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宫墙上头照射下来。

“皇上，将世子单独留着同公主用膳，会不会不太妥当？”大公公紧随在盛宣帝其后，出了殿门。

盛宣帝背着手行在前头，“你不觉得柔嘉这孩子对淮南世子的态度同其他人不一样吗？朕倒是第一次见她主动提起别人……”

“皇上的意思是？”大公公前屈着身子试探地问。

“哈哈哈……”盛宣帝大笑，“柔嘉若是真有这心思，也不枉朕扮这个黑脸。”

大公公额上皱纹横展，未明了却依旧抿笑附和，“皇上圣明，公主假以时日定能知道皇上的用心良苦。”

“哈哈哈行了……朕今日心情好，让御膳房将朕的早膳摆到夜仪宫，朕要同路贵妃共进……”

“嗻。”

*

建章殿内。

偌大的大殿。

两旁相隔甚远的宫人。

蜜糖枣糕，安思豆汁，鲜汤笼包，玉泽馅饺。

一桌美味鲜香萦绕大殿。

宫人伺候着摆膳。

元柔嘉目光紧随着宫人端膳摆盘的动作，努力忽视着对面投过来的视线。

膳食已齐，宫人俯身退下。

元柔嘉微低眼眸把玩着袖口的花纹，迟迟不敢抬头，没有什么比在背后告状被当场撞见更让人尴尬的了……父皇明明说一会便回为何还不回来……虽说让他们自行先用膳……

“公主。”对面人唤了声。

元柔嘉心一惊，仿若做错事的孩童一般，小脸涨红。

“公主未动筷，微臣即便空腹以待也不敢逾矩。”

对面人声音清润，听不出任何不佳的情绪。

“开，开膳吧。”纤细凝白的手指探出，捏紧一双玉筷，元柔嘉因胆怯惶恐而无多少食欲，此时握着玉筷，眼神却缥缈地不住往两旁宫人方向看去。

百里辜抿下眼底情绪，看着对面举着筷子微微发抖的公主。

水蓝襦裙，珠色玉簪，柔润的小手，如玉皙白的颊上升着两团晕红。

贝齿紧咬着红润的唇，水灵的眸子不住往四处转，试图引起两旁宫人的注意。

百里辜垂下眼睑，掩下心底的升腾的戾气，再抬起时，面上如常。

“微臣看着公主貌似胃口不佳，臣听闻有一偏方，若饭前散散心能有效缓解此症。公主可愿赏脸同臣花园一行散心？”

“有劳百里世子费心，本公主胃口一直都很好。”元柔嘉几乎是话刚进耳的同时，玉筷便夹起鲜饺塞进嘴里。

“是吗？那臣便放心了。”百里辜笑道，笑意却未进眼底。

元柔嘉小口小口，也顾不上烫，迅速却不失礼仪地喝粥用膳，生怕一停下来，就要同那人独处。

膳食毕。

元柔嘉放下玉筷，正庆幸终于可以离开回宫了。

对面的声音悠悠传来，“臣又闻一偏方，饭后散心，对身心极益。公主意下，如何？”

如何二字轻幽幽地飘进耳里。

正接过宫人呈上的丝帕擦嘴的元柔嘉，“……”

*

夜仪宫。

盛宣帝边品着茶，边舒服地享受着路贵妃柔荑小手的按摩。

底下的宫人正细细道着殿里二人的情况。

盛宣帝放下茶盅，挥退宫人，眉眼愉悦地眯着一道线。

路贵妃捏着皇上的肩膀，红唇轻启，娇滴滴地嗔怪道，“何事让皇上这般开心？臣妾同皇上一起，都不见皇上笑得这般开心……”

盛宣帝抚让路贵妃的手，“刚才听宫人说，柔嘉这孩子会脸红，还会答应同人花园散心，朕还是头次耳闻……”

路贵妃笑，“公主可是有心上人了？不知是何人，能得了公主芳心？可是参与复选的人？”

盛宣帝拍了拍路贵妃的手，感慨，“柔嘉能从中选一个，倒是好事。”

