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内吊脚楼依山而建,错落有致,但在追逐过程中,就成为了障碍。吊脚楼之间的小径蜿蜒曲折,有的窄到仅供一人侧身行走。宁玉穿行其间,绕过一间有一间小楼,一边是房屋,另一边是山壁。前面的身影时远时近,宁玉紧追不放,拘魂钉已经握在手上,却迟迟找不到机会用。程呼晴不知道是被控制了意识,还是已经失去意识,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往前跑着,也不知道究竟要去哪里。
而在她身影旁边,还有一道暗影,围绕在她周围,让宁玉忌惮。宁玉等人今早才进村,对村内情况并不熟悉。此刻只觉得已经饶了大半个村子,方才还看见了参天观暗沉沉的金顶。
人声在背后逐渐远去,那人也受到路况的影响,跑得不快,可即便是这样,仍旧离村民活动区越来越远。
四周光线逐渐黯淡,植被越来越茂密,房屋慢慢减少,人迹在缓缓淡去,宁玉感觉到脚下开始上坡,这是要上山啊,他想着。
月影沉沉,宁玉跟随前方身影,一头扎进树林。
眼前光景更加难辨,宁玉一边注意着前面的人一边小心不会被树根绊倒,见到了林子里,那黑影逐渐快了起来,宁玉大喊一声:“程呼晴!”与此同时,宁玉手上先甩出一张符箓,在这黑暗之中,符箓带着金光,在黑影脚边炸开,带着一声闷雷般响声。黑影一时不察,被这符箓炸开几米之外,手上控制着的程呼晴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宁玉踏步而上,三根拘魂钉瞬间跟上,往黑影所在的地方钉去。他却跑向程呼晴所在的位置,见人没什么大碍,才转头去看黑影。
一切动作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宁玉跑到程呼晴身边的时间还不过一秒,但就是这么点时间,哪还有什么黑影?拘魂钉落在地上,像是找不到目标,反射月光,寒色凌然。
宁玉“嗯?”了一声,目光四处扫过都不见什么可疑之处,眼见林子里只有两人,犹豫片刻,俯身查看程呼晴的状况。简单一看,这人确实没受伤,魂魄安稳,脉跳得比宁玉都有力。
宁玉伸手抄着她肩膀和膝弯,将人打横抱起。甫一站起来,余光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然后是两盏、三盏.......一盏盏灯笼在宁玉周围亮起,从宁玉来的方向,延伸至更远的地方。而宁玉抱着程呼晴,站在这条突然亮起的路中间,前后不知。
宁玉眼中闪过一抹诧色,心道这黑影是什么意思?邀请还是警告?虽然很想顺着这条路直抵老巢,好完成黑白无常两位领导的任务,但人命要紧,程呼晴在这里会让宁玉有所掣肘。原地站了一秒,宁玉便做出抉择收回拘魂钉往回走去。
但对方显然不满意宁玉的选择,在他转身的同时,妖风四起,枯叶狂舞,直吹得宁玉睁不开眼。
刹那,周围灯笼也不再静静挂在那里,开始随风飘动,摇摇摆摆,在宁玉一时被吹得眯起的眼缝里,仿佛一个个被挂起来的人,浑身鲜血淋漓,脑袋低垂,却还能看见生前最后一秒惊骇恐惧的神色。一个个人影围在他的周围,血迹成河,向他扑涌而来,腥味如雾,不由分说钻进他的鼻腔,恶心得他不得不屏住呼吸。
宁玉拳头微微颤抖着,用力眨了眨眼。眼前哪有什么血迹,哪有什么腥味,除了被狂风吹起的灯笼,再无其他。
宁玉终于觉得不对劲起来,他身体不好,总是喝药,对药材的苦味及其敏感。哪怕是小叶子和龙婆想过各种药膳试图掩盖那些宁玉抗拒的味道,他还是能从各种味道中分辨出苦涩的味道。
如今,这空气中,就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药味。
不止现在,从点燃篝火的那一刻起,这村内的情况就朝着不可控走去。人们的兴奋像是被药物催化的结果,精神麻痹,**升腾,气氛热烈,然后全部沉浸在不知所然的**氛围里,降低对危险的感知能力。
难怪宁玉觉得不太对劲,自己的情绪从刚刚在村内就有些受影响,要不是他本身就是个不喜欢热闹的人,没靠近篝火,恐怕现在,他也跟那群人沉浸在祭祀之中。祭祀祈福是一种向上天祷告的仪式,这群人在篝火里添加东西,想也不用想是要做什么。
所谓的神,恐怕就是利用了这些东西。
就算程呼晴没被控制住,在这种时候,呼救也不会有人听见,所有人都在“胧明仙君”为他们制造的巨大暗网中,找不到出口。
宁玉深吐一口气,对着虚空开口:“这么多花样,不出来见个面?”
那人不知道躲在哪里,但既然能掌控宁玉的一举一动,必然就在周围,而枝干交错的树上就是最好的选择,即便是大白天,藏个人在树上也不好发现,何况现在四周漆黑,只剩灯笼里那点昏黄光源的情况?
