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羽正在出雲国接待来使的行宫里,同卫毅谦二人把酒言欢,忽然有侍从奉上信匣。
“谁的信?”苏慕羽眯起了狭长的狐狸眼,打量了一番那个信匣,狐疑问道。
“出雲国凤婉公主。”侍从毕恭毕敬答曰。
二人相觑一眼,苏慕羽放下酒杯。
他展开信纸细细看了起来,沉吟片刻,对那侍从道:“且去告诉凤婉公主,此事孤应下了。”
* * *
宫里流言四起,说皇八公主风气败坏,还未出阁,便在宫里私自豢养面首。
在皇后出面,不痛不痒的处罚了几个乱嚼舌根的下人后,这流言愈传愈烈,愈发难听起来。
伴樱斋的一众宫婢们都为自己主子鸣不平,可惜没人愿意相信。
站在庭院里,韶千樱望着一树一树的绯樱花,有些花枝甚至伸出了伴樱斋的宫墙之外,她盯着盯着,就有些恍惚出神了。
“公主,公主!”一名伴樱斋内服侍的宫婢,急慌慌的跑进伴樱斋的院子里,一连迭声唤她,“您快暂时回避一下,中宫那边似乎来人要请公主您过去!”
还怕她不来呢。
韶千樱嘴角一勾,没有温度的笑了一笑,略一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不过片刻间,皇后身边的心腹大宫女就已经带了人,傲慢的堵在了伴樱斋宫门前,韶千樱识得这人,这宫女是华倾国昔年的陪嫁丫头,珮环。
“皇后娘娘口谕,八公主德行有亏,即刻前往昭阳宫内静心思过。”
韶千樱也没跪也没动,仍是站在庭院里看花的闲适姿态,“本宫是哪里德行有亏?不知能否明示?”
“八公主,非要奴将话说的明白吗?”珮环故意拉高声,好让众人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您竟敢在宫中私自豢养面首。这可是秽乱宫闱的大罪啊!陛下现在就在昭阳宫,等着您的解释呢。”
她得意的像一只花孔雀一般,挡着门,在门口来回走了两步,生怕韶千樱跑了一样。“请吧,凤婉公主?”
韶千樱嘲讽的轻笑一声。
旋即便侧首:“你们所有人都留在这里,不必跟来。”
说着她向外走去,珮环却喝止她,“慢着!”
旋即她背着手绕着韶千樱走了两圈,冷冷一笑,“八公主殿下,我们还要请一位人跟你一起走呢!”
说着振臂一呼,“来啊,给我搜!”
韶千樱仿佛就跟看滑稽的跳梁小丑戏一般,重新走到树下石凳边,甚至还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很是自得其乐的看着她们这么折腾。
“……没有。”
里三层外三层搜过,反倒是近卫所的夜静渊被惊动,也跟着到了前院。侍卫们咬着牙禀报。
“什么?!没有?!怎么可能!”珮环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她们命人里三层外三层的盯住了伴樱斋,便是连只麻雀出去都知道,这么一个大活人,他们明明昨日还在夜护院中看见那人——他怎么出去的?!还是在这种天罗地网的盯梢中神不知鬼不觉的走掉的?!
“你是想找,所谓本宫豢养的面首?”韶千樱放下茶杯,“本宫没有的东西,本宫倒是想看看你们怎么能强行搜出来。珮环,我可以再给你一盏茶的时间继续搜。”
她向殿屋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紫瞳中是似笑非笑的讽刺。
珮环不知怎的突然感觉一阵心惊,好像自己的举动,这位凤婉公主都是了然于胸的。
她瞬间堆起一个谄媚的笑容,“八公主殿下这话说的,皇后娘娘也是担心公主殿下坏了闺誉,想要为公主殿下维护一二罢了。”
这等泥腿子,韶千樱还不屑与她多说。她起身,身后跟着珮环等一众人浩浩荡荡就去了中宫昭阳宫。
甫一踏进昭阳宫,嘉元帝韶向晚已经在上座,一众后妃们坐在下首,韶千樱缓缓环视了一下,宫妃们一半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也有少数人对自己报以怜悯的视线,剩下的大半数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视若无睹。
韶千樱规规矩矩行了礼,然后便等着听她们……唱戏。
第一个当出头鸟的,果然是苏贵人。她声音娇软,嗲嗲的道:“凤婉公主,我出雲国向来最重规矩礼节,可是最近宫里这风声,这流言蜚语起的呀,可是很够呛呢!怎么的都于公主闺誉有损,所以我们特意叫你来,是想与你说道一二的。”
这苏贵人入宫晚,比她也大不了几岁,竟还端着长辈架子要蹬鼻子上脸的做自己义理上的母亲呢!无非就是想借机踩自己两脚罢了。
看起来上次的宫宴,她还是没得到足够的教训,所以不长记性。韶千樱在心里冷笑着腹诽。
活该此人只能当个跳梁小丑一样的丑角儿。
韶千樱眨眨眼,面上无辜道:“苏娘娘说什么呢?千樱怎的一句也听不懂。”
俪妃年慧以手掩嘴,手上绯红色的丹蔻夺目非常,她咯咯笑了起来:“八公主不知道呀?也难怪,这宫里传闻可是荒诞呢,他们都谣传说,八公主悄悄养了一个面首在自己的宫里呢。你说,好笑不好笑?”
