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个儿还晴空万里,夜间就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起早柔妃穿戴整齐被送回瑶禧宫,接着圣旨随之而至,简单的赏赐,没什么新意,位份上也不能再升,但是大太监的一句话却觉出恩宠来,“柔妃娘娘且慢,圣上特意吩咐,您不必跪着接旨。”
这是体恤她前夜的侍寝,宫廷中最不差的就是八卦,风声很快传了出去,高贵妃恨的撕扯帕子,暗自盘算下一步棋。
雨声渐歇,琴声却幽远,高高的阁楼之上,女子一袭素裙,勾着琴弦翻来覆去的弹着,节奏越发的快,也就代表她心越发的焦灼,不一会儿,德喜匆匆上来,她指尖未停,飞快的拨弄,突地抬起眼,轻飘飘的落在来人身上,琴音渐缓…
“帝姬…”德喜攀了高,气息有些不稳,刚才走的急,半边的肩膀都湿透了,“人寻到了…”
抿紧了唇,长长的裙摆拖在绣凳上,嘉熙能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儿,声音都是哑的,仿若也沾染了雨水,“寻到了?”
总算找到了…
德喜探寻的想弄清帝姬为何这样在意此人,规矩答道,“依帝姬所言,奴才去西直胡同寻了王姓人家,照她的描述,找到了一位,人就在楼下侯着,帝姬可需辨认?”
琴音骤停,敛下神色,有些神思不属,那个男人就在楼下?
他肯等?
那个男人的急性子她最通透,骨子里的霸道恶劣,控制欲极强,每次随他出门都阴沉着一张脸,匆匆去赴宴,常常半路就会被他攥着手腕拉回府,纯粹一个疯子…
论说重生这时,他应该还不是武安侯,权利也不是前世登峰造极之时,她不必怕。
“让他上来。”
琴音再次徐徐流出,雨丝纷纷里,嘉熙听见了那个男人的脚步声,浑厚有力,身体止不住的颤栗,曲声越来越烦乱,直至那人扑通跪下,低沉的恭敬请安,“拜见帝姬。”
嵇羌被带来之前便被吴总管声色俱厉的教训一番,大意是规规矩矩,万万不可惹怒帝姬。
男人跪着,腰背挺的笔直,并未露出畏缩之意,垂下的眼尾不由自主的瞟向前方的裙摆,簌簌的梨花瓣般素净,这是他最隐秘的偷窥,每次帝姬从他背上踏过,都觉得周遭空气变的凝滞焦灼起来,他知道自己不该,不该如此逾矩。
帝姬曾救过他的命,便是他的天。
缓缓俯身,将额点地,不敢再看。
噌的声,长长的琴弦竟崩断了,可想嘉熙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前世今生纷扰杂乱,恍惚间两人位置颠倒,她垂姿跪在冰凉的地面上苦苦哀求,甚至于拿自己去献祭,他贴近时呼出的滚烫的气息,他指尖插.入头皮时的麻意,他黑眸紧紧盯着她咬破的唇珠时的沉沦,那一切都如此清晰,不再是梦魇,不再是记忆,仿若烧开的水,浇灌的她浑身颤抖惶怯,难言的诡异的兴奋肆虐蔓延,眼前水雾掠开,逐渐勾勒出男人的模样…
“抬起头来…”
德喜惊讶的看了眼帝姬,再次在心里评估这个嵇羌的分量,怎么会令一向生性凉薄的帝姬如此在意?
几个字说出口时都是带着颤音儿的,却恰恰挠在了嵇羌的心尖上,只是此刻不待他细想,微微支撑着身体,将目光放在面前的白玉石桌之上,下巴抬起,露出一张脸。
自打将她接到侯府,那个男人就彻底撕去了伪装,像只不知疲倦的牲口,总是掐着她的脸厮磨,每次她都能从他的眸子里看清深藏下的欲和情,而如今,她却恍惚了…
男子身穿粗布麻衣,没有一处装饰,领口一直系到喉结处,眼窝很深,漆黑的眸底意外的透出抹冷冽的深绿色,她是知道他有胡人血统的,毕竟杀人如麻,以一敌十都很轻松,现在,他却温驯的像只圈里的羔羊,那双眸子里浑然都是恭敬顺从,没有一丝戾气。
德喜适时在旁侧解释,“他便是嵇羌,因私逃出境被下奴籍,遂无族谱。”
奴籍?
他竟是奴?
仿佛知道帝姬要问什么,德喜继续说,“他现下是府上的马奴,作为帝姬的脚凳使用。”
嵇羌仍是刚才的姿势,身姿挺拔纹丝未动,如今这样,不解帝姬为何意,却隐约的设想,是不是自己何处露出破绽,怕被驱逐回胡地。
胡人与大宋交好多年,井水不犯河水,近些年才辗转互通有无,宋人常买卖的是胡女,回府后当个玩意儿看待,生下的孩童无论男女皆下奴籍,嵇羌便如此,他生下便就是奴。
他认为自己胡人的特征并不明显,唯有眼底有些异色,不细看难以发觉,初入帝姬府不甚显眼,不知为何,被帝姬招来。
嘉熙却彻底陷入了沉默,她从不知晓那个男人竟然是奴仆出身,所见的他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偶尔哄骗她背的书都晦涩难懂,怎么会是马奴呢?