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裹挟着利意而来,语气轻松,又带着不加掩饰的蔑视:“我们已经见过了。”听声音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声音嘶哑,无波无澜。
宁玉一笑,抱着程呼晴的手臂往上抬了抬:“嗨呀,这么一说,也不打个招呼,倒是你待客不周了。”
那人似乎也轻笑一声,道:“你知道我是谁?”
见这人这么问,再掩饰就没有意思了。一开始是怕打草惊蛇,但男人已经点明早就关注道几人,宁玉干脆道:“观主,道士,胧明仙君.......千面罗刹?”
说到最后一个称呼的时候,宁玉顿了几秒。不是不敢确定,而是这几个怀疑对象中,这千面罗刹是最难对付的一个,这人能直面十七凶煞,必非常人。
那人拉长声音,“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肯定还是答应,还有几分欣赏的意味,片刻后才开口:“你比我想得要聪明一点儿,但是.......还不完全对。”
不等宁玉开口,那人继续道:“咱们两城相邻,早该提些东西去拜访拜访你,不过听说新来的阴差是个懒骨头,去了怕是要吃闭门羹,看来,当初不去,现在还是回碰面,你说,这是不是缘分。你相信缘分吗?”
宁玉已经第二次被人用“听说”这个词来形容,第一次就是青梧庙的怨灵,他一时间有些窘迫,想抬手摸鼻子掩饰一下,又发觉程呼晴还在怀里,不得不放弃这个动作。
宁玉没回答,那人又问了一遍:“你相信缘分吗?”
“啊?”
宁玉这才反应过来,想了几秒,道:“也许吧,你还信这个?”
宁玉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但在村里,说不定某个擦肩而过的普通人就是这千面罗刹也说不定,这个时候再纠结几人是在哪里碰过面也没用。不过虽然没有正式见过,可就传闻中对这人的描述,宁玉只觉得这人心狠手辣杀伐果断,不像是会信命运啊缘分啊这些有的没的东西的人。
那人没再回答,安静了半分钟,声音才重新响起:“真可惜,咱们要是早点见面,也许有话可说。”
宁玉还想从他的话中套些信息出来,然而这人耐心突然消失,让他一时没注意到,身边的灯笼正在向自己靠近,且有把自己围住的趋势。
“你杀鬼就算了,杀那么多人,是为了什么?”见这人好像要走,宁玉也没时间再和他周旋,先问出点有意义的东西才更要紧。他仔细辨别着声音,可千面罗刹一开口,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叫他无法确定方位。
那人缓缓吐出两个字:“你猜。”
“对了,你身边那个女鬼倒是有点意思,等我杀了你,拿到你的生魂,就去找她。”
声音骤然凌厉起来,四面灯笼速度突然变快,宁玉抱着程呼晴,翻身在树上一蹬想要跳出包围圈,身体高高跃起。这人性情难以捉摸,或许从一开始就该带上程呼晴先离开再说,但此刻显然有些晚了。
一张惨白脸皮跟他来了个面对面。
这东西说是人也不是,说是鬼也不对。脸上有凸起有凹陷,看得出是五官分布,可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分明是一张被剥下来的人皮。
人皮被紧紧绷在竹条框架上,绷得五官变形四肢不辨。
宁玉被恶心得暗骂一声,矮腰从灯笼边跳了下去。没能冲去去,倒是看清了灯笼的材质——人皮。难怪找不到那些受害者。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做的之后,周围温度直降,灯笼发出昏黄的光芒,阴森而诡异。人皮斑驳,纹理和褶皱还清晰可见,仿佛还残留着省钱的痛苦与恐惧。有的人皮颜色已经黯淡,发出的灯光显得昏暗 ,带腐朽的气息。
刚刚拦下宁玉的灯笼落在宁玉身边,他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里面的骨架哪是由竹条制成。一根一根,分明是人的肋骨。框架扭曲,支撑着整个可怕残忍的造物。灯光摇曳不定,在宁玉意识到这东西的同时,光芒逐渐变成诡异的暗红色。
宁玉闭了闭眼睛,强行按下胃里翻涌的恶心感,咬着牙,骂了一声:“变态。”他很少动怒,实际上,他是个情绪及其稳定的人,少有外界因素可以影响他,这对阴差来说是好事,太容易共情会陷入到别人的故事中,整日处理那些负能量本就难受,再陷进去,怕是要得抑郁症。
但现在,这两个字,是他真心实意想骂的。甚至有些后悔说不出其他难听的话恶心一下对方。每一个灯笼都曾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宁玉并不怕鬼,那些东西,归根结底是已经结束的存在。眼前这位千面罗刹反而更让他恐惧,脊背发凉,头皮发麻。
要残忍到什么程度,才能剥夺这么多人活着的权利?
千面罗刹无所谓地笑了一声:“你和他们一样,他们也这么说我,但是这么说我的人都死了。真可惜,宁玉,你这张皮这么好,做成灯笼,一定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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