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剑光晃惧少年心

涉过漫漫荒原,他们最终来到一座小山前,同样是枯黄的野草爬满山体,遥遥望去,除了高一些,和一路走来的风景别无二致,只是这小山偏长,山顶圆得十分均匀,再细看倒像是一根倒塌的柱子。

玄武缩小了模样,正在在那山前等着他们。

言景焕见了玄武,冲对方拱手行礼。

玄龟背上的玄蛇嘶嘶吐着蛇信,深黄的竖眼饶有兴致地打量言景焕。

玄龟则和蔼道:“这位小兄弟,上回见面仓促,老朽玄武。帝姬孤身一人在外,老朽甚是担忧。若帝姬身处险境,劳烦你帮她一帮。”

“那是自然。”言景焕忙郑重抱拳。

空桐悦则是不悦:“就人间这破地,能有什么危险?快说叫我进来做什么。”

玄龟望着面前的山坡道:“就是这儿了。”

空桐悦当即顿住,难以置信地指着面前的山体:“你说……你说这就是……”

玄龟颔首:“其他部分都消亡了,只剩靠近树根的这截,若是你我没有回来,再过几百年,怕是这么点儿也要不见了。”

言景焕心下疑惑,不知他们所指为何,可他当即注意到空桐悦的背影狠狠颤了颤,像是卸去浑身气力一般,薄削的双肩突然垂下,袖子里的手死死攥紧,像是望见至亲之人的荒冢,连扬起的发丝都诉说着她的无力和痛苦。

她如一只熠熠闪光的羽毛轻盈落地,窸窸窣窣的,赤足走在草地上,一步步靠近那座山坡,跪在了它面前,虔诚而沉默地低首抚摸着它。

言景焕和玄武不约而同走得远一些,不敢打搅。

从远处看去,那座山坡真实的形状才更清晰些,言景焕半晌道:“那是……树么?”

“是的。”玄龟道,“那是扶桑树,是混沌初开时女娲神亲手种下的神树,连接着神界和梦墟涯。帝姬便是在这棵树中诞生的。

“扶桑树是梦墟涯的核心,只有通过神树,三界才能拥有源源不断的品质最纯的黄泉水,净化万灵罪孽;帝姬也需要依靠扶桑树修养,否则修为怕是难以恢复完全。”

难怪。

当年神使——御鹿执吟赐予他红莲业火与黄泉水,帮助他建立地府,指引游离三界的亡魂进入轮回,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黄泉之水一天比一天浑浊,代表罪恶的彼岸花与日俱增,更恐慌十八层地狱终有一日囚不住那些不灭的黑暗浑浊。

神使不曾与他说过这些,更不曾回答他的疑惑,原是因为神使也束手无策。

梦墟涯是轮回之始,却崩塌了。

扶桑树乃黄泉源头,却枯败了。

这炼狱般的三界,在秽恶中沉浮了数百年,难道真的没救了么?

言景焕一向无心无情,他位高权重也强大,这些疾苦与他也并无多大瓜葛,他建立地府也只因那是神使所托。

只因神使说会助他入神界。

他其实与这些无法共情。

言景焕模糊地在树干下捕捉到一团白影,似在微微颤抖。

在哭么?

他的心一点点被揪起,忽感身体某处跟着无可遏制地疼,撕裂似的疼,刀剐似的疼。

他不由问:“神树如此,可还能修复?”

苍生浮沉与他无关,他却不愿她落泪伤心。

玄蛇道:“难说!我们检查了好几回,扶桑神树确实是死去了,感受不到一丝生机。”

玄龟感叹道:“枯树开花,败木发荣,只能静等天命了。”

——

同一时间,荀河城西市一角。

这会儿才戍时,若是往常,街上当是行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凡,可近日城中宵禁执严,惨白的月光罩着空荡荡的街市,白日一些商贩支起的摊位凌乱地堆在街边,破败的竹筐在晚风中簌簌滚了一路,与忽飘忽落的旧灯笼撞在一起,最后滚到一双漆黑的靴尖前。

尹司重将竹筐踢到一旁,手搭腰间勾魂锁,背影如出鞘利剑,锋利凛冽,俊俏无比,查探四下的目光似搜寻猎物的猎豹,犀利又严肃,不放过分毫异常动静,却让后头跟着的潘元庆与丁魏二人白眼频翻。

丁魏为潘元庆打抱不平:“一个刚进地府不多久的小崽子,就靠着点关系坐上主管副手,若非潘哥你瞧不上,还轮得到他来发号施令?”

那日因受不住空桐悦来自灵魂的压迫,潘元庆一张脸硬生生被嵌入地去,将班房的地板都撞出一个浅坑,两侧颧骨、额头红肿未消不说,到现在鼻梁上还包着纱布,滑稽得紧。

他闻言,亦是装模作样不屑冷哼。

不过他们心知肚明,这主管副手之位非是潘元庆不愿做,而是早已打点好关系,眼看就差主管徐陟点头。

不想那日得罪了空桐悦,言景焕一个眼神丢给主管徐陟,潘元庆莫说升职,险些丢掉饭碗,副职干脆也一锤定音给了行事稳重且能力超群的尹司重。

还是徐陟念在近日城中动荡,地府人手不够,才勉强留下他们,但已与实习鬼差无异,每夜都要跟着尹司重夜巡,全权听他指挥调遣。

尹司重自然听见他们的嘀咕,但他一向觉得与这些人计较很是掉价,只当耳旁风。

倒是他们一直欺凌何喜的事令他十分恼火,不过言景焕为空桐悦出头,也算帮何喜出了一口恶气,他自不会再落井下石。

“姓潘的去东边,丁西边。”尹司重指着方位,面无表情下令。

潘元庆恶狠狠咬了咬牙,人命地钻进漆黑的冷巷,将堆在角落里的破烂踢得砰砰作响。

黑暗中,他神色阴冷,透睨着外头的尹司重,暗暗道:让你嚣张,届时有你好看!

