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回随意惯了，向来是想去哪就去哪，这次带着乌白几乎是寸步难行。

妖闯地府的事可大可小，只要没有危害到地府的正常运转、做出损害地府利益的事情，放平时或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毕竟之前也不是没有妖来过。如果没有之前尉回向孟婆、日游神暗示李子书和张刘家的事确实存在古怪，近期地府搜查变得严苛的话，乌白硬闯鬼门关的动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大。

到处可见拦截问话的阴兵，设置的路障和哨亭数量比起以往翻几倍不止。

看来日游神他们是打算利用抓这个小妖怪的理由光明正大地把地府清理一遍，借机查一查怨气的事。

尉回甩着两节腿骨走来走去，有意无意扫过不远处的鬼门关。

新进来的鬼被拦下非常仔细的盘查，还有专门的职工上手查看。大量刚死的鬼聚集在鬼门关口，人气未散鬼气初具，混乱的气味让经验丰富的工作鬼员都很难辨认。

似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尉回示意乌白往后躲一躲，自己慢悠悠地走近去看。刚靠近一些尉回就被一个鬼拦下，他打量尉回遮掩接近完美的鬼脸，很快放松警惕：“这里在执行公务，不要靠近……你看起来不是新鬼，应该知道真正死透的人到了这鬼门关是只进不出的吧，好了不要在附近逗留了，快离开吧！”

尉回在转身离开之前往鬼最密集的方向看了一眼，乌压压中似乎有一抹青色。

果然是认识的鬼。

三生石坐在一把石椅上摊开两只手，每一个新鬼都要从他面前经过，经由尘世凝聚出石板，用来判断鬼的真实来历。他飞速进行辨别，很快放进一批等了很久的鬼，没有休息又开始看下一个。连续的输出法力消耗很大，三生石的手面已经浮现出石头的样貌。

“这怎么办？全是人，看得这么紧根本出不去，难道没有别的方式出地府吗？”乌白见尉回返回来，估计他也没有办法，不由地沮丧。

“你从鬼门关进当然要从鬼门关出，要是真的随便找个地方出去，你的魂也会被留在地府的。”尉回坐下来仔细思考该怎么绕开三生石把小妖一起带出鬼门关。

在没看见三生石之前他本来打算用金雾直接从这里出去，现在三生石在，这个算不上计划的计划只能搁浅。虽然办法还可行，但三生石的修为高又极为敏锐，带着小妖一定会被察觉到。这位老顾客认死理的性格尉回了解得清清楚楚，他敢肯定只要自己敢走出去三生石一定会追着他跑到天涯海角。

得不偿失啊得不偿失。

尉回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腿，乌白听到这个答案明显来了兴致：“按你这么说，地府真的有别的地方可以出去吗！”

“鬼入地府过奈何桥投胎啊，嘴官方正经的渠道，但你不是走不了么。”尉回看他一脸兴奋，也不知道兴奋个什么劲。

乌白耷拉了嘴角，只恨自己最开始为什么走了鬼门关，虽然他也不知道其他路。

其实还真有别的地方可以出去，尉回想起前几个月的落石。那次落石砸坏了不少地方，他记得大帝说过有个角落的界被砸穿了，能承受几次出入的损耗，这么些天肯定来不及补上。

路有了，现在该想想怎么把小妖带出去。

先走再想吧，总比坐在这干耗着着好。尉回拎着还打算问问题的乌白的脖子就走，临走前手边化出一小截金线随手一弹飞到三生石身上，慢慢融化渗入最后消失不见。

刚停下来喘口气休息的三生石突然感觉身体轻了许多，他猛地起身环顾周边，却没看见任何可疑的鬼。

是谁？

三生石感受着体内有些熟悉的力量，慢慢坐回椅子，眼里满是困惑。

“哎哎哎哎哎——”

乌白被拎着走出很远才被放开，还没来得及问尉回要带他去哪里，抬头发现眼前有一条算不上路的通道。

四周都是烧焦的枯树，巨大的石块七零八落散在各处，严严实实挡住所有出路。靠近通道的地方泛出幽绿色的光。通道从绿光中撕开一小点地方，看样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开的，不规整的样貌甚至地上没有路，一看就是没人走的地方。

乌白不可置信地指指那个通道，看见尉回老神在在地点头，犹豫着踏进一只脚。旁边的枯树突然着火，幽幽火光把乌白吓得蹦起来直接退回尉回的背后：“啊啊啊！鬼火啊！”

尉回把妖从身后扒拉出来，一脸无语：“这是地府，有鬼火不是正常吗？你连鬼门关都敢闯，这点常识也没有……也是，有点常识就不会闯鬼门关了。”

乌白眨眨眼装可怜，他只是个妖，哪懂得那么多。

金雾漫过起火的树枝，很快就只剩下黑烟飘起。尉回示意乌白靠近，在他额头上画了一道诡异的符，金色勾边无比玄妙。乌白感觉到自己额头开始发烫，但很快就变得冰凉，他抬手摸了摸没有发现什么痕迹。

“能让你不用从鬼门关走暂时出地府的小手段。”尉回观察好地形，朝乌白点点头，“走吧。”

