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18

听说车里坐着元贞公主,守宫门的侍卫上前确认后,便以极快的速度核查了众人腰牌,给予放行。

马车继续往前走,走进第二层宫门时,遇到了一群人。

是几个内侍。

为首的是个蓝衣内侍,后面跟着几个灰衣小内侍。

“是马押班。”绾鸢探头看了回来对元贞说。

马安福三十多岁,长相斯文,身形瘦长。来到车前,他先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方说道:“金明池发生混乱,又走水烧了半条街,听人说公主今晚也去了夜市,圣上实在放心不下,便使了小的去看看情况。”

元贞在绾鸢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同时,心思急转——

宫里人说话从来是能说一句,绝不说多说第二句,但凡说出的话皆有含义。

听人说?

听谁说的?

正如她方才所言,那杨變是个倒霉的,今天晚上的事明显又是有人给他使绊子,不然也不至于事情刚发生,就被捅到宫里来了。

之前那权简只说送她回宫,不提送她回琼林苑,元贞便心有所感,知道对方是打着求她帮忙解围的主意。

不提今晚之事到底怪谁,爹爹能知晓她今晚也去了夜市,说明有人特意在他面前提到她。

既如此,那名妓效仿她之事必然瞒不住,显然她也被牵扯进来了,就是不知牵扯到何种程度。

“都这么晚了,这事竟也惊动了父皇?”她不提自己,只问谁把已经下匙的宫门叩开。

马安福显然听懂了,恭敬道:“吕相公、陈相公、王相公、刘中书等几位相公都来了,还有数位御史和谏议大夫。对了,权少保也来了。”

说到这句时,他看了看不远处的杨變。

好嘛,执政的相公们且不提,谏议大夫她实在太熟悉了。

“去福宁殿。”

.

元贞坐上肩辇,其他人随行在一侧,很快就到了福宁殿。

此时的福宁殿,一改往日这个时候的寂静,殿内一片灯火通明,殿外每隔一段路就站了两名内侍。

还未进殿,就听得里面传来的振振有词。

“……公主身为皇女,不知谨言慎行,处事高调,惹来妓子效仿,以至于人群轰动,发生踩踏……”

这些话有些耳熟了。

元贞侧首,和看过来的杨變对了个眼神。

“秦台谏,你先停停,难道现在不该是追究为何发生会这等事,发生此事时负责巡守的禁军在哪儿,怎么总抓着一个妓子说事?”

“难道此事与元贞公主无关?不是因为公主处事高调,何至于引来妓子效仿,酿出这场祸事?臣早劝谏过圣上,皇女当谨言慎行,恪守女德……”

“你们……”

马安福垂首走进去,打断了里面的说话声。

元贞紧随其后。

“爹爹!”

“圆圆!”

穿着深蓝色常服裸着发髻的宣仁帝,显然是被人突然请过来的。见到元贞,他明显松了口气,招手道:“快,过来给朕看看,可是伤到了哪儿?”

元贞走到近前,径自半垂着脸,也不说话。

宣仁帝看女儿——

虽披着披风,但难掩狼狈之色,发髻乱了,脚下的鞋也不对,一看就是民间之物。再看看手,上面还有些脏污和蹭伤。

“还有哪儿伤着了?”

“女儿无事,幸亏当时遇见了杨将军……”

宣仁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让内侍搬来一张椅子,见元贞坐下后,方转头看向下方。

元贞的目光也随着他一同看向下方。

年纪老迈但八面玲珑的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吕高逸,尚书左丞王长旭,尚书右丞陈志业,中书舍人刘承载,三司之度支司副使宋纶,以及枢密院使李觉,副使权中青。

还有若干她并不认识的官员,但看他们的站位,应是言官。

除过言官,在场这些人俱是大昊的执政官,说是朝廷梁柱也不为过。他们或是淡定自若,或是冷眼旁观,但无一例外都是从容有度,自带稳重气场。

这是大昊文官一贯的气质。

场中除过杨變,只有两人是武官。

一个便是权中青,他一张黝黑四方脸,浓眉虎目,相貌威严,眉心有深深的川字纹。身形高大粗壮,却因为有些瘦,有些瘦骨嶙峋之感,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气势。

另一人便是步军司副都指挥使褚修永,三衙除殿前司,另外两衙非战时不设长官,副都指挥使便是最高长官。

只是此人并不与权中青或杨變站在一处,也不与文官站在一起,独立在一侧,容易让人忽视。

方才在殿外,元贞只听得殿中言官争吵不休,其他人倒不见说话,那这些相公们是来干什么的?

来福宁殿一路上,元贞都在想这事,现在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

“秦爱卿方才那话,朕听着不太顺耳,都知道民间百姓喜欢效仿宫里以及那些官员勋贵之家,难道就因为百姓喜欢效仿,所有人便闭门不出,不能穿衣不能配饰?”

姓秦的谏议大夫忙说:“臣并非此意……”

宣仁帝打断他:“天灾**本非人愿,不想想如何善后安抚受伤百姓,反倒在此追究是谁之责。是元贞之责?她不过在皇家筵宴上戴了件首饰,她怎知那妓子会效仿?还是那杨變之责?”

他指向杨變。

“事发之时他在当场,也是尽力救援百姓,还救下了元贞。诸位相公、栋梁、爱卿们,大晚上的叩开宫门,不议朝事,倒在此为了点小事各种争执,你们让朕说些什么才好?”