路贵妃睫毛上下扇动，“臣妾听闻臣妾的弟弟也在复选其中，那孩子对公主痴心不改，如今公主有心上人，倒真该让他死死心……”

“路寇那孩子，可惜了……是个习武料子，等复选结束，朕定安排个职位给他……”

“臣妾代愚弟先行谢过皇上。”

路贵妃婀娜地倚在盛宣帝身侧，娇声道，“愚弟痴执，若公主能记起来儿时愚弟救过公主一命，说不定……”

盛宣帝的脸阴了下来。

后知后觉说错话的路贵妃面色如土，赶忙跪下来，“臣妾糊涂，臣妾只是心疼愚弟，一时多嘴……皇上恕罪……”

“罢了。”盛宣帝起身，“朕不想听第二遍，复试也开开始了，朕还要忙，他日再来。”

“皇上！”路贵妃追到殿门口，不甘地拧紧手里的丝帕。

不就是因曲皇后才不能提的吗？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为何还要阴魂不散！

*

御花园。

花团锦簇，一片姹紫嫣红。

园里的亭台楼阁间，点缀着生机勃勃的翠竹和怪异的石子。

突兀嶙峋，却也气势不凡。

元柔嘉无心散步，更何谈赏花。

行在卵石小道上，身后几步跟着淮南世子。

而一群伺候的宫人，却隔着远远的距离。

元柔嘉控制着不回头看，每当她一回头看宫人，就会撞进一双温翩的桃花眼里，里头明晃晃阴鸷的威胁之意总会将她吓得回转过头。

“‘粉蝶双映画山红，落红何处觅知流。’”百里辜缓缓拾起一朵垂落叶面的春鹃，在手心里缓缓把转，勾唇轻笑，“鲜花更应映美人，微臣认为此花同公主极称。公主呢？”

元柔嘉僵在原地，回头也不是，不回头也不是。

心跳如雷，纠着衣袖眼眶泛红。

百里辜抬起手，微倾身，将花簪进元柔嘉的发丝中，一如昨晚的匕首。

耳畔是仅有两人听清的声音，低沉森寒地警告，“把眼泪收回去，让臣再看见公主这般急躁着露马脚，臣可保不准会做出些什么来。”

一旁远观淮南世子温柔地替公主簪花的宫人面露欣慰，公子佳人，多赏心悦目的一对啊。

百里辜回身，垂下眼睑看她。

元柔嘉正紧咬着唇，眼尾红了一圈，眸里泛着水光，却没有掉下泪来。

晨光在她额前的发丝上跳跃。

绒绒的一圈，看上去很是柔软。

百里辜不动声色地撇开眼，估摸了一会，又看向她。

轻叹一声，“回应呢？”

元柔嘉想揉眼，手抬一半又后知后觉地放下，改成捏着袖口，一张嘴，眼泪成串滑落。

元柔嘉，“！！！”

百里辜，“……”

远处紧跟着却听不清谈话的宫人们纷纷做捂脸状，感慨，“啊，今天是公主为爱情落泪的第一天。”

*

巳时。

安乾殿。

青玉大殿前，竖立着根根半人高梅花桩。

一群锦衣华服的少年立于殿下。

今日复选的考题二为比武。

于梅花桩上比试，被打落者或掉下梅花桩者为败。

经过复选一的筛选，参与复选二的只剩二十人。

而复选二将再筛去十人。

殿上，盛宣帝按例叮嘱了后，看向一旁的嫡公主，思虑片刻，还是决定不让公主发言，免得节外生枝。

比试开始。

自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公子哥没有多少武打基础，有的刚站在梅花桩不到片刻上便掉落，有的站上去还未等旁人动手就摔了下来。