两人穿过破损的界，奈河奔腾的声音逐渐变小直到听不见。

出了地府就可以变回原样了，尉回手一挥两人终于不用再顶着张鬼脸到处走，各自收拾好自己，由乌白带路前往妖族领地。

尉回不怎么去到妖族的地盘，通常都是有需要的妖主动来找他。与人间截然不同的宏阔景象怎么看怎么令人称奇，他坐在乌白的鸟背上向外探身子，风差些就把他吹走，还是靠小妖熟练的技术才把人捞回来。

尽管有免费的小鸟座驾，从地府到乌白族群领地还是花了不少功夫。

刚落地尉回立刻给自己换了张脸，眨眼间就有数十只鸟飞过来，警惕的目光在尉回身上来来回回扫，乌白把人挡在身后不让他们靠近。

“乌白，你带了什么东西回来？”一个年长的妖学凡人留着花白胡子，神色严肃。

“是人！是人诶！”

有看热闹的小妖从缝里挤进来，一眼就瞧见和自己完全不同样貌的男人，惊讶地大声囔囔。围着的妖看尉回的眼神算不上友好，乌白都能感受到其中对人类不掩饰的嫌恶。

“尉回不是坏人，他是我请回来帮助妹妹的，大家都散了吧我们要回家了！”

“不管是谁带来的都不行，人类不允许出现在妖族领地，这是千百年来的铁律。乌白你要违抗妖族的律法吗？”年长的妖语气中带着威胁，他对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人十分不屑，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自从创世诞生，尉回就几乎没有遇见这种情况。他毫不客气回视回去，目光平静面无表情，没有出现一丁点妖认为该出现的害怕神色。

有不少不待见人类的妖听到同族招呼从别的地方赶来，还没看见尉回就闹哄哄地想上前动手，乌白尽力想拦下。自己活的时间长，看这些小妖和看小孩子一样，尉回本不打算计较，直到有只妖挤到最里面要推搡尉回，金线没有任何预兆直接把妖捆住朝地上摔。

熊孩子也是要被教育的。

“人类打妖了！”

“他居然敢动手，大家上，给这家伙点颜色瞧瞧！”

“该死的人类滚出去！”

“滚出去！”

这些年妖的教育问题都落后成这样子了吗？尉回皱着眉扫视一圈，金雾围绕着周身，吓退不少装腔作势的妖。

乌白拉着尉回想往自己地盘跑，却被越来越多的鸟攻击。尉回展开金线将迁怒乌白的动作防下，冰冷的眼神因为小妖哀求看着而缓和下来，金线收回攻击意图。

尉回一个响指，身上的金雾向外爆开，气浪的冲击力把妖都掀翻在地。震动和法力的余波直接把在窝里的一些老妖炸了出来。

“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妖族放肆……”

族长身在洞中声在外，话没说完走到外面一眼就瞧见远处弥漫的金雾，吓得后半句直接噎住，猛烈地咳嗽。

“这祖宗怎么来了！”

几个老妖片刻不敢犹豫，急匆匆赶到现场。

本来还心存侥幸，想着是哪个后辈借了这金光来闹事，亲眼见到收束在一人一妖身边的金雾老妖们脸色顿时煞白，三两下将躁动的鸟群镇住，各个低眉颔首地向尉回行礼，“大人，您怎么来了？”

“什么情况？为什么要向人类低头！”

“妖怎么能对人这么卑微……”

吵闹声被老妖高声一句“都闭嘴”压住，族长向尉回俯首，偷偷擦汗暗暗观察他的反应：“这里太吵了，大人随我到静处休息吧。这些不知高低的小家伙我一定好好管教，还希望大人不要怪罪他们。”

闹剧终于结束，尉回冷着脸撤走金雾，拍拍乌白的肩膀：“休息免了，我来这是因为这个小妖。事做完就走，你们自便吧。小妖，带路。”

因为长辈到场乌白缩着脖子站在旁边不敢吭声，见气氛不对眼珠子转得飞快，得了尉回的指示连忙给他开路，也不管身后是个什么情况，带着尉回去了妹妹在的地方。

老妖看不清尉回的心思，苦着脸目送他离开，不敢多做挽留。

那个留胡子的妖瞪圆眼睛不解地想要理论，被老妖劈头盖脸一顿揍：“你知道他是谁吗！连这个祖宗都不认识，你真是白长这么多年，脑子也别要了！”

“还有，刚刚动过手的，全都给我滚回去闭门思过去！”

折腾许久，尉回终于在一间算不上卧室的地方见到了那只黑鹳。

她蜷缩角落，墙上只开了一个小洞。

光透过那个连窗都算不上的洞投到屋里，风夹杂着自由的味道却怎么也传不进来。黑鹳神色寂落双目无神，连向往都被一点一点消磨干净。

乌白很久没见到妹妹，看到状态如此糟糕的黑鹳眼泪立马就下来，他冲进去抱住她止不住地哭：“哥哥回来了，别怕，哥哥回来了……”

黑鹳迟缓地抬手回抱，简单的动作间妖力又消散几分。

尉回靠在门框上，正打算背过身去给兄妹俩一点空间，被散出来的妖力吸引注意力。金丝缠绕上黑鹳的指尖，尉回闭眼仔细听她身体的反馈。

黑鹳的情况算得上非常糟糕，妖丹几乎要完全碎裂，如果乌白再在地府逗留一阵，或许就见不上他妹妹最后一面了。

能救吗？

能是能……

要怎么救？

尉回低头看自己手心流淌的金色，再看一眼紧紧抱在一起的小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