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望是三天前失踪的,连带着舒苓。
毒盐事件解决后,舒望让林立盯着卖盐的三个小贩,他们在刑都城过了一夜,第二天刚擦亮就背着竹篓,慌里慌张地出了城。
他们自述是永乡李家村人,永乡被围后,他们不敢随意外出,但因为家中的粮食吃完了,所以结伴出来找生计,至于产盐的地儿,那是他们的命根子,自然不肯轻易透露。
这群人鬼鬼祟祟的,明明手里头有钱买粮却没有买,这说明,他们做贼心虚,害怕舒望派人追杀,所以不敢多带一点负担。
林立的人一直跟着他们,方向是往永乡,可一路上他们都在走小路和山路,尽量避开人烟,还差点把斥候甩掉了。等斥候们再寻到三人的踪迹时,发现他们竟然绕了个大弯子,在走回头路。
斥候们眼见着三人跑进山坳里的村寨,拿出地图一对,发现此处赫然是人人惧怕的樊家坡。
樊家坡人患了疫病,自绝于世,不与外界相通,这是刑都百姓人尽皆知的。
斥候不敢擅作主张,连忙回城,向舒望禀报了这件事。
“你们可看清楚了,真是樊家坡?”舒望皱眉。
“千真万确,看着他们进寨子的。”林立也觉得奇怪,这三个人不怕死吗?还是说,樊家坡的“疫病”,另有隐情?
舒望没想到只是查一件私盐案,竟会牵扯到瘟疫上,她终于记起来,去年长陵想打一把趁手的兵器,刘喜就提到了樊家坡人擅长打造兵器,但因为全村人都染上了奇怪的疫病,所以隔离起来,不见外人,只有姜达知道如何同他们做生意。
当时她就觉得奇怪,若真是疫病,怎会只传一村一族的人,就算姜达曾经患过同样的病,有了抗体,按照时下百姓对疫病的了解,姜达也绝不敢冒着生命危险同他们做生意。
这样想来,就只剩下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姜达知道樊家坡的人染的不是疫病,并且借此恐吓他们,不让他们出村,以低价垄断性收购他们的铁器,牟取暴利。
不是疫病,那会是什么呢?樊家坡的人以为是疫病,说明这种病“看起来”有传染性;他们染病数年,还能存活下来,说明这种病短期不能致死;此病只在樊家坡传播,说明很有可能跟当地饮食水土有关……
舒望的手指扣在矮几上,“咚”地一声,仿佛有一股电流穿过脑海,打通了她的思绪。
“把刘喜叫来。”舒望已有眉目,找刘喜,就是为了验证自己所想。
舒苓白着一张脸,精神不太好,迟疑半晌,才问:“姑祖母,你是不是已经想到什么了?”
“有点头绪,不论是不是瘟疫,樊家坡的事也该早点处理了,免得留下后患。”
舒苓懂一些浅显的占卜术,昨夜她睡不安稳,起身拿着筮草卜了一卦,因为舒氏族人不能问自己和亲人的吉凶,她就算了那三个摊贩的去向。
卦象不吉,筮草纠缠在一起,表示她心中所想也有变故。
她来刑都还不到半个月,可对刑都已经有了归属感,尤其是舒望,她不想舒望出事。
“阿舒,这件事不能再查下去了,我怕——”
舒望笑了笑,道:“你不用怕,应该不是瘟疫,这件事若能解决,刑都应该又能增加一项进益。”
她心里想的都是刑都的发展,对舒苓无来由的担心不是很能理解。
舒苓还想再劝,刘喜已经进来了,笑得合不拢嘴,还以为舒望有什么好差事安排给他。
舒望也不啰嗦,直接问:“刘喜,樊家坡的疫病,你知道多少?”
刘喜吓了一跳,还以为樊家坡的疫病传出来了,忙问:“姑娘,樊家坡没事吧?离着五十多里呢,他们又不敢出来,难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跑进去了?”
“没事,我就是想问问是否有人见过染了疫病的樊家坡人,大致是什么症状?”
