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奚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腿软地往后退了几步，直直撞上身后的行李箱。

刚好一阵凉风拂过后颈，激得他浑身汗毛直立，向奚紧张地咽了一下，大着胆子望向四周。

——湖畔连个人影都望不见，只余鸢尾丛随风簌簌作响。

他紧绷的神经微微松懈。

可还不等向奚彻底缓过劲来，脚尖又传来湿润的触感，他低下头，就见几道逶迤的血液顺着微陡的湖滩流下，在他的脚边汇聚成一小片血泊。

向奚愕然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花丛中双目紧闭的男人腰腹上嵌了一个碗口大的血洞，正一刻不停地往外淌着血。

他呼吸一滞，手忙脚乱地上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抖着手去摸对方的侧颈。

指尖传来男人微弱的脉搏，向奚猛地闭上眼，长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人还活着。

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从兜里掏出个人终端，正欲联系附近的公用治疗舱，却看见右手指尖上好像沾了什么东西，在日光下泛着粼粼的光。

定睛一看，原来是细小的鱼鳞。

难道说——

向奚瞪圆了眼，连忙用手拨开男人头颈附近的植株，果然看见对方那块皮肤上生着一小片鸦黑色鱼鳞。

少年恍惚的视线落在男人过分英俊的脸庞，后者在无意识状态下眉头紧皱，立体的眉骨和鼻梁在脸上映出几抹阴影，将那张年轻的脸显得桀骜且气势逼人。

又草草在那人结实精瘦、遍布伤痕的胸膛上绕了一圈，收回了眼。

每个人的外表都会受自身精神体的影响。

所以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个男人的精神体应该和叶时清一样，是极为罕见的高阶鲛人。

但是高阶鲛人的自愈能力极强，单纯的外伤怎么可能伤成这样？

向奚轻咬着唇，俯身凑近了些，不出意料地在多道伤口边缘发现了隐约扩散的痕迹。

他眸光一颤，心脏直直坠入谷底。

——这个男人身上根本不是普通的外伤，而是某种重度精神污染导致的肉.体消亡！

......

既然是肉.体消亡，治疗舱的作用就变得微乎其微。

向奚磕磕绊绊地把高大男人运回别墅，将人安置好后，开始焦急地等待最近的那家城郊医院派出急救舱。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眼睁睁看着男人身上，大片大片的新鲜血液渗出，染红了他为对方换上没多久的洁白绷带。

少年双手拽着因焦虑而冒出的兔耳朵，急得在床前团团转。

突然，书桌上的终端响起一阵铃声，向奚扑上去接通，急急开口：

“喂喂您好，请问是到了对吗！”

“......很抱歉，由于您所在的位置过于偏僻，本院可调配的急救舱均无法抵达，也许您可以带着患者自行前来就诊？”

“......”

“喂？您好？您在听吗——”

向奚掐断了电话，缓缓转过身，呆呆地望着床上的男人。

后者在他接电话的过程中又出了不少血，把大半张床单都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可紧抿的菱形唇却比向奚刚见他时还要苍白几分。

从这里到医院，最快也要一个多小时。

根本来不及的。

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滑出眼眶，坠在少年微红的鼻尖，将掉不掉。

向奚吸了吸鼻子，眸底是化不开的自责和沮丧。

他从未如此希望自己能和叶时清一样，是一名天赋异禀的治愈师，随口而出的精神吟唱就可以缓解精神污染、阻止肉.体消亡。

——而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药剂师，就算最后能制作出有效的药剂，一切都为时已晚。

......妈妈如果知道身为药剂师的他，即将看着有人因精神污染死去却无能为力，应该会很失望吧。

毕竟她是一个能媲美所有治愈师的优秀药剂师，而自己却——

等等！妈妈......进化药！

向奚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激动得差点原地跳起来。

对啊，他有进化药啊！

进化药的即时作用中，有一条就是可以治愈90%以上的外伤和精神污染！

而且男人的精神体还是鲛人，叶时清上一世能进化成功，这就说明进化药十分契合鲛人群体！

向奚眸底重新燃起希望。

......

进化药听起来万般神奇，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但外观上看，不过是一枚平平无奇的橙色小药丸。

向奚利落地剪开男人上半身的绷带，又坐到床头，将对方的头搬到自己的腿上。

他轻捏住男人的下巴，小心翼翼地将药丸塞进对方嘴里，又舀些温水将药送了下去。

观察到男人的喉咙小幅度地蠕动了几下，向奚屏住呼吸，碗和汤匙都顾不上放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

伴随着少年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转机出现了——

男人所有伤口的出血戛然而止，而伤口边缘渗出没多久的新鲜血液竟然在迅速氧化，短短几个喘息的工夫，就呈现出干涸后的深褐色！

不仅如此，腰腹部的血洞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无数道深不可见的伤口飞快愈合着，模糊的血肉被新长出的皮肤组织取代！

向奚膛目结舌，手中的汤匙“啪嗒”一声摔落在地。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顾箴上一世不惜下那么大一盘棋，也要骗走进化药了......

