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苦肉一计帝姬怜

空桐悦一面踢开地上碎石坐下,一面说道:“这是镇守梦墟涯的玄武神兽,被魔气所噬失了心智。”

玄武?这猛兽山峦般大,言景焕只得眯眼仔细去瞧,确实是龟的模样。

那方才的巨蛇岂不是也是玄武的一部分!?

言景焕顿时歉然:“我方才下手是不是太狠了?早知是帝姬您的故友,我便不会刺它眼睛了,它要是真瞎了可如何是好?”

“瞎担心什么?它可是上古神兽,会被你这剔牙小剑伤到根本吗?最多只是皮肉伤。”空桐悦不屑,又道,“我须先净化它体内魔气,你为我护法。不过这涯底是玄武之巢,怨灵也不敢来此。”

“是。”他颔首。

玄武一魂两身,算是一体。

神兽毕竟是神兽,能将它们的心智吞噬,魔气定然感染极深。

有了两颗金铃,净化的效率快了许多,但它体内所含魔气质量非同小可,用两颗金铃装估计也够呛,空桐悦干脆一边吸收一边直接炼化,待她结束,已是三个时辰后了。

灵印内几乎清空的灵力又充沛起来,甚至比起初更加浓郁,空桐悦仰头吐出一口浊气,身心里外都感到无比舒畅。

她召回金铃,等着玄武苏醒。

下意识寻言景焕,就见他不知何时已昏睡而去,把了把他的脉,发现他体内只剩可怜的几丝灵气。

看来确实损得紧。想起他尚有旧伤在身,方才还奋不顾身搭救……

说不感动是假的,可若是苦肉计,想骗取她信任也不是不可能。

人心险恶,不可不防,最重要的是他太可疑了。

正这时,被定在空中的那头巨兽忽然发出闷雷滚滚般的短暂呓语,黑暗之中睁开了眼,赤红的邪气不再,取而代之的碧绿巨眸散发柔和的光,像细致雕琢过的宝玉,透着安详平和的神色。

獠牙收起,只剩温柔。

巨蛇被言景焕刺破了一只眼的眼皮,只得单着一只眼“沙沙”地滑行,灵活地缠上了神龟之体,将头垂在龟背上,阖目养神。

接着,玄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几息间,山丘般庞大的身躯缩成了普通的虎狼大小。

玄龟首先眨了眨眼,发出老者般低沉醇厚的声音,还偷着一股没睡熟的慵懒道:“殿下终于回来了。”

“是。”空桐悦收回灵气,抚了抚它的头,玄龟神色畅然十分享受,“为何变成这副模样?你不可能迷失在魔气之中。”

“当年梦墟被破,万千怨灵涌入,若老朽不选择与梦墟涯一同沉睡,恐怕如今已没有这个地方了。”

空桐悦当即了然:“你想慢慢净化,但是数量超出你的极限,加上没有黄泉协助,魔气郁结体内,最后自己也迷失了心智。”

玄龟道:“若老朽始终沉睡也是不打紧的,直到殿下回来,打破了平衡。”

“无妨,往后有我。”她说得随意,却叫人分外安心。

玄龟背上缠伏的玄蛇同样长着一双美丽的碧眼,它的声音略显尖细,也更加年轻,看向言景焕道:“这是何人?”

空桐悦道:“人界认识的修士,这小子……你们可有瞧出什么问题?”

仔细观了两眼,玄龟疲惫地耷拉着的眼皮倏然精神地抬起:“这不……”

玄蛇猛地用蛇身缠住玄龟脖颈,扼住了它后面的话,抢过话茬道:“这不就是普普通通的修士么?”

