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光影骤变,像是一场播放不顺的老电影,血肉模糊的凶物、站定不动的李长顺和李乘风,都在迅速远离宁玉,变得越来越扭曲。
而这其中唯一一个正常人宁玉,却只能冷眼看着这一切,周围的房屋愈发模糊,耳边传来扭曲破音的嚎叫,像是要直接穿透耳膜,直抵灵魂深处。宁玉除了脸色比进来时更加苍白,没有多余的表情。
隔着一层布料与大腿相贴的平安符几乎成了一块烙铁,拉着宁玉意识回归,眼前没有老婆婆,没有破烂,甚至宁玉还站在村口,平安符好好放在口袋里没有拿出来。
但比起这个,方才忽然传来的声音更加让他无法忽视,那声音带着凛然正气,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村内阴气滋生,几乎要成型,只待最后一丝天光落下,周围的妖魔鬼怪便会闻着味儿赶过来,贪婪这一份滋养。可突然出现的声音昭示着村内不止宁玉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两种情况
——造成这一切的,和想要解决这一切的。
不过听那人刚刚的话,宁玉没有犹豫就选择了后者。
同行?
宁玉藏在袖子里的手小心翼翼捏着符箓,只怕万一有什么不对好在第一时间给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他内心默默叹了口气,这个龙婆还真是什么事儿都敢接,这村里明显不对劲,不是简单的冤魂能造成的局面,她到底吃了人家多少香火?
画面极尽模糊之后,像是散开的雾气一般,眼前场景又开始变得清晰。
一条小路弯曲往村内,延伸出更多的小径,两边是村中住户。透过窗户,仍旧是或白或黄的灯光,唯一与刚刚不同的,是村内无比寂静。菜地荒芜已久,任由杂草丛生,鸡鸭动物缩在笼子里,脑袋埋在翅膀下,像是惧怕着什么,也默契地保持不动。村口老板说,村内前几天突然传出哭喊求救声,说明村民反抗过,但凡人很难同未知力量争斗,最终形成这样静谧的村庄。
整个村子都好像被恐惧笼罩着,叫人难以逃脱
怪异感并未消失。
宁玉随手拦住一个扛着锄头从他身边经过的老乡,对方即便是被他拉着手臂,还是目视前方往前走着,直到宁玉加大力气,老乡发现自己怎么走都是白费力气之后,才缓缓扭过头看着他。
宁玉看着这位老乡呆滞的目光,心道一声果然,这迷障不止针对自己,更是将中村里所有人都迷住,整个村子像是一张巨大的暗网,宁玉主动走进来,其实是自己走进了陷阱。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谁知道一进来就着了道,宁玉有些尴尬,还好小叶子没跟他一起,不然这事不知道要被她嘲笑多久。
宁玉松开手,老乡继续重复着方才机械的动作顺着小路走远。他又朝后看去,没看见刚刚出声的人,这个时候平安符的温度已经无法再忽略,宁玉不得不夹着红绳把它拉出来,才刚一拿出来,平安符就无火自燃,转瞬间化为一摊灰烬,阴风一吹,只剩下一根红绳被宁玉捏在手里。
宁玉看着那截尾端发黑的绳子,风一吹就轻轻晃起来:“一次性的啊?”
他叹了口气,甩手丢掉红绳,朝着四方抱拳:“不知阁下何人,如何称呼,宁玉在此谢过。”既然人家不出来,自然是不想和他直接碰面,宁玉虽然不理解,但也懒得纠结,想了想又添加一句,“此地危险,还望尽早离开。”
这村庄怪诞,只进不出,但那人既然能冲破迷障,甚至听他的意思早和这里面的东西交过手,自然不会把这些障眼法放在眼里。若是一条冤魂,宁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也就收了,但其能影响到整个村庄的人,必然不是普通魂灵。
宁玉说完这些话,见对方还是没有露面的意思,只得放弃寻找那人。循着方才的记忆找到李破烂家。迷障中真假参半,但看见李家砖红的院墙时,宁玉还是松了口气,至少能确定这事跟李家关系最大。
还是熟悉的木门,院中堆放着破烂,只是院内一片漆黑,不似旁边几家都点着灯。宁玉稍作停顿,抬手推开院门,生锈的门扇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堂屋的门紧紧闭合着。还未走近,宁玉就听见屋内压抑着的呼吸声,或者不能说是呼吸声,更像是人在极度恐惧之下发出的“嗬嗬”吸气声。
让宁玉纠结的是刚刚迷障之中的老婆婆,她显然就是宁玉要对付的东西,但在她身上,宁玉并没有感觉到属于死者的气息,也正是因为如此,宁玉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对她动手。
宁玉只停顿了一秒,抬脚继续往里走,越靠近里面气温越低,宁玉寒毛都竖了起来。不过走到门口,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感知到了有人靠近,所有声音在一瞬间消失,连方才的虫鸣都停下,一时间宁玉分不清自己是在迷障之中还是现实。
宁玉抬手敲了敲门,显得格外有礼貌:“有人在家吗?”
无人回应,意料之中。
宁玉缓缓收回手,半秒后蓄力一掌推了出去,木门不堪重负,半扇还停留在门框上,另外半扇被生生劈开,推开后重重撞在墙壁上又反弹回来。
宁玉扶住,另一手摸着鼻子看破门:“哎呀......”
