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城墙上,嘉元帝负手而立,左右众人都早已经被他屏退,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自己昔年一同上过战场,一同饮过酒,一同高谈阔论过的……兄弟。
傅骁拾阶而上,还未走至嘉元帝身前,便已经遥遥跪拜。
“起来罢。”韶向晚道。
傅骁却长跪不起。“臣知错,愧对于陛下!”
说着,他取下腰间佩剑,双手高举其于头顶之上。
“陛下。”
傅骁声音沙哑。
“臣自知十恶不赦,请陛下,赐死臣吧。”
“傅骁。”韶向晚看着他,“昔年你我一同在上书房读书时,曾戏言‘苟富贵,莫相忘’,孤那时候许你一愿,说如若孤真的坐上这个九五之尊的位置,会无条件答应你一件事情,你还记得吗?”
“臣……记得。”
傅骁闭了闭眼,哑声。
“孤娶年慧,是因为彼时年家势大,年家重臣把持着军权,逼迫孤不得不娶年慧。孤怎么不知晓呢,你那时候那么喜欢年慧……你可知孤在迎娶她的前几天,日日坐在上书房,等着你来找我要那个愿望?”
傅骁迎上韶向晚的视线,道:“我知,可是那时候,我向年慧提出来要带她走……她不能。为了她的家族,她得嫁。且年慧那时候,歆慕于……陛下!”
韶向晚惊讶,继而哑然。
原来……错误竟是从这么早,从这里开始。
“我知陛下没有碰过慧儿。”傅骁道,“也从未曾苛待她。一直以来,只是我对不起陛下。
“可是我并没有办法,我只是……心慕于她,不可自拔。所以我勾引她,勾得她同我在一起,还有了……鸣启。
“我夜夜惶惶难安,可是却割舍不下慧儿和启儿。若说这尘世间有什么是傅骁的命,她二人便是。”
说到最后,他深深叩首,“恳请陛下若是要责罚,只责罚傅骁一人便足够,莫要再追究俪妃娘娘和六殿下任何了。”
韶向晚无声叹气。
“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来向我讨要这个愿望呢?自你做了将军,将兵权尽数从年家手上夺过来开始,我就在等你来找我。”这会儿他也不再自称孤了,语气涩然。“你若是来要,我怎么会不给你呢?这一拖……拖到现在。现在,你总该跟我要这个愿望了罢?”
“臣愧对于陛下,”傅骁梗着脖子,眼底却已经有泪花集聚,“这个愿望,就当从未有过罢!”
“……”韶向晚被气笑了,“你还是当年那个死德行!莽夫!”他忍不住骂了一句,旋即道,“也罢,我要你为我做三件事抵罪。”
“臣恭请陛下发落。”傅骁立刻放下剑,抱拳叩首。
“此其一,你需向孤爱女千樱道歉。”
傅骁颔首。
“此其二,你需亲去平邑十三城巡视后回来同孤禀报。”
傅骁有些惊讶的抬起头。
平邑十三城,地处出雲国与扶黎边境,繁华富庶,地域辽阔,巡视完一圈就算快马加鞭,怎的也需要个一年半载。这个虽然听起来像是降职流放,其实一点都不苛待。
韶向晚含笑,突然高声喊道:“来人!”
很快便传来脚步声,大监恭恭敬敬带上来一人,女子脸色唇色都略显苍白,神色有些涣散,但绝非是传言中被虐待监禁的模样。
“此其三,此女,华阳清氏,赐你为将军正妃。你要好好照顾此女。”韶向晚扬手,大监立刻意会,呈上了一份户籍造册。
华阳清氏?傅骁怔了一怔,这分明是年……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泪水顺着面颊滑落。
“……臣,谢陛下。”
“自此,刀山火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 *
半晌,傅骁果然重新拾级而下,怀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那人被斗篷尽数裹着,蜷缩在傅骁胸前,乖巧柔顺得很。
夜静渊走回到韶千樱身边,韶千樱看着傅骁珍而重之的放下怀中女子后,对着自己深深叩拜三下,才重新站起来,重又抱着那女子,向宫外走去。
望着傅骁渐渐远去的背影,韶千樱有些怅然。
“自此,我与年慧的恩怨,一笔勾销了。”
她轻声。
夜静渊垂眸看她,“……还有一人呢?”