韶千樱也扯开嘴角跟着笑了笑,从容对答:“既是谣传,俪娘娘笑过就好。现下这怎么,竟是要追究的样子?”
坐在嘉元帝手边的皇后,华倾国,温温柔柔道:“千樱,怎么说我同你母妃也是嫡庶姐妹,算是你的小姨,事关你的名节大事,你的未来夫婿又是扶黎的苏卫帝,若是传到他耳中,那定然是不好开罪的,所以咱们一家人得赶紧关起门来解决了这件事才好啊。”
“皇后娘娘所言甚是。”韶千樱点头,“那不知道今日叫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
皇后一窒,怎么?你打算装傻到底?不见棺材不掉泪!她在心底冷冷一哼,这次她可是做足了准备,要置其于万劫不复。现下,可容不得你狡辩。
“千樱啊,”她口吻温和慈蔼,“有人说,在你的伴樱斋内有男子走动,此事可是真的?”
韶千樱点头,“自然是真的。”
还不及众人反应,她已经笑意盈盈看向上首嘉元帝,“父皇日前赏赐给我的夜护,实在是尽心尽力,还为千樱挡了两次刺杀,千樱这条命都是夜护保住的,父皇可要好好赏赐夜护。”
谁跟你说那个什么劳什子夜护夜静渊了?!
皇后一口气差点儿没背过去。她压下暴躁,再度扯开一个近乎于阴森的笑容:“千樱这就是在装糊涂了,本宫说的,可不是你身边那位夜护。”
韶千樱侧头,“怎么,不是说夜护,那是谁?”
“这不就是在问公主您是谁吗!”苏贵人口快,得到了嘉元帝的一记冷眼,她连忙讪讪缩回座位上。
嘉元帝教人辨不清喜怒,脸色阴沉沉的坐在上首处,拇指和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互相摩挲着。
对于这件事情,他并不相信自己这个一向不起眼的女儿会这么做,而且日前他手上收到一封书信……但他也想借此机会,看看这阖宫上下,究竟都是哪些人在闹乱子。
“怎么,听苏娘娘的意思,苏娘娘是相信,千樱宫里豢养着其他外男做面首的谣言了?”韶千樱秀眉微微一皱,含怒带恼的望向苏贵人。
“下面的人乱嚼舌头也就罢了,苏娘娘身为贵人,竟也如此质疑千樱作为女子的闺誉?”
她轻飘飘的说着,眼底忿恼。
“那苏娘娘说说,千樱的宫里,究竟是有哪位外男呢?!刚刚珮环可是带着人搜遍了伴樱斋,一个人也没带回来呢!”
华倾国心里一沉,立刻看向珮环,后者胆怯的悄悄冲她摇了摇头。
捉贼要拿赃,抓奸要成双。
这道理华倾国是再清楚不过了,眼下另一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就眼皮子直跳,总觉得这次是肯定扳不倒这个邪门儿了的八公主的了!
此时殿外传来声音,有人迈进殿来,“呦,看来是来得不巧了,出雲国君这是在料理事务?”
来者正是扶黎卫帝,苏慕羽。
嘉元帝原本严肃的神情稍霁,警告性的环视四周宫嫔一眼后,从龙座上起身,“在议论家常而已,卫帝不必介怀,找孤是有何要事么?”
“正是,关于自出雲前往扶黎的驿站以及粮道,我朝丞相已经传来文书特来邀出雲国君共商大事。”苏慕羽施施然说。
他身后跟着的二人,一人是卫毅谦,另一人嘉元帝则看着眼生得很,只见那人忽的出声:“日前多谢公主救命之恩,奈何有要事缠身不愿拖累公主,就未正式向公主辞行,不想今日在此遇到。多谢公主!”
韶千樱闻言也笑着对他行了礼。
皇后身边早就已经准备好是用来指认外男的那名侍卫此时忽然出声:“……就是他!住在凤婉公主的宫室里!我亲眼看到的!”
华倾国一瞬间已经意识到,自己大势已去。
这人站在苏卫帝身后,说明身份绝对不同寻常!现在这种时候,这个蠢材竟然指认对方,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仔细还要累得自己被陛下怀疑。
她立刻呵斥:“大胆!两国君王面前,有你置喙的份儿吗!”
