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深秋总是阴云密布,因而刚过酉时不久,乾清宫主殿内的烛火就开始摇曳不息。
谢明笙懒洋洋地趴在靠榻上,好让青棠轻轻重重地揉按着。
大婚三日以来,她就没怎么歇过,感觉浑身都要僵了。
“可派人去喊了陛下?”
青棠:“白絮姑姑已经去过太和殿了。”
谢明笙瞧着一旁的莲纹,突然想到:“青韵,今日可有汤?”
青棠拢过明笙披散的乌发缠好,“娘娘,小厨房今日吊了锅乳鸽汤。”
谢明笙满意,撑起身子,她想起来还未召见过乾清宫新进的宫人。
乾清宫如今的宫人一部分是谢氏三年里陆陆续续安排进来的,还有一部分则是皇帝的人。
乾清宫作为帝王寝居,自然是非常大的,宫室很多,若是安排得当,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在没有完全掌握宫权之前,衣食方面,谢明笙都打算让乾清宫内的宫人内部准备,而不是通过御膳房和尚衣局。
“将乾清宫的人都唤来,立立规矩。”
几十名宫人立于下方,分站两侧,泾渭分明,可以明显看出来之间不和谐。
也是,一波人主子是皇后,另一波则是皇帝,可不就是分明。
谢明笙深知这样不行,便当下肃了脸:“入了乾清宫便都是乾清宫的人,不容许有派别,本宫与陛下既为夫妻,便是一体的,如此这般是要蓄意挑拨本宫与陛下不合吗?”
满室的宫人惊得跪了一片,纷纷连声道:“娘娘息怒,奴婢不敢。”
谢明笙起了茶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晃茶盏,浅啜着。
恰时,青韵温柔扶起两侧领头跪着的人,牵到一处,温言出声道:“承乾宫遭了那恶人的手有损,陛下爱重皇后娘娘,特许了乾清宫让娘娘住下,你我现如今都是乾清宫的人,已是荣损一体。
皇后娘娘是个再和善不过的人,若是你我齐心为娘娘做事,娘娘的赏赐是少不了的。”
“这衣裳上的纹样改了吧。”青韵手指摸抚过面前人的袖摆处,谢氏出来的人总是会绣上一处两处暗纹,只有谢家的人才知道此事。
话音刚落,白絮便捧着一盘白花花的银子上来,一人手里塞了一锭。
宫侍相互对视一眼:“谨遵娘娘教诲。”
谢明笙才道:“宫里的大小事都有规章,按着规矩来办事就可以了,若是有人问起,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来是心中有数的。”
“余下的事,青韵、白絮你们与她们分说清楚了,若有人明知故犯,直接捆了送到掖庭去,——都散了吧。”
谢明笙阖眼闭了闭目,谢氏安排人的举动从未隐瞒过当今与先帝,有端熹皇后的前车之鉴,先帝默许了谢氏送人进宫。同样她也默认了陛下送到她身边的人。
谢明笙随手取过身旁的卷册,没翻两下,便停住了。
今日的事她还没想好要如何与皇帝说,还有那件事。
谢明笙愁得眉头直皱,指尖不由自主地扣着书角。
见状,青韵拨了拨灯芯,挑亮了烛光。
梁惟予走入乾清宫时,有一瞬地恍惚,烛火下的美人实在美丽。
美人眉头微蹙,睫影印在如玉的脸庞上,顺着眼尾勾出一抹绮丽光影,肤如凝玉,唇间朱色,好一幅灯下美人图。
“阿今这是怎么了,眉头皱巴巴的。”梁惟予坐到谢明笙身侧,抬手轻轻揉开。
谢明笙连忙丢了书,就要起身屈膝。
“陛下。”
梁惟予将人按下,“与你说过几回了,在朕面前不用拘礼。”
“陛下,都几回了,总是悄没声儿地,吓了妾身好几回。”谢明笙顺势坐下,侧靠着人,似嗔非嗔地抬眸瞧了眼梁惟予。
梁惟予朗笑几声:“是朕不好,不过刚刚实在是朕不忍心扰了阿今。”
闻言,谢明笙眉头再次皱了起来,“陛下,妾身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梁惟予挑眉:“阿今有什么直说吧。”
“陛下,妾身把内宫六局的账册都理完了,这数目有些对不大上。宫中的采买都是归尚功局管着,妾身瞧了个真真离谱的事,这尚功局的账册上标着一两燕窝十两金。
妾身在家中时,外面采买的最贵的金丝血燕也不过百两银,这报账的人竟然足足翻了十余倍,未免太过骇人了些。”
谢明笙犹豫着,檀口微张,欲言又止。
梁惟予眉宇一沉:“继续说。”
“妾身听说尚功局的那个管事女官好像是太后娘娘身边嬷嬷的干女儿。”
谢明笙说完就噤了声,也不敢抬头去看皇帝的脸色。
后宫从采买中贪污历来就有,但除了混乱的前朝末帝时期应该还未曾有过这般胆大的,不过谢明笙想来,应当是女官自作主张,太后掌宫多年,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
梁惟予却是没有那么生气,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有些可笑,太后总是自诩出身王家,向来自傲,怕是没有想到被底下的人摆了一道。
“按宫规办事即可,这后宫交到你手上,朕是放心的。”梁惟予拍了拍明笙的手,只要皇后不插手前朝,在后宫随谢明笙如何做。
谢明笙闻言,抿唇一笑:“陛下信任妾身,妾身自是不会让陛下失望的。晚膳都摆好了,陛下随妾身来吧,今日小厨房的手艺是妾身在家中常用的。”
梁惟予:“那朕可要好好尝尝。”
落座,谢明笙从圆桌上的陶锅里,匀了碗汤出来,调羹搅动几番,主动喂到梁惟予嘴边。
“陛下,妾身今日听说了一件事,妾身四妹妹的亲事真是奇了怪了,屡次不成,就好像在特意等着什么人似的。”
听之,梁惟予眼神微凝,但很快就颇为讶然,看着谢明笙,坦坦荡荡。
“是吗?”