他正想维持一下自己不是故意的样子,黑暗中突然出现一个人,说是突然出现也不太准确,那人应该是一直坐在堂屋的地上,门被宁玉打破之后月光照射进来,才得以看见她的存在——李乘风。
宁玉拍了拍胸口,故作惊吓,“您坐地上不冷吗?”说着,宁玉就想去扶她起来,一边走一边道,“是您给我打的电话吧?真不好意思耽误了点时间,您家怎么不开灯啊,我看别人家都开了.......”
宁玉穿过客厅走到李乘风身前,余光瞥见一个东西立在墙角,“好吧,我知道为什么不开灯了。”
屋里一片漆黑,除了门口处洒进来的月光,便再无其他光源,适应黑暗之后,宁玉也能看见黑暗中的一些影子,以及,从他一进来就站在墙角的“人”。
说人不合适,说鬼也不恰当。张兰凤介于两者之间,宁玉都犯了难。
宁玉没管她,还是伸手把李乘风扶了起来,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此刻面容憔悴,披头散发,满眼惊恐。距离她打电话求住不过一天,小叶子说电话里的人虽然语无伦次,但至少知道求助,看李乘风这副样子,恐怕宁玉现在转身就走,她也不会阻止。
这是被吓傻了?
宁玉把她扶到椅子上坐好,全程就像在整理一个傀儡,宁玉怎么摆她就怎么动。身后黑暗里的东西就这么站着,没有动作,也没有声音。
宁玉坐到李乘风对面,面对着她身后东西,商量道,“你不喜欢亮光,那我就不开灯了,我够给你面子了吧?那你也给我个面子,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那东西没动,宁玉挠挠头,换了一副语气,故作严肃:“你在阳间逗留这么久,还敢对本阴差动手,我念你是初犯,未伤及村民性命饶你一命,还不速速谢恩?”
那东西还是没动,宁玉心道碰上个麻烦东西了,软硬不吃啊。
正当他思考该如何对付张兰凤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另一件事,怎么没见李破烂?宁玉看了张兰凤一眼,起身往屋内的卧室走。屋内的布置和迷障中是一样的,宁玉一看见主卧的门就想到方才张兰凤突然伸出来的脸,又惊起他一身鸡皮疙瘩。
隔着门,宁玉听见一阵痛苦的呻吟声,这声音和刚才在院子里听见的不同,像是痛到极致发出来的声音,并且声音微弱,如果不是周围实在太安静,宁玉都无法捕捉到这些声音。毫无疑问,这屋内怪声就是李破烂发出来的。
才要推开门,宁玉听见身后一道尖锐的嘶吼,他一个转身避开忽然而至的张兰凤,面露诧异道:“怎么了?”
张兰凤哪里会回答他的问题,铁青着脸追上他的步伐,十指顶端已经被尖锐的指甲代替,锐利如刀,一爪便可撕下一片血肉。
宁玉抬手挡住她的进攻,语气有几分无奈:“你看你我问你什么也不说,哪有你这么不讲道理的魂灵,若是再这样,我只好不客气了。”
张兰凤歪了歪头,不知道是不是听见宁玉“温柔”的威胁,收回了手,可只是一秒,宁玉一口气都没舒出来,张兰凤猛然跳了起来,直直撞破玻璃窗,朝着窗外奔去。
窗外就是山脚,地势逐渐增高,宁玉看着她矮小的身躯在山路上健步如飞如履平地,马上就要隐入黑暗之中,此时也顾不得屋内的李破烂,宁玉暗道麻烦,连忙踏步跟上。
山路崎岖,饶是宁玉在如此地形上吃亏,跑得跌跌撞撞。那张兰凤却毫不停留,往山上逃窜。
乌云闭月,树影绰绰,迎面吹来阴凉的恶风,四周一片寂静,只剩脚踩枯枝之声。
在再一次不小心被突出的树根绊得一个趔趄之后,前面一直追着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见,宁玉愣了一秒,不得不停下扶着树干顺气,苍白的脸上爬上汗珠。他不死心地围着原地转了一圈发现是真跟丢了,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耳边仍旧寂静无声,未能分辨其他异样。
等他再睁眼时,没看见什么身影,但前方出现了一抹亮光。
像是在回应宁玉一般,那抹亮光近了几分,宁玉得以看出来是一个灯笼,泛着幽幽黄光,灯笼就这么漂浮在半空中,无人执掌。
宁玉心道一声奇怪,这荒山野岭,只听说会有森森鬼火,引着误入山中之人走近然后吸□□气。哪曾会有灯笼,出现得莫名其妙,又疑点重重。宁玉看着灯笼思索,半晌未曾有动作,那灯笼却像是在催促他,上下晃了晃。
眼下跟不跟上似乎都不算稳妥之法,他犹豫两秒,抬脚跟上。跟着灯笼走了一段路,宁玉忽然想起傍晚的那道声音,当时也算是帮了宁玉一把,如今这灯笼,难不成也是那位同道的东西?
宁玉心里想着这个问题,跟着灯笼的步伐也快了几分,眼瞅着都要上到半山腰了,灯笼却在一个转弯处消失不见,原以为是被树干挡住,宁玉快步绕过一处突起的石头,走到消失的地方仍旧不见光亮,四周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奇怪......”宁玉低声抱怨,“好歹送佛送到西啊,送一半是什么意思,等着我唔——!”
话没说完,宁玉面上一重,被人捂住嘴巴制止了接下来的话,揽着腰就躲进一颗矮树丛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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