那侍卫迅速意识到不对,扑通一声跪下。
而此时,嘉元帝也细细打量了一下那人,不期然便联想到了自己多日以前就收到的各种消息和那封书信。
那封书信正是朔方战王亲笔所写,言辞恳切的感谢自己的八女儿韶千樱出手搭救了她还让他住在她的宫里秘密养伤,来日回到扶黎定当重谢报答云云,他当时并没真的放在心上。
现下所有的事昭然若揭的串联在一起,韶向晚也在这宫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久了,哪里不晓得有人这是借题发挥,意图借他之手或是借谣言的东风,伤害他的爱女。
韶向晚露出一个恍然的神色,“你就是朔方战王啊?久闻战王军功赫赫,乃是大丈夫也!”
说着,他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旋即冷冷侧目向那侍卫:“乱嚼舌根,拖下去罚二十廷杖!”
料理完那侍卫,韶向晚才再度道:“不过你方才却是谢孤的爱女……不如大大方方告诉诸位,你是所为何谢?”
战王,风烈遥身上是漠北男儿的随性不羁,他哈哈一笑,“烈遥遭遇追杀,承蒙凤婉公主和夜护相救,请来医者秘密为烈遥养伤,还让烈遥叨扰在公主宫内的近卫所住下,烈遥实在感激!”
顿了顿,他复言:“……不过烈遥不是伤势乍好便给陛下修书去信了吗?陛下怎么……”
立刻他就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连忙行礼,“呀!出雲国君恕罪,烈遥是个粗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想来是陛下爱女心切,不想损伤公主闺誉。我可听说,这出雲国啊,不比我们漠北豪放,女子注重名节的不得了。烈遥也是思及此,因此伤势一好,便悄悄走了,还望公主恕烈遥无礼!大恩大德,烈遥是一定会报答凤婉……公主的!”
最后几句,他是看着韶千樱,对她说的,韶千樱也点点头,“战王不必多礼。”
“请恕臣多嘴,”卫毅谦忽然插话,“似乎战王阁下给凤婉公主带来了不小的困扰,是不是您该对此解释一下?”
苏慕羽配合的接上自己下属的话:“哦,发生了什么?”
卫毅谦道:“臣听闻,有谣言说八公主……咳,宫室有外男,于名节有损,想来就是战王阁下了。”
“……烈遥无意伤害了公主的闺誉,还请出雲国君处罚!”说着,风烈遥迅速的单膝跪地行礼。
韶向晚连连摆手,示意身边大监赶紧扶起人家:“只是谣言,现在澄清了不就好了么?”说着便以眼神示意韶千樱赶紧也宽慰人家两句,毕竟人家贵为朔方亲王,在朔方地位仅次于他们的王,即可汗,之下。
韶千樱颔首,“战王阁下不必挂怀于心,况且,”她侧目瞧向那些宫妃们,“各位娘娘们聚在这里,正是在为千樱辟谣找对策呢。如今战王殿下亲自出面说明,谣言定会不攻自破的更快了。”
一众宫妃们连连诺诺称是。
韶千樱忽然道:“父皇,千樱有一事好生奇怪。”
两位帝王齐齐侧目看她。
“不知是谁人这样天天盯着千樱的伴樱斋呢?就连战王殿下受重伤在千樱这里养伤这样的消息都能传的这么难听。”
她说着,目光先是看向皇后,再是转向年慧,微微笑了一笑,继续说:
“若非千樱身边有夜护在,怕是这会儿千樱早就没命在了。又是刺杀又是外男的,真是令千樱好生害怕啊。”
韶向晚怔了一怔,目光若有所思瞟过上首二女,厉色一露而逝,旋即道:“夜护尽心,自然是要赏夜护的。”
苏慕羽则是在听闻“夜护”二字时,眯了一眯眸子,狭长的狐狸眼晦暗不清,教人窥探不清楚他究竟想了些什么,下一刻他恢复了光风霁月的温和书生模样,道:“夜护此人甚有能耐,陛下好眼光。”
旋即又开始了新的一波帝王商业互吹模式。
韶千樱有些无力的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心里清楚,父皇只表彰夜静渊的功,却不提其他,就是仍然不打算深入追究的意思了。
她这个父皇,就是一个喜欢和稀泥的烂好人,总觉得这次敲打敲打人家下次肯定不会再犯,脾气好的简直没有救了的。
可是她自己心里清楚着呢,年慧和皇后这二人的狠毒,哪里是敲打震慑就能了事的?只怕是不死不休了。
但是韶千樱细细一究,发现自己心里也没有丝毫怪她父皇的想法。反倒是……更加同情自己的父皇了。
她父皇这个烂好人前世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有这么蛇鼠一窝的吓人后宫啊?!
既然靠不了父皇,还是那句话。
万事靠自己。
韶千樱抬头大大方方看向年慧和皇后,维持着一个公主应有的高傲矜贵的仪态,冷冷地睥睨了二人一眼,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去。
她身后,皇后伸手抚了抚自己头上的东珠后冠,冷冷一笑。年慧则漫不经心的吹了吹指甲,打量着那嫣红,嗤笑一声。
陛下都不打算对她们严加追究到底了。
那韶千樱,不过一个八公主而已,能把她们怎么样?
这次没扳倒你韶千樱,下次可就不好说了,你且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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