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韶千樱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变成了:
“女帝陛下命人对太子殿下戒鞭二十,罚跪于雍锦宫门口,已经快一夜复一日了!”
闻言,坐在窗下看书的姬礼央嘲讽的勾唇一笑,轻飘飘来了句:“我就知道。”然后继续坐得四平八稳的看书。
韶千樱看向窗外已经下了小半日的倾盆大雨,心知这时候谁都不敢也不愿去惹暴怒之中的女帝。
她看了一眼浮桑,后者会意,同她打着伞一起去了雍锦宫。
雍锦宫内,一个身影已经跪在院内多时。
韶千樱遥遥看着跪在大雨中的姬夜真,他身上那袭太子袍服早就已经湿了个透,鞭伤洇开了血痕,又冲刷淡了血渍,伤口许是在水里泡的太久,已经没有新的鲜血涌出了。
宫人都匆匆避开他的视线远远的打量着形势,谁也不敢去女帝或者是太子身边半分,就连个敢去请其他皇族求情的都没有。
他逆天改命。
可又有谁知道他自己的命途呢?
眼前一时闪过被毒杀的姬无韵,一时又闪过她和冷残穆一同决绝跳崖殉情,最后这一切忽然化为乌有。
姬无韵和冷残穆因为姬夜真的介入,命途被改变了,她……也想帮夜真做点什么。
韶千樱咬了咬下唇,忽然将敛裾防止溅上水和泥的手放了下来。
没有了拉力,裙摆一下子接触到泥水地上,在她身侧为她撑着伞的浮桑有些惊讶,“……公主?”
韶千樱伸手接过她手中的伞,“你回轩竹宫去。”
她冷静的说道。
浮桑应诺,韶千樱看着她的身形消失在雍锦宫宫道外,方才迈进了雍锦宫的宫门。
她缓缓行至姬夜真身边,将伞撑在他的头顶上。
“……千樱?”
姬夜真好半晌才察觉到她来了,有些迟钝的缓缓侧过头来看她,神色明显是有些惊讶的,“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跑来了?”
韶千樱看着他已经有些发白的嘴唇,轻声:“你不也在雨里跪着吗?”
她安安静静的一手撑伞,另一手整理了一下裙摆,在姬夜真略显吃惊的注视下,跪在他的身边,朗声:“出雲国韶千樱,求见女帝陛下。”
几乎是在韶千樱进雍锦宫门的瞬间,就已经有侍婢赶去通报,此刻又纷纷有几名宫婢闻言跑进宫殿,去转达了韶千樱的求见。
韶千樱安安静静跪在那里,不过片刻间,昭成女帝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听说你要求见哀家?”
“是。”韶千樱将伞放下,恭恭敬敬行礼。
“如果是为老五求情的话,你还是跟老五一起跪着吧。”
姬半夏朱唇轻启,口吻冷淡,转身便要回内殿去。
“陛下可知千樱乃出雲祥瑞,有转达天意之能?”
韶千樱却没有求情,口气平淡的不像是个七岁的孩童。
姬半夏驻足。
韶千樱复道:“太宛太子姬夜真乃是天选之子,陛下如此狠心责罚,有违天意。千樱乃是为女帝陛下您着想。”
“……”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讶的看向这个来自出雲国的质子。
姬半夏霍然转身,对上韶千樱那双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紫色眼睛。不知怎的,昭成女帝心中顿生忌讳。
“长公主与晋州冷家残穆,乃是天定姻缘。”
韶千樱最后这么说了一句后,便重新拾起了雨伞,撑在她和姬夜真二人的头顶上,乖乖巧巧的低着头正跪好。
女帝沉寂半晌,道:“罢了,出雲公主且和夜真一同回吧。”
这便是就此揭过不罚了的意思。
韶千樱谢了恩,扶起身边的姬夜真,在殿外忧心的站了半天的雪渐连忙跑进来,帮着韶千樱一同把姬夜真送了回去。
* * *
次日,雍锦宫。
太宛女帝姬半夏召群臣议事,从旭日初升一直到暮色西沉,足有七八个时辰。
随后,有两队人马分别先后从王都出发,一队北上,一队南下。
北上的使臣,将太宛和曾为上京部分的五座城池划分给朔方,以此证太宛与朔方修好之意,此五城俱在太宛和朔方国境接壤的俱珠利山北侧。使臣表示,愿从今往后,以纵贯东西的俱珠利山为界,南侧均属太宛,北侧均属朔方。朔方军队以为然也,从太宛北境撤兵,回转俱珠利山北境把守占据五城。
而向南的使臣,则以将军为首,轻骑重兵。“塔亚使臣射杀我太宛皇长公主姬无韵殿下,同时血洗长公主一支的密卫部,此乃侮辱我太宛皇室之举,我太宛与塔亚,自此再不求和!”
