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泰宁宫。

被拉满的长弓如圆月，利箭蓄势待发，如同流星划破空气，势不可挡！

这一箭的气势简直势如破竹，站在旁边的侍从看向箭靶，情不自禁呼叫起来。

然而射出去的箭迟迟没有出现在箭靶上，旁边喝彩的人张了嘴说不出恭贺的话，目光在场内寻找，不见羽箭踪迹，只能尴尬地笑着。

北炎面无表情地把弓箭扔给一旁的侍从，转身离开。他步履如风，玄色龙袍走动间犹如幽深暗河波动，其上狰狞霸气的金龙仿佛能择人而食，被黑裤包裹的长腿大步向前，无声的静默流露出他并不十分晴朗的心情。

五年前北炎回到北都后，神色愈发冷漠阴郁，宫人也日益害怕，可久了却发现太子嗜杀的行为再也没有出现过。除了三年前登基时宗室造反杀入皇宫，被他提前埋伏，统统砍了头，鲜血浸染皇宫玉砖，他也还是那副淡漠的样子，仿佛全部的情感都丢在了什么地方一样。

因此宫人见到北炎的身影就匍匐在一旁，直到北炎的背影远远消失才敢抬起头来。

北国皇宫笼罩在皇帝北炎残酷无情的阴影之下。

北炎大步流星行至书房，身着紫色官服的卢玟正站在门口，面色犹豫，见到北炎的身影，伏身下拜。北炎扶起他，只见卢玟的面色更是纠结。

在他身上上下一扫，见卢玟手里拿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白纸，他双眼微眯，率先走进书房。

卢玟跟在他身后，终究是没有胆子瞒下消息。

“陛下，接到消息，南国摄政王已经从南都动身了。”

北炎闻言猛然转过身，直盯着他，伸出手，卢玟把消息递给他。北炎打开。良久，他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容。然而这笑容并没有使他阴郁的神情晴朗起来，反而像暴风雨前低沉压抑的乌云，诡谲莫测。

果然，卢玟听到了自己最不想听到的话。

”朕两日后动身出发。”出发去哪，却没说，“你留在北都，暂时总揽朝政事务，太后和太上皇不日就会回来，到时他们会接替你的。”

“陛下不可。”卢玟十分为难，虽然北炎没说他要去哪，但是卢玟脚趾头都能猜到。五年前北炎从南国回到楚河北岸的军营时，一身狼狈，神情抑郁，昏迷了半个月才醒来，醒来颓废了半年才回了北都。

而这五年里，来自南国那人的消息从未间断。

他想劝说北炎，可不知该怎么说，总不能说那南舒现在是南国摄政王，你们两不可能的。估计话刚出口，就要被北炎拍死了。

就这思索的功夫，北炎出了房门，一个雪白小团子从廊柱后探出小脑袋，软软叫道：“父皇。”

北炎冷着脸，目光落在小禾和南舒六分相似的眉眼上，眼底深处的寒冰才融化了些。

小禾不管北炎的冷脸，迈着小腿跑到北炎两条长腿下，展开短短的胳膊示意要抱。北炎眉眼冷峻，看不出来是喜不喜欢，小禾拽了拽他的袍角。

不为所动的北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露出了一个笑容，更像是冷笑，接着俯身抱起了小禾，他问：“小禾，你想去找娘亲吗？”

小禾一愣，因为他从来没听父皇用这么温柔的嗓音和自己说过话，一下没听清父皇在说什么，要是别人早战战兢兢了，但是小禾就是不怕他，他问：“父皇你刚刚说什么？”

北炎道：“我问小禾想不想去找娘亲？”

小禾乌黑的眼睛再一次惊愕地瞪大了。他也是有娘亲的吗？

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娘亲，他问父皇，父皇总是沉默不语，渐渐地他知道父皇不喜欢他提起娘亲，问皇祖母和皇爷爷，两个人也都支支吾吾，他无意间听到那些对他很好的侍女在私下里说他是被娘亲抛弃的，他想，娘亲不要他，他也不要娘亲了。

*

太后和太上皇看着偷偷在被窝里哭红了眼睛的小禾心疼死了，他们不是不想说，而是他们也不清楚小禾的娘是谁。

北炎把小禾带回来的时候，北宫上下都震惊了，所有人都在打听这孩子是谁的。朝会上北炎当着众臣的面亲口要求皇帝封那孩子为皇太孙，

但是无论众人怎么旁敲侧击，都问不出小禾的母亲是谁。

太上皇和太后去问卢玟，卢玟也是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

后来两人知道了跟着北炎从南国回到北国的高陆，于是连夜把人召进宫里，高陆支支吾吾惶恐地说生下小禾的人在南国极其尊贵。

但高陆说完这话后，就吓得尿了裤子，因为北炎提着剑及时赶来，高陆但凡多说一个字，他就要人头落地了。

也是那时起，高陆才知道，那个北国细作竟然是北国太子，他打算丢在南国的孩子竟是北国的皇太孙！

可是他明明记得那是南舒的孩子啊！

高陆的大脑处理不了这复杂的信息，两眼一翻昏了过去，醒来后接到圣旨，让他去一个富庶的县城当县长，封了三等侯，也算让他富足无忧地度过余生了。

众人心疼小禾年幼失母，父亲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每每看到小禾一双水汪汪大眼睛艳羡地望向母子亲和的场景，就暗恨那南国女人怎么如此狠心，连这么可爱的孩子都不要，只能让他们来更加疼爱小禾了。

*

听到父皇问他想不想去找娘亲，小禾第一反应是期待，父皇在他面前提起娘亲，是不是自己也能有娘亲了？可想到从来没有见过的娘亲，害怕是和父皇一样冷冰冰的人，他就有些难过。

他忍不住问：“父皇，娘亲温柔吗？”

这话问得北炎愣住了，半晌他才道：“他很温柔。”

小禾眼睛刷得亮晶晶，但他又听到父皇喃喃地说：“也十足地无情。”

小禾抿着嘴，那到底是温柔还是不温柔啊？

身后的卢玟看着出现的小禾心都揪了起来，但他不敢多说，只希望太后和太上皇快点回来，不然小太子要被陛下拐走了！

翌日，府中的卢玟接到消息，北炎带着小禾离开了北都，去向不明。

他欲哭无泪地摸了把脸，准备接受来自太后和上皇的急风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