“自然是,她若来犯,我必反击了。”韶千樱收回目光,“但如若可以,我还是很想毫无干戈,安生度日的。”
“你肯,她未必肯。”
* * *
昭阳宫内,一只带着纯金镶五色宝石护甲的尾指微微翘起,缓缓刮过墙上的字画,伴随着“刺啦刺啦”的声音,绢帛的字画被略显尖薄锋利的护甲尽数划破,零碎开来。
一道低柔宛转的女音缓缓道:“竟让我废了这么多功夫……还折了年慧这个多年苦心培养的棋子。……也罢,这么多年了,难得遇到这种敌手。”
“娘娘,宰相大人已经在殿外等候了。”
帘子一打,琳琅恭恭敬敬进来禀报。
“请进来吧。”
女人的嗓音就像是掺着剧毒的蜜糖一般,柔美里混着狠辣。
* * *
过了几日,天监司在宰相华章海,以及几个大臣的联合举荐下,多了一位号称是精通岐黄之术,通晓周易六爻的道人,其名号为“沧琅”,举算家国大事以及气象变化,竟然都很有一套。
此人已经六七十岁,然却生得鹤发童颜,红光满面,驻容有方。谈吐亦是不凡,尤其是谈及国事,颇有一番政治见地。
嘉元帝几乎是每隔几日便要召此人来,讨论一番养生之道,家国大事。
* * *
每年的十一月十一日,都会举行出雲国一年一度的祭天仪式。
这祭天仪式在出雲国,是最为重要的仪典。
出雲国上上下下,上到皇帝,下到百姓,皆无一人不重视这一天。
此刻已进十一月,伴樱斋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又是准备祭天时的吉服,又是准备祭天用品。
韶千樱却像没事人一样,同夜静渊坐在书斋内玩华容道和鲁班锁。
华容道和鲁班锁都是民间的小玩意儿,韶千樱从来也没接触过,也不知道夜静渊是如何跟变戏法一样的给她变出来的,于是此刻她二人玩的可说是不亦乐乎了。
然韶千樱解来解去,都解不开其中一枚比较简便的鲁班锁,更别提桌上剩下的七八个一样比一样精巧复杂的鲁班锁了。
她有些气鼓鼓,“这东西真的能解开吗?”
夜静渊正坐在她对面为她布华容道的局,闻言含了笑,伸手从她手上接过那鲁班锁,随手几下,便尽数拆除。
……
韶千樱不自觉气鼓了小脸。
“不如试着装回去罢?”他将那堆零件推给韶千樱,看着韶千樱埋头组装。
韶千樱一边一个一个尝试着拼回去,一边对夜静渊道:“我昨夜又做梦了,祭天大典看来要不太平了。”
“怎么?”夜静渊倒是意料之中,“终于按捺不住了?这次是设了什么局和圈套?”
“那个局和圈套都下好了,就等着祭天大典我往里钻了。”手中鲁班锁眼见复原了一半,韶千樱嘴边不自觉带了一丝得意。
夜静渊倾身过去,听她低声絮语片刻后,笑着点点头。
浮桑端着吉服进来时便看见的是这一幕,夜护和公主二人抵头而语,简直是……亲密的不像话!
光天化日之下,这般放诞可不行!虽说这是公主的伴樱斋,左右都全是信得过的人,除她和芷萝二人外,也无人能擅自入内,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再被抓住把柄可怎么是好?!
她连忙用力咳嗽了两声。
韶千樱和夜静渊二人果然向她看来,略有分开。
浮桑感觉有点欣慰。
韶千樱可不知道浮桑心中这百转千回。她的目光扫向浮桑手中。
看见浮桑给她准备的祭天吉服后,韶千樱皱皱眉,“把我那件翻新修补过的吉服,稍微改改拿来穿就行。”
“这等祭天大典,怎么能穿旧吉服?”
“无妨,”韶千樱将手里又拼不回去了的鲁班锁气闷的往夜静渊手中一掼,语气也有点气鼓鼓的意味,说道:“反正那天的衣服都要被糟蹋掉的,糟蹋了我喜欢的新衣服,我还要心疼呢!”
夜静渊嘴角是一如既往温煦的笑意,修长灵活的手指动了动,就重新将那个鲁班锁装了回去,再度递给韶千樱玩。
浮桑不解其意,想了想,还是依言去找出来了那套旧的吉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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