昭成十年十一月,太宛与塔亚宣战,塔亚兵力不济,向朔方求援,未有果。
昭成十一年一月初,太宛攻陷塔亚王都,短短两个月,塔亚正式宣告陷落。
同月,塔亚王国,正式被并入太宛版图。
* * *
帘子被轻轻挑起。
伤势已经养好大半的月白锦袍少年迈进屋里来,最上品织料水华锦隐隐有浮光一掠而逝。“千樱,我有个小东西要送给你。”
正坐在窗下看书的韶千樱闻言,抬头看向他,“夜真来了,上茶。”
浮桑很快便端茶上来,姬夜真一跃坐到窗边,却不急着将自己手心中的东西递出去,“你且与我说说,你晓得今日何事发生吗?”
“大涴。”
韶千樱嘴里只吐出来陌生的两个字。
“……你的梦总是正确的惊人。”姬夜真道,“这消息还未从前朝传出去,明日才发榜正式昭告天下。即日起,太宛,上京,塔亚三块版图便会统一为一块,定新国号为大涴。”
“以后王都仍为太宛,然自此就再无上京和塔亚了。”
说到这里,姬夜真敛了神色,“塔亚王族均已在城破之时殉国身死,远亲宗族已被悉数流放。你说,质子府那位塔亚游华郡主又会如何?”
韶千樱是在梦中见过她悲惨的结局的,因此沉默了。
“不过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她道,语气平淡像是毫无感觉一样。
姬夜真不复笑意,“罪王之女,要得善果不太容易,母皇欲将她发配官奴。”
这是她在梦中早就预见的,并不意外,塔亚原本高高在上的游华郡主,自从进这太宛质子府开始,便已经沦为最低贱的尘埃,死亡不过是终点。
“然而念及她尚且年幼无知,”姬夜真慢慢的继续说道,“将其交由太傅教养,日后便是大涴郡主,和亲嫁娶皆听大涴安排。”
韶千樱霍然抬头。
虽然也是沦为大涴棋子,但这结局远比发配官奴好得多了!而且……不一样!
“你求情了吗?”她问。
姬夜真观其颜色,了然,“看来我又改变了你的一个梦。”
他神色正了一正,“千樱,你也是大涴质子之中的一个。”思及此,他怎么能不为那个游华郡主求情?这次是游华郡主,焉知下次会不会轮到她……
韶千樱无所谓的应了一声。
他转头看向窗外,问道:“千樱,你想回出雲国去吗?”
韶千樱顺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向窗外。那里,常绿的树仍是枝繁叶茂,生机蓬勃,半点儿没有北方出雲国冬天萧索的样子。
“想,出雲毕竟是我的家。我的母妃还在那里。”
“都说出雲国是一个樱花若雪的国度,有绚烂如晚霞一样的珍品国花绯樱。每到季节,樱花盛开,举国上下如同置身花海一般……”
韶千樱神情恍惚了一瞬。
姬夜真接着说道:“在太宛这样处处风荷的南泽水乡待得久了,倒让我有些对北国风情心生向往了。”
韶千樱不知他此言何意,有些困惑的歪了歪头。
姬夜真微微笑一笑,向她伸出手去。
原本虚虚攥成拳的手掌缓缓打开,露出手心中被小心爱护的一枚戒环。
只见此物乃是莹润剔透的上等白玉雕琢而成,玉质温和细润。其上是精巧的并蒂莲花细缠枝成环,又有双蝶伴花。一看便极富巧思匠心。
韶千樱伸手接过,触手生温,细滑如丝。
蝶戏莲叶间,莲生并蒂蔓。
当真是好景好寓意。
“送你的。”姬夜真笑。
韶千樱闻言,高高兴兴拿着戒环,一个一个往自己手指上套上去试。姬夜真不由得失笑,“你现在还小戴不了,待日后长大这戒环便合适了。”
将戒环松松的从大拇指上轻易取下,韶千樱难掩失望,“还要等很久呢。”
“很快的。”姬夜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很快的。”他又重复了一遍。
“在那之前,要让你回到出雲国去,方才可名正言顺呢。”他目光微微黯了一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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