要知道，即使是如今帝国最顶尖的治愈师，也要经过漫长的疗愈过程才能彻底还原精神污染，还要考虑到精神体受损和精神力不可逆等后遗症。

而这一切，一枚小小的药丸竟在须臾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这简直颠覆了“药剂师低治愈师一等”的既往认知，这根本就是......药剂史上的神迹！

向奚正沉浸在无与伦比的震撼中，就听一阵咳声响起。

床上的男人胸腔剧烈起伏几下，微弱的呼吸明显变得平稳有力起来。

少年面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喜色，两只长耳朵欢快地立了起来。

他望见男人眼皮颤动着，一副要苏醒的样子，便强压住激动，轻声问道：

“先生......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有应答。

向奚并不气馁，他动作轻柔地抬起对方的脑袋，趁机抽出自己被枕得发麻的腿。

柔嫩指腹泛起阵阵刺痛，他垂眸一看，只见男人的后颈正迅速覆盖上密密麻麻的鳞片，与此同时，紧皱眉头流露出坚忍的神情。

向奚脑中闪过几个大字：

对方要进化成人鱼了。

少年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一幅场景：多年后，男人代替叶时清火遍全网爆红星际，自己作为对方的伯乐，坐在颁奖典礼观众席上啪啪鼓掌。

......要真是那样，叶时清和顾箴肯定脸都气绿了。

小兔子被自己的幻想逗乐出声，一张白嫩小脸兴奋极了，亮晶晶的眼睛写满了与有荣焉，恨不得跳上床为对方摇旗呐喊：

加油！相信自己！

长出一条尾巴而已！你可以的！

第一个爆红星际的人鱼就是你！

也许是感知到了向奚殷切的期盼，男人竟真的闷哼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向奚：！！！！

他“蹭”地一下窜起，又飞快在原地蹲下，两只手乖巧地扒着打褶的床单，满怀希冀地问道：

“......先生，您现在，是不是觉得浑身充满力量？”

“好像——马上要长出一条尾巴来了？”

萧元戎意识刚清醒，就听到这样没头没脑的两句话。

尾巴？什么尾巴？

男人眯着眼，忽略掉太阳穴的胀痛和腹部伤口正在愈合的痒意，缓缓坐起身来，顺着软糯嗓音的来源望去——

只见一名少年正从枕头后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一双微微泛红、刚哭过似的杏眼眨巴几下，期待地望着自己。

少年的五官没有任何杀伤力。

圆溜溜的眼，瞳色是柔软甜蜜的浅褐色，连小巧微翘的鼻头也是圆圆的。

更别提饱满的水红色嘴唇，简直像初夏枝头的樱桃，仿佛轻轻一捻，就会四溅出甘甜妍丽的汁水。

一副好欺负的样子。

萧元戎不过半秒就给对方打上无害的标签。

接下来，男人的视线移至少年头顶。

他用鹰隼般的目光盯着那两只不停晃悠的兔耳朵，直到对方脸颊泛起窘迫的淡粉色，手忙脚乱地将长耳朵揪到脑后。

“不好意思，情绪比较激动的时候，就有点......不听使唤。”

少年小声解释着。

萧元戎不置一词，淡淡收回眼。

“谢谢你救了我，我欠你一个人情。”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长年身居高位的威严。

“你叫什么名字？”

“不、不客气......奥，我叫向奚！方向的向，小溪的溪没有水。”

向奚嘴上拘谨地连声诺诺，眼睛却不动声色地瞄着萧元戎半裸的身躯，眼神热切。

萧元戎：“......”

他掀起眼皮轻瞥一眼向奚，感觉有些新鲜，毕竟从未有人敢如此正大光明地觊觎他。

没想到看着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其实是个大胆的小色鬼。

萧元戎顾及对方救了自己的命，便没同向奚计较，破天荒地开尊口转移了话题：

“我看你的精神体是兔子，具体是什么种类？茶杯兔、盖脸兔、还是安哥拉——”

话未说完，男人就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着实愚蠢。

少年身形纤细，腕骨仿佛一折即断，脸还没他巴掌大，怎么看都和安哥拉巨兔扯不上关系。

向奚却恍若未觉萧元戎的尴尬，仰头笑答：“都不是，是垂耳兔。”

垂耳兔。

男人的目光掠过少年耷拉在脸侧的柔软长耳朵，又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他早该猜到的。

室内安静下来，两人相对无言。

萧元戎发觉对方打量自己的动作越来越明显，眼神也越来越肆意，男人的手背因强行克制鼓起道道青筋。

终于，他忍无可忍，寒声道：“小兔子，你看够了没有？”

“啊，没有。”

少年下意识答道，仿佛丝毫没有察觉萧元戎周身的低气压，小声嘀咕道：

“不对啊，都这么长时间了，尾巴呢？”

萧元戎：“......”

这只小兔子到底有什么变态癖好？！

向奚还在自顾自地念叨：“按理说，你是鲛人，鲛人吃了药就会长出尾巴......”

萧元戎额角跳动几下，“谁告诉你我是鲛人的？”

向奚困惑地眨眨眼，“你脖子上有鱼鳞，长得又那么好看，不是鲛人还能是什么？”

少年托腮沉思片刻，试探地开口：

“唔，既然你不是鲛人，难道说——你是龙？”

“......不，我不是。”

萧元戎生硬地反驳。

明明对上的只是少年充满求知欲的澄澈眼眸，他的神经却久违地紧绷起来。

该死，自己这是怎么了？

天知道季星战役的时候，他都没被人这么紧追不舍过。

于是，萧元戎含糊其辞地吐出一句话，也是他戎马半生中最为屈辱的一句谎言：

“其实，我的精神体是......蜥蜴。”

关于向奚为什么没自己用进化药的事情，因为他知道垂耳兔进化的希望比较渺茫（轻轻

而且这个药对他来说，纪念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是他妈妈唯一的遗物，所以一直留着没用

没想到会给大家带来困惑，私密马赛（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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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