“站住!”

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在这万籁俱寂的无人街市简直如平地惊雷,分开搜查的三人不约而同看向声音所来之地!

“走!”

尹司重一声令下,潘元庆与丁魏也顾不上恩怨,当即追上前。

只半条街,他们便见几个同着黑红劲装的修士,与一个素衫的男子缠斗一处,剑光纵横,皎洁的月光还明晃晃地将那男子周身飞舞的几个彩色人偶照映!

皮影人偶?!

水鬼娟儿伏法,抖出使皮影的魔族,以及李翰学道自己乃是与陈秀秀同看皮影戏时受伤中的魔气,“皮影”这么大的特征自不可能被放过。

地府发布通缉令,全城严查皮影商贩!

如今他们见着皮影都是一激灵,三人毫不犹豫便摘下勾魂锁加入战斗。

那修士之中一名大汉见了他们,当即喜笑颜开,声如闷雷:“是地府的兄弟啊!这人以皮影人偶潜伏一户人家,我与几个弟兄蹲守两夜才将他逮住!”

尹司重低着头,背对着对方的双眼是紧闭的,他颔首:“一起上!”

却见那素衫人往后一退,周身几个皮影人偶一齐上前,这些看似小而柔软的皮影打上去却如钢铁磐石,异常坚硬!手中装饰的武器竟也流光溢彩带着法力,几下便将那些修士打倒在地!

眼见要陷于危难,尹司重一个灵活的闪身,手提勾魂锁便上前,护于他们身前正待发力,他睁眼的闲暇,余光之中猛地亮起一串剑花,他错愕地瞧去,就见潘元庆不知何时拔出了灵剑,朝这儿丢出了一道漂亮的剑芒……

——

翌日一早,空桐悦自房内出来时,不再见昨夜于梦墟涯的黯然悲伤,但精神多少带些萎靡。

言景焕自不会再提起,正欲上街觅些美食哄她高兴,二人刚出了门,何喜便匆匆找了上来,大清早的,她不知忙活了什么,已跑得满头大汗。

“这是怎么了?”言景焕道,“难道发现魔族下落了?”

何喜喘着粗气摇头,还未等完全缓过劲儿来便迫不及待道:“言判……快去……快去万徽楼……”

半途折去了万徽楼,三人还未到楼门前,蓦地一串恼火的咒骂从其内传出,紧接着一个人直接被推出大门,险些被门槛绊倒,勉强站稳,俨然是尹司重。

看热闹的路人里里外外很快围成了厚厚一圈,楼上的也纷纷探出头来看好戏。

“我的弟兄无需你慰问,请你离开。”就见一个大汉走出门,挡在门口,冷酷地将尹司重瞪着。

几个万徽楼修士上前,几张嘴小心翼翼地劝说:“算了老吴!”

“他也不是有意的,也是路过搭把手。”

“老吴,闹得动静大了,楼主知道了可不好善了!”

“是啊,毕竟是鬼差!闹到地府去,咱们往后可如何与他们合作?”

“算了老吴!事情都发生了!”

……

这吴姓修士原本也并非气到失去理智,但听“毕竟是鬼差”,那点怒火反倒被泼了桶油,恶声恶气地讽刺:“还鬼差!还为百姓服务!就因为他!我手下兄弟三个重伤躺在床,还有一个就剩一口气!就因为他没本事还强出头!我真是错信了人!

“拔不了剑你做什么修士!?看不了剑光你做什么鬼差!你滚回你娘肚子里吃奶啊你!”

说到气头上他逐渐失去了理智,灵力猛地一震,嚯地将周围劝解的人震开!

尹司重被老吴揪住领子,面对那磐石般的大拳,却木偶似的不挣扎也不闪避,就这样无动于衷地任其摆布。

这副任人打骂的架势简直又是一团助燃的干柴,老吴本还有些犹豫的拳头,终于是卯足力气直接捶了下去!

“啪!”

在场者不由都倒吸一口凉气。

然而血溅之景却并未发生,却见一红衣青年猝然出现,手掌白皙,看似软绵斯文,却稳稳接住了老吴全力挥出的巨拳,言景焕倜傥英俊的脸上盈盈带笑:“还望这位大哥稍作冷静。在下地府判官言景焕,有什么事同我说便是。”

“你……”老吴一听是判官,失控的怒意瞬间被浇灭大半,悻悻地收回手,粗声粗气地道,“我吴晟敬你们地府,你们为荀河百姓劳碌,你们是顶辛苦的。但不代表什么都能原谅!”

“这是自然。”言景焕望望四下,“此地人多,我们进楼详谈。若我手下差使有错处,本官定不会偏袒,会给你一个说法。”

吴晟勉强拱手,与言景焕一道入内。何喜忙上前,含着泪为尹司重拍掉身上的尘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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