德喜见帝姬的面色几经变换,垂下眼细细瞧了眼地上跪着的马奴,没什么特别啊…
“帝姬…”
头痛欲裂的挥了挥手,德喜悄声将人带下去,许久才复又上来,见她仍蹙着眉心,想为此分忧,问道,“帝姬究竟为何寻这个人?”
为何?
她想寻到那个男人,将他的傲骨掰折,让他不能再侮辱自己,这是目的。
德喜不着急,等着嘉熙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不疾不徐的说道,“帝姬最近忧思过虑,可要请位御医来诊治?”
嘉熙也确实难受,这会儿觉得眉心一蹦一蹦的乱跳,脑仁儿疼的厉害,搭在德喜手臂上回了房,待御医来诊治过后,换了寝衣躺在拔步床上,睁着眼空洞的望着帐顶的穗子,脑子浑浑噩噩的都是那个男人…
这夜绵绵细雨没有停,嵇羌回去后便被吴管家叫去,二话不说跪在廊下罚了整夜…
这几日嘉熙都在府上养病,内室里除了股冷梅香还夹杂着中药的味道,她不喜欢喝药,前世因着在道观冻坏了身体,甫到换季就会得次伤寒,又不正经喝药,总要拖很久才能痊愈,后来被男人发现,连带着病中都被拖去敦伦,她哭的凄惨,那个男人却点着她鼻子凶狠的威胁,若再不好生喝药,就将她锁在床上,什么都不许做,只陪着他胡闹,这哪儿是正经人能说出口的,她便老老实实喝药,最为痛恨的是,喝完了苦药汤子,还要喝他所谓的补药,简直双重的折磨,想想都渗人…
这会儿子没人逼迫,便趁德喜不防备将药汤浇了花,随后坐下翻看最近的宴会帖子。
自打万寿节上父皇选了母妃侍寝后,宫中的风向一下子改变,崇敬帝接连数日翻了柔妃的牌子,而高贵妃却因善妒被禁足宫中,嘉熙怕宋麟那边出事,派人勤盯着些,只头一日和三皇子拌了两句嘴,再就没什么争纷。
皇后和四皇子一贯低调,这个时候也不露面,任凭柔妃一枝独秀。
细想下来,她手中竟没有一个可用之人,除了祖母留下的德喜。
因着不出门,长发披散着用根丝带拢在脑后,雪菊纹的薄罗短衣,盘扣中间镶着珍珠,简单系着几个,下身是宽腿的绫裤,一直垂到脚腕,室内都是绒毯,她很少穿鞋,雪白的足背弓起,抱着双膝想接下来宋麟该走的路。
高贵妃生育了大皇子和三皇子,在父皇心中的分量不轻,想要将她彻底打入深渊,估计要耗费不少心力,上一世那个男人很少对她说这些事,只有高贵妃下诏狱的时候,问过她想如何处置,那时她还适应不了两人的关系,只道让人死了就好,却被那个男人按在贵妃榻上骂句心软。
确实,心软成不了大事。
想要扶持宋麟登基,兄弟阋墙是定数。
日后无论谁登基,都不会留下祸患,所以,她现在急需一个心狠手辣的刽子手,而这个人,非嵇羌不可。
下巴抵在膝盖上,牙齿咬着唇瓣,慢慢的撕咬,上一世那个男人为了她选择站队宋麟,想来是极其喜欢的,床榻之上的甜蜜话更是没少说,心狠手辣张狂不可一世的武安侯到了夜间就成了大型犬类,磨人的很,也正是那夜夜的相处,让她最后狠不下心杀他。
“查出来了吗?”
德喜端着晚膳进屋,伺候她用膳,听见帝姬问,将打听来的事情说出来。
嵇羌是胡女所生,原奴籍落在北地一户监事府中,因主家遭难,遂才辗转进京,入了帝姬府,直至到今。
嘉熙搅合着碗中的汤,暗自想,难不成上一世那个男人早就对自己有那种心思,所以后来见她送上门才顺水推舟,毕竟她真的觉得那时候的自己丑陋无比,面容衰老,连鬓边都有白发,且身上还有褪不去的疤痕,尤其被扎穿的手腕,连她瞧着都恶心,但他却爱不释手,常常睡着后都牢牢攥着…
且不说为她筹谋大位,单单那几次的以身相护,便可窥见他的真心。
若说用人,他定不会背叛自己,嘉熙喝了口汤,汤的味道很淡,燕窝已然化了,入口甜丝丝的,是啊,如今这样,不是正她心意?
屈屈一马奴尔,任她帝姬之尊翻云覆雨,握在掌心里随意挫折,前世经历的那些屈辱,她会一一奉还,顺便,让他好生尝尝大宋帝姬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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