于伤口离眼睛近,干脆裹住了半只眼睛,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缠了一圈又一圈,把脑袋都裹得大了一圈。
这么一望,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什么脖子上顶个大白球的东西。
这对惊弓之鸟的村民来说,确实有几分恐怖了。
宋时祺掀起眼皮看着他们,目光绕了一圈,落到谁身上谁就惊恐地往后缩,最后看向宁玉。
宁玉干咳一声,伸出拇指:“很特别的造型。”
宋时祺对他的夸赞不屑一顾,嗤了一声,道,“我们得商量一下晚上的.......”话未说完,忽然听见遥远的一声尖叫,这叫声不同于刚刚身边这些人被突然吓到的发出的短促喊叫,而是拉得极长,越来越刺耳,逐渐变为哭喊。
两人面色一滞,纷纷望向声音传来的那一边,虽然屋内瞧不到什么,但宁玉还是瞬间反应过来这是阿清离开的方向。刚刚宁玉还觉得此去青梧庙,必不会再有什么突发状况,怎么这边刚安顿下来,宁玉气都没喘上一口就又出事了。而且听声音的尖锐程度,好像还是阿清发出来的。
她手上有宁玉给的符箓,又是在青梧庙,怎么还会出事?
宁玉没时间多想,要出去时又顿住脚步,身后想跟上他的宋时祺也跟着脚步一滞,不悦地看向他。哪知宁玉却带着异常诚恳的目光看向他:“你留在这里。”
不止目光诚恳,语气也非常真挚,宋时祺差点就直接答应,顿了一两秒,他才移开目光:“为什么?”
“如果又是调虎离山呢?”
宋时祺眉峰扬起来:“那你在这里待着。”
宁玉“啊”了一声,又想到开始时想把对方作为一把刀的想法,不免有些窘迫,摆手道:“算了,李家在这里,这里才更危险。”
房间内众人闻言魂飞魄散,纷纷抬脚想跟宁玉走,宋时祺回头冷冷一望,又一齐看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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