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宋时祺来了黄泉路之后,小叶子和宁玉就没进过厨房。倒不是两人故意懈怠客人,而是宋时祺做菜的确有一手,把宁玉拿捏得死死的。宁玉自己做饭也不难吃,但自从龙婆走后,家里只剩下他一个喘气的,他得过且过的,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想起来做,等做好了已经饿过了。
至于小叶子,由于这只鬼尝不出味道,也闻不见气味,每次下厨不是咸了淡了,就是把糖当成盐,味道古怪,宁玉难以下口,因此勒令她不许再进厨房。
恰好青梧也在,黄泉路现在只有宋时祺做的菜能拿得出手,于是,宋大厨又被推进了厨房。神女大概在九重天憋坏了,好不容易到人间一趟,打算在这里多住几天。小叶子自然是愿意的——青梧总是拉着她跟她八卦。
什么九重天某位仙君爱而不得某位仙子啦、什么哪位仙子在人间历劫一见钟情啦、什么仙君修炼时走火入魔啦......九重天传闻数不胜数,宁玉在旁边听着他们一边嗑瓜子一边添油加醋地聊着那些,只觉得索然无味昏昏欲睡。
虽然一开始听着有意思,但说来说去宁玉却觉得和人间也没什么不同。难得有些了解九重天的渠道,却听到这些半是故事半是传闻的消息,宁玉轻叹一声,心觉九重天也许只是另一个意义上的人间。
大概是瞌睡来了,宁玉一时间没控制住声音,深叹一口气后引得小叶子和青梧朝此处看来,四只大眼睛盯得他瞬间清醒,还有些背后发毛。
“怎么了?”
宁玉窘迫一笑,换了只手撑着脑袋。那边宋时祺不知道把什么倒进热油锅里,刺啦一声油香味瞬间顺着窗户蔓延进院子。宁玉鼻翼翕动,轻轻嗅着眼神淡了几分。他有些奇怪,从宋时祺第一次在黄泉路做饭就觉得奇怪。
那些场景,那些味道,好像在哪里经历过。
他隔着纱窗看宋时祺模糊的身影时,脑海里总会浮现一些片段的记忆。好像曾经也有一个人,在其他地方这么做过,窗户纸上透出淡淡的人影,随着他的动作一下又一下映出来。
青梧见他突然出神,歪头顺着他目光看向厨房。坐在院里其实看不见什么,只能看出一个大致的身影在忙碌,宋时祺炒菜的时候腰背仍旧挺得笔直,只有头微微低着,右手拿着锅铲不断翻动。
青梧眼中突然浮现出好奇,凑近小叶子,问:“他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好朋友?”
小叶子抓着一把瓜子,装模做样地磕着,闻言收回目光,一甩瓜子壳。先是贼兮兮看了一眼宁玉,然后才压低声音道:“谁知道啊,才认识个两天就把人往家里领,一住就是好几个月,也不怕人说闲话。”
青梧秀眉一挑:“闲话?”
小叶子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是啊,把陌生男人领回家,血气方刚**月黑风高擦枪走火.......”眼看着青梧神色越来越古怪,小叶子意识到自己还沉浸在刚才的八卦里,添油加醋过了头,一时间有些对不住宁玉和宋时祺,干咳一声继续道,“啊——还没到这一步呢,但是你懂的。”
青梧摸着下巴思考片刻,面色严肃,也跟着点头:“我懂,上个月九重天那个谁也常与另一位仙君同吃同住,一问才知道两人早就双修上了。”
小叶子瞪大眼睛,满脸惊讶,竟不知九重天还有这种故事可以听,一下子就把自己方才添枝接叶的话抛之脑后,双眼放光,凑着过去又跟青梧就这事儿聊了开来,一时间面色一变再变,想必是这八卦深得她心。
宁玉除了中间目光送过来了几秒,见两人聊得火热,也没打扰,继续看着纱窗内那道身影。
宋时祺身上谜团不比他少,宁玉好奇了很多次,也打听了很多次,但每次不是被宋时祺三言两语绕开话题,就是被他把问题转移到自己身上。
如此一想,宋时祺也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在不烬村的那天晚上,宁玉忘记最后是怎么收尾的,只记得两人好像说了很多话。不记得是哪一句话成了结尾,只记得最后两个人都沉默下来。耳边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
想起不烬村,就不得不提一嘴程呼晴,她最后的结局说是恶有恶报也不为过,魂飞魄散的恶果落在她身上,也算是罪有应得。不烬木被雷劈中后,参天观也没保住,那雷直直劈中观内神像,曾经庄严的神像倒在地上,碎成几瓣,露出内里包裹着的又一樽雕塑 。
那雕塑受潮发暗,颜色没有那么大胆,眉眼不甚清晰,但仍能看出程呼晴的影子。一时间村中大乱,纷纷以为是天降横祸,妖女现世。将那雕塑推到观内院子里,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至于那道长,大概是程呼晴所控活尸,程呼晴死了之后,尸体被发现在自己房间里。
离开的时候,青梧在不烬木前站了很久。
宁玉在收拾东西的空当瞄了一眼,总觉得青梧眼中有些不一样的情绪。或许谣言并非空穴来风,只是就像小叶子聊天时也会添油加醋,几番传播后自然会变了味道。那不烬木是假的,梧桐树却是真的。这树是村内神树,每日听得那些祈福,受香火供奉,也许真有那么一个树精,曾在下凡历劫的青梧人生中留下过什么。
但过客终究是过客,于青梧而言,那些模糊的记忆早随着时间一同远去,留下的,只有一棵已成朽木的树干。
宋时祺端菜上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个聊得火热的和一个目光呆滞的,前面两人表情丰富地像要说相声,一唱一和,一个说话一个给回应;后者沉默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虽然对着厨房,但早已虚焦,一把瓜子抓在手上也不吃,几颗趁他不注意落在地上。
一个没做饭没干活的看起来比自己这个一上午都在厨房里的还累。
不像话。
宋时祺眯着眼睛,伸手碰了碰他:“吃饭了。”
宁玉终于回过神来,忙应一声:“诶。”宁玉连忙起身去厨房端菜,宋时祺跟进去,他一个转身,就发现宋时祺站在门口,堵住唯一出口,他一愣,“怎么了?”