刘喜这段日子已经稳重了许多,听舒望说没事,他也镇定了下来,答道:“其实除了姜家的人,没人看见过樊家坡的病人,他们不敢出来,我们也不敢进去。不过,倒是有人和姜家下人闲聊,说樊家坡的人浑身发紫,经常会拉肚子,身体弱些的撑不住直接死了,这两年剩下的,也没有几个人了。”
舒望已经完全确定了,樊家坡的人根本没有染上疫病,他们只是吃多了含硝、磷钾的毒盐。据她推测,因为这个时代食盐十分珍贵,各国都对贩卖私盐的行为有所限制,征收高达五成的赋税,也不允许将食盐私卖出境,这就导致了,民间贩私盐的都是手头有人或者有靠山的。樊家坡的人无意中发现了盐矿,一时贪心,想要将这座盐矿据为己有,但在他们开采盐矿的过程中,村里人就因为吃多了毒盐,症状发作,这些症状又像瘟疫,于是他们认为,是盐矿导致了瘟疫,这是上天的惩罚,所以不敢声张,封了村以免瘟疫传出去。
姜达无意中路过樊家坡,他一个有钱富商,当然看不上樊家坡的劣质盐,恐怕食水都是单独的,所以他没有染上瘟疫,又因缘际会,知道了樊家坡的秘密,借此控制了这座盐矿。
所以,姜达才会如此迅速地搭上袁承武的线,在刑都混得如鱼得水,能提供低价食盐的商人,哪一个上位者都不会拒绝。
舒望把她的推测解释给舒苓和刘喜听,两人听了都是一脸茫然,但听到盐矿,不明就里的他们也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
姜达跑了,樊家坡的人按捺不住出来卖盐,其实就是他们的生活已经难以为继的信号,既然不是瘟疫,那将这座盐矿收回来,也就势在必行了。
舒望突然想起什么:“快,去把林立叫来,咱们带上五十个人,连夜去樊家坡探查一下情况下。”
一座盐矿的吸引力,足以掀起新的波澜,她必须在其他势力插手之前,把樊家坡盐矿控制住。
舒望说着就往外跑,她要简单收拾一下东西,还有,她不知道如何解樊家坡人的盐毒,需要系统帮忙。
舒苓连忙追上去,大声喊着:“阿舒,我也去!”
当天夜里,舒望就带着舒苓、山和林立,轻车简从,往樊家坡方向而去。
樊家坡处在群山之中,是一座很大的村寨,村前有一条河,崎岖蜿蜒的小路掩映在一人多高的茅草丛里,舒望他们只能下马步行,山拿着长镰在前面开路。
村里的人很少出来,原先的路便荒废了,着实要废些功夫,连山这样皮糙肉厚的,都被茅草划破了脸。
众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忽然草丛里传来一声呼哨,一道黑影窜出来,压了一路茅草,歪歪扭扭地往村子里逃跑了。
“竟然有人放哨,怕是已经把他们惊动了,舒姑娘,怎么办?”
舒望的头脸都被厚纱布包住了,只露出一双杏眸,眼神坚定,语气铿锵:“不用慌,我们也不是来寻衅滋事的。”
不一会儿,众人来到村寨门口,村中早燃起了十来支火把,照得村口灯火通明,一群黑布蒙面,手持各种刀枪棍棒的村民立在村口,气势汹汹。他们眼神阴森恐怖,不慎露出来的肌肤紫黑肿胀,所有人都瘦骨嶙峋,佝偻着身子,像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为首一人应该是村长,他手持木棍,对准了舒望,高声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我们樊家坡做什么?”
舒望上前一步,解开面纱,丝毫不惧对方吓人的外表,振声道:“我是刑都主事舒望,你们当中,应该有人认识我。”
樊家坡村民没有应声,舒苓仔细看了看,没发现先前卖盐的三个摊贩,附在舒望耳边道:“我看那三个盐贩应该不是樊家坡人,这些人都病得很严重,那三人却是没什么症状的。”
舒望也注意到了,于是又道:“我这次来,是为了你们的‘疫病’。前几日,有三人在刑都东市贩盐,被我发现那是一种毒盐,多吃对人体有害,故派人跟踪,发现这三人来了樊家坡,所以我断定,你们的‘疫病’是毒盐所致,并非会传人的瘟疫,你们既是刑都百姓,这件事,我就不能不管,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解救你们。”
一石激起千层浪,舒望的话,给了樊家坡人巨大的冲击,他们受这怪病折磨已有好几年了,如今这副半人不鬼的模样,令他们生不如死,舒望直接开门见山,表明来意,让他们惊骇万分的同时,对舒望的用意开始怀疑起来。
他们不愿相信,作为盐神祝福的丰厚矿藏,竟然是导致他们噩梦的源泉。
“你有什么证据……”老村长的声音颤抖起来,他比樊家坡任何一个人都要希望,他们不是染了疫病,而是中了毒。樊家坡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每个人都在等待着生命无声的终结,根本没想过,他们竟然不是患了瘟疫。
“我的证据就是,姜达。此人想必你们都很熟悉,他利用你们采矿卖盐,威逼你们封村不出,对不对?”
舒望一提到姜达的名字,村民们便群情激奋地唾骂起来,为了姜达许诺的粮食物资,村民们日以继夜地采盐,起初他们觉得姜达是在帮助他们,毕竟没有任何人敢和一座染了疫病的村子做生意,后来,他们村中的壮劳力越来越少,采盐的任务却越来越重,所有人都开始抱怨起来,觉得姜达不厚道。这几个月,姜达的粮食没有如约送来,他们只得找了附近村子几个不怕死的闲汉,把矿盐带出去卖了换粮食。
如今,眼前仙人一般的女子,将他们这几年经受的所有苦痛猜中了十成十,他们怎能不惊,怎能不敬?
“仙子!救救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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