宣仁帝说得甚是痛心疾首,惊得一众大臣哪敢再言,皆是一鞠到底。

“圣上勿要动怒……”

“圣上顾念龙体……”

这时,一旁的元贞也掩面抽泣起来:“爹爹,女儿差点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你不知当时那情形实在太吓人,莫名其妙那灯架便塌了,人群仿佛疯了似的,又是惊叫又是乱挤……”

她哭得声音极小,又挺直了脊背佯装坚强,显然是在夜市受了惊,回来又憷了这些夜半叩开宫门没事找事的大臣们。

宣仁帝心中怒火蹭蹭往上冒,温声安抚她:“别害怕,我让刘俭先送你回去,再宣了御医来瞧瞧,你喝了安神汤,先睡上一觉。”

元贞擦了擦眼泪,乖巧地站了起来,任刘俭扶着往外走。

走到一半,她突然停下脚步:“还是不让刘都知送了,留他在爹爹身边服侍吧,女儿自己回去便是。”

显然她是顾忌此处还有这么多大臣,怕有用上刘俭的时候。

女儿无故受惊,又被人当面申斥,却还如此体贴细心,宣仁帝感慨之余,看下面的人更是不耐。

待元贞下去后,他蹙眉挥手道:“诸位爱卿方才在此争论了半天,也没争论出所以然。时候也不早了,明日还有早朝,诸位爱卿都先回去吧,善后之事交给步军司和上京府衙便是。”

圣上这般态度,一众大臣只能行礼后告退。

.

杨變闷声与义父一同往外走。

出了福宁殿,瞧见不远处廊庑下站着一个人,正好这时权中青正在与其他人寒暄,他往后撤了两步,绕开众人视线走了过去。

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跟。

走出一段,见避开了其他人的视线,元贞停住脚步,转身冷笑道:“杨将军,你可真是好本事!”

琼林苑那只知她去了夜市,却不知当时场面,所以不可能知道那名妓效仿之事。

宫里能这么快知道,那谏议大夫申斥得仿佛亲眼所见,显然有在场之人告诉他其中细节。

那么是谁说的?

设下此局的人不会提,如此大费周章就为了设计一个杨變,明摆着拉她下水,父皇为了袒护她,必然也会对杨變‘失职’视而不见,拉她下水等于这一番白设计了。

那又是谁?

拉她下水,且对己有好处?

只有权家!

权中青为了给义子脱责,因不知权杨二人在另一头求她出面说情的事情,于是便准备了个言官拉她下水,祸水东引。

.

宫道幽深,隔着十几步才立着一座照明的石灯,却因为夜已经深了,里头的灯油大概将要燃尽,显得并没有那么明亮。

朦胧的夜色下,她整个人灼如芙蕖,美目中含着锋芒。

这是杨變第一次见元贞公主如此锋芒毕现的模样,哪怕他之前数次无状,她也只是浮于表面的嗔怒。

不像此时,颇有一种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锋利感。

可方才她又为何在圣前帮他说话?

明明心中质疑是他这边拉她下水。

……

不远处,希筠撑着灯笼,眼睛不错地盯着那边看。又小声问绾鸢:“你说公主跟杨将军在说什么,竟把我们都支开了。”

绾鸢先是沉默,又说:“肯定是有重要的事。”

……

“你这是心虚了?”

杨變默了默,说:“不管公主相信与否,此事并非我义父所为。”

“我没有明说,将军又怎知我在说什么,如此解释莫怕是在掩耳盗铃?”元贞讽道。

“公主能想到的,杨某自然也能想到,”杨變说得很郑重,难得收敛了眉间的讥诮,显得很真诚,“但不管公主信不信,此事并非我义父所为。”

“你入宫后,并未与权少保有任何交流,又怎知非他所为,将军就算妄言也要动动脑子。”

杨變一窒,不禁摸了摸鼻子,露出一丝尴尬之色。

“我问了,义父说不是他。”

顾忌有他人在场,他与义父确实没有言语上的交流,但并不代表不能有其他交流。出福宁殿时,他就用眼神询问过了,当时他义父默默地摇了摇头。

这是父子多年来的默契,一时用言语却是说不清。

“怕是有公主的对头得知此事,想借机生事,却未曾想阴错阳差反而帮我解了围。”杨變猜测道。

元贞不置可否。

她确实有许多对头不假,可她的对头不可能会如此清楚当时状况。

即使假设对方或者有对方仆从在场,可当时发生那样的乱子,一时脱身不得哪能这么快就回去报信?

还能这么快就准备了一个谏议大夫,就为了对付她?

一阵寒风拂过,吹得两人袍摆翻飞不止。

春日里的夜,还是有些冷的。

杨變想了想,又说:“不管怎样,此事因我而起,杨某回去后定会详查,是时不管结果如何,都会告知公主。”

元贞默了默,俄顷后转身。

“不管如何,你又欠我一次。”

男主对女主态度不佳,完全就是迁怒了。大概就是被压迫者,见到了利益既得者,他对大昊朝廷及文官体系乃至宣仁帝,内心都有憎恶感,第一次见元贞又是那种排场,便迁怒上了。不过他现在对女主的态度已经转变了,就是嘴还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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