“是么?可他竟能随我进入梦墟涯,容貌还与闻尧有些相似。”空桐悦说出自己的顾虑。

玄蛇道:“人族众多,相貌相似者也非罕见。至于进入梦墟涯……如今轮回崩溃,灵界破碎,扶桑也不在了,或许梦墟涯也应允某些魂魄入内也未可知。”

也是,言景焕是判官,为轮回判决善恶,这么一想确实有些资格。

空桐悦一向信任玄武,它们自鸿蒙诞生,几乎与扶桑神树和轮回同寿,极为可靠。

玄龟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故意流露疲惫道:“目前暂未看出不妥。待过些时日,老朽身体恢复全了再仔细瞧瞧。”

空桐悦颔首:“你且将梦墟涯净化,我会再来。”她在言景焕身畔蹲下便要离去,玄蛇忽然又喊住她:“殿下,青龙它们……”

“放心,我会一一寻回。”

玄武不再说,目送他们消失在原地后,玄龟才拖着声音慢吞吞地问:“他们的魂魄上层层红线那般抢眼,那人分明是与帝姬有婚约的仙域少君闻尧,老朽不可能瞧错,为何不让说?”

玄蛇晃着蛇首,一副“这你就不懂了”的老沉模样:“你没见闻尧仙君只以身外身伴帝姬左右?既然他想隐瞒,定有他的道理,保不齐是他们的夫妻情趣,为何拆穿?”

玄龟真想回一句“神tm夫妻情趣”,最终憋住爆粗口的冲动,忧心道:“可帝姬若是有一天知晓,因此怪罪……”

玄蛇嘿嘿一笑:“那与我们何干?你方才也说了,身体不适暂时未瞧出端倪,非是故意隐瞒。”

玄龟老实厚道,心下觉得玄蛇此举有些圆滑,但它一向感知敏锐,不曾觉出闻尧身上的恶意。

人情世故它确实比不上玄蛇,若他真有什么苦衷,成人之美确实也未尝不可。

——

言景焕在房内睁开眼时,天光将将破晓。

他探查一番身体状况,为救空桐悦,以灵力直接化武器实在是损身。

他穿好鞋,盯着黎明时分的东方,忽闻房外一阵脚步声,他心头一跳,身子起来寸许,又发觉那并非空桐悦的脚步声俊眉顿时皱紧。

披衣而起后匆匆推开门,就见两丈晨光下,一个身材纤挑的女人站在院内。那女人同样着一身暗红官袍,阳光下,低调典雅的金色暗纹愈发明显,黑发高高竖起,金色发冠上一只展翅欲起的鸟,衬得她英气十足。

但这装束仅算锦上添花,叫人惊叹的乃是那张脸,剑眉凤眼一派的潇洒,柔中带刚十分有劲。

言景焕却并未因这飒爽美人的出现展露多少喜悦,反而道:“云判,在下说过若要入宅内,还请通报。你这已算擅闯了。”

云初绣装作未闻,望着空桐悦所在厢房道:“房内是何人?”

“认识的故友,在此借住些时日。”

“故友?男的女的?怎么认识的?为何要借住?寻个他处不行么?”

急慌慌的一串问题让言景焕剑眉锁得更深:“这些与你无关。”

云初绣咬着粉唇道:“你隐姓埋名下界,在这人间谁比我更了解你?难道我们相识千年,我还没有资格问一问你近况了?当年我救你一命,耗了多少天材地宝?我也不指望你报答,可如今只是询问你近况也不可以了?”

言景焕当即沉默。

云初绣心下便更为得意。那件事发生之前,无论她如何追求这个男人,他都当自己是空气。可现下,只要她提起,言景焕便是有再多反应都不得不收敛。

“好了。多少日子不见了,我甚想你。”云初绣上前,亲昵地挽住他手臂,正依恋地靠着他,那紧闭的房门便吱呀一响,空桐悦眯着眼走出来,外袍松垮地披在肩上,原本疲倦疏怠的容色见着那亲密依靠的两人,顿时一惊。

言景焕心头一跳,正待挣脱,不想云初绣反而搂得更紧,笑靥如花地对他道:“这位姑娘便是你说的故友么?也不提前与我说一声,我也好招待招待。”

空桐悦歪头打量她,面无表情道:“那你现在该知道了吧?我要吃宿仙楼的蟹黄包和茶果子,设宴时务必点上。”

云初绣一愣:“什么?”

