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都,夏日初初降临,舒望的餐桌上,就多了一样特别的蔬菜。
鲜嫩的红薯叶,爽脆的红薯茎,随便过火一炒,就是一道美味,搭配着瓦罐熬成的清粥,浓香四溢,引得人直流口水。
刑都的一切都已经走上正轨,舒望好不容易闲下来,给自己正儿八经地做一顿饭。她把饭菜端到院子的树荫下,闻着清新甜蜜的槐花香,伸了个懒腰,感慨道:“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啊!”
“原来阿舒躲在家里偷闲,不过要让阿舒失望了,这般清闲的日子不多了。”长陵白袍佩剑,戴着皮弁冠,一撩下摆,跨过高高的门槛,往中庭来了。
本来他年纪尚小,不该加冠,但习武练兵,与各方交涉,顶着垂髫的少年发型不能服众,他便直接束发戴冠,把自己往成熟了折腾。少年还是少年,面上白净无须,喉结也不显眼,抽条似的身材,总叫人觉得他肩上担不起重任似的。
好在刑都百姓都知道他的事迹,对他十分崇拜,只要他一声令下,便能秩序井然。
如今整个刑都有十来万人,繁荣热闹不输北林,尤其是击败岳怀之后,阻挠刑都向外通商的障碍也没了,大大小小的商队,奉长陵之命,带着刑都新制出的商品,向四面八方而去。
这就使得刑都几乎成为一个工、商、兵三分的奇怪城市,在这个农业尚且不太发达的时代,大量的商人沟通南北,带来了远方的新鲜物件,成为一大奇事。
因为长陵的约束,他们刑都商人诚实守信,卖出的东西物美价廉,而且他们不像传统的商人,他们是有纪律性的商队,一旦出了问题,下一次再来,买到劣质商品的消费者还能得到售后服务,刑都商人的口碑一下子就做起来了,在楚国与北林边境一带,尤其受欢迎。
更何况,刑都商人还有个特色,他们每个人都会讲故事,故事新奇诡谲,常听常新。百姓们听见刑都的商队来了,都会立刻放下手头的事,带着他们攒下的布匹、皮毛、手工品等商品,从四面八方赶到一个约定好的地方,先请商队的人讲个故事,听得心满意足了,再进行交易,双方关系非常好,这也方便了刑都商人打探消息,掌握各国态势。
在刑都内部,舒望趁此机会将各行各业规整收编,建立起小型的工会,无偿提供了目前刑都所拥有的一切先进技术,比如造纸、冶铁、家具、竹器等等,还大力支持刑都妇女发展家庭作坊式纺织业。
另外,由于刑都男女比例严重失衡,舒望发布了一条百姓们喜闻乐见的政令:刑都的单身成年男性第一次成亲时,可以领到一份丰厚的安家费。如果女方愿意入籍,一切待遇按照刑都百姓的来,可以分到田地。
为这事,军营里那群糙汉子,天天连兵都不想练了,就想跟着商队出去讨媳妇,长陵便训诫他们:“刑都未稳,何以家为?”又将一群嗷嗷叫的汉子拉到训练场上,折磨得死去活来。
不过,为了保护女性权益,舒望还规定,在刑都不许设烟花之地,不许买卖女性身体,女性成亲年龄必须超过十五岁,生育年龄必须超过十六岁,鼓励生育,生女孩的十岁之前每年都可以领一笔补助金。
这个钱从哪里出呢?舒望也还没想到,因为刑都城暂时还没有新生儿诞生。
长陵在舒望对面坐下,舒望问他:“出什么事了?”
长陵道:“袁承武派人来了。”
“意料之中,人呢?”舒望啜了一口清粥,随口问。
“赵衰去应付了。”说来赵衰来了也有半个月了,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长陵到底派他去做什么了。
系统召唤来的赵衰今年三十岁,一张国字脸端方稳重,剑眉入鬓,胡须与头发都打理得很齐整,是个爱干净、很斯文的中年文士。
赵衰为人十分低调,话不多,但每次都很中肯,尤其擅长处理各类纠纷问题,接待外来者也是他的强项,反正那些想从他那里套近乎拉关系的,都被他四两拨千斤,完美地忽悠走了。
舒望道:“有了赵衰,我果然轻松了不少。”赵衰接管的,大部分是内政事宜,舒望终于能够专心搞她的文化事业和“发明”事业了。
长陵瞥了她一眼,忽然头顶掉下来一串槐花,落在她襟上,舒望浑然不觉,继续同他闲聊,长陵总忍不住去看她,好像那串槐花碍了眼似的。
“其实袁承武这次来,未必是坏事。”
长陵挑眉,舒望与他想的,总是一样。
“你是赵国公子,袁承武亦是赵人,他占领北林九城,虽说是捡了漏子,但若没有赵国在背后撑腰,也不可能守了整整三年。这一次陈国大举进攻北林九城,赵国亡了,袁承武的靠山也就没了,看到陈国大军压境,他心中定然惶恐不安,你的出现,反而是缓解了他的压力,令他看到了苟存的曙光。”
这也是为什么陈国没有再用三年前灭昌的招数,直接取了中间架桥的赵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而来。
说到这,舒望神秘地笑了笑:“说不定,他还要找你求援呢!”
长陵眼里光华流转,颇有赞赏之意,问她:“那阿舒说,我用什么态度对他最好?”
舒望道:“按兵不动,等他提出条件,往上加码。”反正他们不久就会有周天子的支持了,袁承武注定只是一块垫脚石。
长陵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举起粥碗,像敬酒一样,同她的碗碰了碰,两人相视一笑。
不一会儿,长陵站起身,对舒望说:“今天来,是为了告诉你一声,这几日我要带兵驰援永乡,一个月的时间少不了,你在刑都,万事小心。”
舒望正色道:“你也小心,招毅对你肯定已经有了防备之心,他手底下的,是陈国精锐之师,恐怕你有一场硬仗要打。”
“既然上了战场,便没有‘怕’这一字。”
“你不怕,是因为有人替你怕了,”舒望脱口而出,忽然觉得不太对劲,连忙解释,“将士们都是血肉之躯,哪有不怕死的?你且记着,万事都有回圜的余地,不必勉强,我在刑都等你回来。”
舒望这么说,是因为这次出征与上次打岳怀完全不一样,上次长陵横空出世,所有人都没有防备,他使哀兵之计,又出奇兵突袭,故能以少胜多,但这次,招毅本人沉着稳重,有丰富的打仗经验,手下都是精锐之师,长陵这头呢,是还没收齐军心的杂牌队伍,尤其是,他军中大部分是陈人,为了方便控制,长陵把原先刑都的将士分散在各军之中,比例最大的是他的中军,这一次他准备带出去的,就是中军和天枢、天璇、天玑四军。
长陵忽然抬手,从她衣襟上取下那串槐花,低头嗅了嗅,闻见一股清甜的香气,不知为何竟有些醉人的微醺。
他把那串槐花放在鼻端,轻轻一碰,薄唇掠过鲜嫩的花瓣,忽的一笑,手上一晃,那串槐花就稳稳地落在了舒望头上。
舒望愣住,圆眼微睁,清风拂过她鬓边碎发,像是定格了的慢镜头。
“放心吧。”心头千回百转,话到嘴边,却只有一句简短的安慰。
长陵干脆利落地转了身,大跨步地向门外走去,他的背影十分挺拔,就像他手中那把名为“月明”的重剑。
舒望立在庭中,忽然觉得满庭喧闹的槐花都安静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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