原本足以站二十余人的梅花桩，顷刻便剩十多余人。

盛宣帝望着底下的状况，眉头深蹙。

相比起掉落的人，有点武打基础的公子哥站在梅花桩上也并没有好的哪里去，一方面要出手，一方面要防备，颇显狼狈。

相对而言，梅花桩上能游刃有余的，就只其二。

只守不攻的淮南世子。

还有不断进攻，拳脚了得的路丞相之子，路寇。

路丞相只有一子，自是从小宠溺着长大。然而路寇有自己的想法，父亲选的官途不走，自幼便爱舞刀弄枪。路丞相无法，也是由着他去。就算是选驸马之事，路丞相阻拦无果后，也只是皇上面前言说勿让路寇当选而已。

骑射赢不了淮南世子，但单打独斗，路寇并不觉得自己会输。

“啊……”

又一公子哥被路寇扫下梅花桩。

相比于路寇的气势汹汹。

百里辜这边引诱着让他们摔下梅花桩已是堪比温柔之至。

原本计划着合力分头让这两大阻力摔下梅花桩的公子哥，分工围困路寇的那一波，纷纷跳着跑着躲到百里辜这边。

“百里兄……”

“救命啊，百里兄……”

百里辜面上温笑，一把按住从背后伸过来要推自己的手，轻轻一扭，将人丢下梅花桩。

其余藏着小心思的公子哥立马往后跳窜了几根梅花桩。

梅花桩中间很快便空了出来。

路寇走近，隔着几步远，炯炯地盯着百里辜。

“动手吧。”路寇双拳捏紧，左脚往后移了格梅花桩，摆出架势。

百里辜挑眉，扬笑，脖间银环晃闪着。

百里辜伸手，缓缓地摆了个请的姿势。

路寇蹙眉，喝了声，攻了上来。

左拳直击，被躲过。

扫堂腿一晃，依旧被躲过。

路寇迅速起身，往后翻滚了三个梅花桩，又马上攻上前。

路寇只知这人，眉眼精致如画，却不料他身手竟也如此矫捷。

日光晕在青玉大殿上。

梅花桩隐隐振动着。

破空声一阵又一阵。

正攻到百里辜面前，路寇忽感眼睛一刺痛，立马侧头闭上眼，腿上便是一疼。

百里辜面无表情地踹上路寇腿上，路寇单膝而跪。

眼看着再挨下一脚就要摔下梅花桩。

忽然旁边“啊”的一声惨叫。

已有人比他先于掉下梅花桩。

原来是梅花桩边躲着看他们比试的公子哥起了异心，一人在推搡中被摔了下去。

而此时，梅花桩上刚好剩十人。

比试结束的锣声敲响。

路寇睁开眼，百里辜温笑着伸手拉起自己。

日头晕晕，仿佛刚才眼睛的一瞬间刺痛是个假象。

“哈哈哈……诸位表现俱佳……”盛宣帝大笑，“精彩，精彩！这路寇和百里辜的比试看得朕很是舒意！”

盛宣帝抚掌，看向嫡公主，“朕看柔嘉看得认真，柔嘉可有心悦哪位大元勇士？”

元柔嘉愣怔了会，从走神中醒过来。

梅花桩上的比试来来往往她只看见一团飞舞的影子而已。

“呃……”元柔嘉目光闪烁，在梅花桩上的人身上来回往返。

不能提到百里辜，今早他说了不能让别人发现自己同他有任何接触。

元柔嘉想起那个阴鸷的表情，心里还有颤意。

“路公子身手不凡，实属英勇。”元柔嘉浅浅笑道。

盛宣帝有点意外，愣了会大笑起来，“哈哈哈……能得到公主头位嘉赏，路寇如何作想啊。”

路寇怔了怔，俊脸通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结结巴巴地吐出几字，“谢，谢公主荣恩。”

一旁的百里辜眸子闪过一抹戾气。

*

晚时。

过了就寝点。

元柔嘉思虑一番，还是决定到暗道里看看。

她实在放心不下母后所留的古籍。

阴冷的地道，森森寒意。

越往前走，亮光逐渐明了。

洞穴里，壁灯灼灼。

玄色衣袍的男子坐于椅榻上，翻着案上枯黄的古籍，一双桃花眼里阴云密布，森森地望着走进来的人，声音寒凉，“公主今日夸了谁来着？”

元柔嘉:“……”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