梁惟予也很惊讶,他倒是犯不着去动一个姑娘家的婚事,但他没做其他人未必了,谢家未婚适龄的人就剩这么一个,多少人在其中使了力气也不足为奇。
谢明笙见状便知道应当不是皇帝的手笔了,但也仍然觉得脱不开关系,谢云茹一个姑娘家,什么人要去败坏她的名声。
“妾身斗胆求一个恩典,女儿家的名声何其重要,妾身想向陛下借点人查查是个怎么回事。”
梁惟予眸光略有闪动,轻笑道:“阿今找钟实就可以了。”
“多谢陛下。”
谢明笙柔声笑着,抬手继续将汤喂给梁惟予,三口后才作罢。
梁惟予伸手制止,自己接过碗,将汤几口喝完。
“以后在乾清宫就不必管那些繁文缛节了。”
他费尽心思的拉拢皇后,不就是想吃得舒服穿得舒服,父皇在时还好,王太后的手插不进东宫,后面父皇崩逝,王氏妇以太后之名掌管后宫,屡次想要对他下手,若非他一直警惕,怕是命都没了好几条。
梁惟予心中叹气,孝之一字压在他头上,他想对太后动手都没办法。王氏很是谨慎,几乎毎日都要请一次太医,慢药下不成,迅疾的毒药又太过明显。
又给自己添了碗热汤,一口下去,鲜美可口,口舌余香。梁惟予觉得自己当个皇帝真凄惨,快一年没吃过现成做好的热汤菜了。
因为先帝崩逝的突然,太后以飞快的速度把握了后宫,将先帝身边的人都以忠心殉主的名义处理了,导致梁惟予上位时,竟然一度出现在后宫无人可用的情况,最后还是他将以前东宫的从属都调到了身边,才清出了一片干净的太和殿。
乾清宫是历代帝王寝宫,有暗卫守着,等梁惟予登基后,太后失去了机会,插不进来人,但也让梁惟予不敢用后宫的人。而每年入宫的宫侍都是有固定的时间和数量的,那个时候已经错过了安排人进来的机会。
趁着大婚,梁惟予才见缝插针地安排了不少人进来。
“阿今。”
谢明笙抬眼。
“万辰宴之前,后宫可以干净些么?”梁惟予沉眉道:“宸王回京了。”
谢明笙想了想,“应该可以,上一次已经借着大婚放出去和新进了一批宫侍,六尚局当中犯错的人不少,可以清洗一番。”
闻言,梁惟予展眉,搂过明笙,笑道:“得妻如此,朕要好好感谢燕国公。”
谢明笙轻推,哼笑了一声,“妾身自幼也受祖母、母亲教导颇多。”
梁惟予:“钟实,谢氏家风清正,教谕有方,朕甚嘉许,赐太师、燕国公嵌金车马一架,太师夫人、燕国夫人各一套钿钗礼衣,玉如意一柄。”
谢明笙眼睛一亮,笑吟吟地凑上去,亲在皇帝的脸上。
梁惟予整个人都僵住,声音略带哑:“放肆。”
谢明笙却不怕,更加大胆了,掩唇笑靠在男人的肩膀上,“陛下真好,妾身定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结果。”
谢家受封起,无数谣言推波助澜。这个赏赐下来,谢氏正名,谢云茹受累的名声也将不再是问题,毕竟天子御言,谢氏家风清正。
就算再多人心中如何想,面上都得夸赞。
梁惟予似笑非笑,指尖挑起谢明笙的下巴倾去,眼神觑向一旁。钟实非常有眼力见地带走了内殿所有的宫侍,一并撤走了席面。
夜渐深,新月笼灯,窗烛人影绰约,正是一个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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