宋时祺答:“你刚刚在发呆,还是在看我?”
宁玉稍稍顿了一下便回答:“看你。”
宋时祺大概是想逗逗他,没成想他回答得这么干脆这么平静,一时间脸红的人到成了他。他干咳一声,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自己长什么样子自己最清楚,但宋时祺总是觉得,常人不过两只眼睛一只鼻子,没什么不同。因此也并不觉得宁玉是因为什么肤浅的原因看自己,于是又问:“看我做什么?”
宁玉又答:“你好看啊。”这话说的,宋时祺无话可接,内心爆吼:竟然真是因为这么肤浅的原因!
吃饭的时候也不算安静,小叶子聊得兴起,问东问西,颇有一副要把九重天各仙各仇各怨各八卦一件不漏深挖出来的样子,青梧也乐得有人跟她说话,管她是仙是人是鬼,知己难逢,实在是一件幸事。一说起来就停不下来,小叶子开个头,她就能顺着把某位神仙飞升之前飞升之后的所有传闻都吐露出来。
宁玉坐在一边,嚼着嘴里脆爽可口的青菜,听这两人再聊下去,这些仙人名声不保,万一一个不开心,撒下道惊雷,劈了这黄泉路,到时候青梧上天,小叶子入地,自己和宋时祺岂不是倒霉?
不过看宋时祺那样子,警惕如他,大概雷还没劈下来,就能拔腿跑出几里地。
宁玉伸手拦了拦:“好了好了,你们再聊下去,连那位仙君内衫是什么颜色都知道了,给人家留点**不好吗?”说罢他又看向青梧,“好歹是你同事,给人留条活路。”
青梧虽是神女,在九重天吸风饮露便可饱腹,可也并非不能食不能饮,一筷子夹了块排骨,吃得心满意足,闻言抬眼看着他:“他们整日端着架子来端着架子去,就算知道是我在说他们,倘若真动手,岂不是承认那些传闻是真?”
这话强词夺理,但宁玉无言以对。
“聊,聊,你们开心就好。”
青梧却不想就这么放过他,见他脸色仍旧苍白,这几日也听小叶子说了一些他的事情。知道他失忆已久,如今成为阴差也不过是因为地君那一句承诺,便开口问:“你既然问我是否能帮你寻回记忆,为何不去问东鬼王?他若是能帮你,这事儿自然好办许多。”大概是宁玉看起来实在可怜,苍白如纸,看得青梧母爱泛滥,这才提点几句。
地府有四位鬼王,东西南北各一位,执掌人间生死投胎。而这东鬼王,正是协管宁玉这一方的鬼王,这人行踪诡秘,据说在地府人缘不太好。由于太过铁面无私,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惹得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多次不满,这人却理也不理,你告你的状,我做我的工作。
小叶子前一秒还在对宁玉翻白眼,后一秒又来了兴趣:“东鬼王?听说地府众鬼对他颇有意见,这是为何?”
青梧接话:“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听说这东鬼王成为鬼王之前是道士,云游四方,降妖除魔,后来灭了一山作恶多端的精怪,飞升成仙。”
一个在九重天一个在碧落黄泉,不了解也情有可原。能知道这么一点儿消息已经是青梧打探许久得来的,如今说起来,好像确实不知这位鬼王为何不得众心。青梧略作思索,脑海中闪现出一张脸来。
青梧“啊”了一声:“几年前我也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这人眉眼锋利,不苟言笑,端着一副姿态,让人看了就不喜欢!”
宋时祺看她说得一脸嫌弃,有些好笑:“九重天也有以貌取人一说?”
这话本是揶揄,青梧听了也不生气,仔细想了想才解释:“算不上以貌取人,若说样貌,这鬼王生得可比一般人好看不少,只是太过冷峻,看起来不好接近。”饶是如此,九重天仍有不少仙子芳心暗许。
说不得九重天的仙君,说一说鬼王也能解解闷,宁玉对这未曾谋面的东鬼王也有些好奇,问,“既然如此,不理他便是,为何会人缘不好?我倒是听说,这位鬼王喜怒无常,御下极严。”
青梧撇撇嘴:“好像确有此事,不过九重天与地府相隔甚远,我实在有些陌生,只知道鬼王有办法从平生纪事上查到生平往事。”这平生纪事就和阴差手中的归人录一个意思,只不过一个只负责登记魂灵信息,一个却能记载个人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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