“不认得宿仙楼么?本地最有名的酒楼。”空桐悦走下台阶,打了个哈欠,“不是想‘好好’招待我?给你机会可要珍惜。”

“你……”方才那就是客套一句,哪里想到这女人这般没眼力见,直接讨得一桌菜,还义正言辞地吩咐起她来了!她一时无法招架,气得花容失色。

言景焕心想;不愧是她。又听空桐悦毫无情绪的声音对他道:“送壶热茶。”

而后便是重重的关门声。

看来气得不轻。

言景焕无奈地叹气,忙将云初绣推开,打井水烧热水。

云初绣跟着他,气恼地道:“那女人到底什么来头?!竟敢使唤我!!”

言景焕将清凉的净水倒入泥炉中,点火烧水,一边漫不经心道:“她不使唤人才不正常。”他语气忽而肃冷,“还有,烦请仙君往后莫要越界,做些引人误会的事。”

云初绣觉得好笑:“引谁误会?方才那没规矩的女人么?”

本只是带着火气随意一问,因为她认识闻尧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在意过谁。哪知下一刻,他便清清楚楚地道:“是的。”

那一刻,云初绣忽然觉得有什么本就布满裂痕的东西狠狠碎了。

他……他居然说自己在意那个凡人!还是个筋脉寸断、无法修行的废物!

想到自己堂堂瀛洲仙域少君,抛却荣华富贵的生活,放弃仙脉广博的洞天福地,跟着他走南闯北建立地府,付出了多少年华与心血,可最终不过换来一句“莫要越界”。

若非她当年知晓闻尧化身下界执意跟随,如今早已成为瀛洲之主!

云初绣忽然想,自己的付出真的值得吗?!

值得吗?谁又能予她答案?

她只知道,自己与闻尧也算青梅竹马,她从小便深切体会这男人是难以动情的。她或许是专情,也或许是出自本身的骄傲,她总执拗地想打动他,可云初绣明白,自己甚至无法令他的眼神产生一丝动摇。

从前她还会问,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走进这样坚如磐石的心间,可现下她似乎有了答案。

“你……你喜欢那女人?”云初绣心头绞痛,难以置信地问。

明艳的炉火将言景焕刀削般的侧脸映得一片暖红,他颜色柔和,带着从未见过的温柔,琥珀色的眼底却也尽显迷茫:“我……我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很在意。

或许是愧疚,或许只是为了完成与神使的交易,总之他不想空桐悦受伤,更不想见她伤心。

哪里是不知道?!已是如此显而易见的事了!

云初绣恨恨地咬着银牙,她偏要看言景焕迷惑,一辈子参不透这份胡闹的感情最好!

只要不曾下定论,她都有机会!

她握紧最后一场陈旧的底牌:“你口口声声让我莫要越界,可你可别忘了,我于你有救命之恩!我只是想在你身边陪陪你,也不行么?”

这样卑微,让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可言景焕却眉头微挑,像被提醒了似的,说:“说起这件事,那日我在崇明湖畔醒来,第一个便看见了你,你说我遭雷劫重伤昏迷,你救了我可是真?”

云初绣心头咯噔一下,不明白闻尧为何在这时候突然细细问起此事。

那日在崇明湖……

她紧了紧手,坦荡地扬起脸:“当然是真!你重伤不治,是我照料你半年有余。难道你怀疑我?”

言景焕微微一笑,笑容却没有丝毫温度:“那我想问一问你,当时我伤情如何?具体何处受了重伤?服了什么丹药灵药?可有药浴?可有外敷之物?为何对此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一连串的问题箭弩连发,根根致命,让云初绣喘不过气来。

本以为捡了个大便宜,又本以为他看不起这份“搭救”,她只得遗憾又懊恼地不去细细琢磨,哪像杀了个回马枪,还是时隔五百年!

面对言景焕尖锐的注视,云初绣飒爽美丽的脸终于露出些许颓色,勉强道:“这事情都过了五百年,我哪里记得那么清楚?再者,我已经解释过,你对此没有印象只是因为你时常昏迷……”

“是么,”言景焕温文尔雅道,“可最近我的梦中总浮现那段时间的些许记忆,频繁出现的一张脸,却不是你。”

“那……”

就在这时,紧闭的厢房之中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起初的言景焕:我跟她没感情,趁早离了。现在的言景焕:离我远点,我怕她误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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