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病来如山倒

城里所有的名医和随军的军医,大约十几号人,昼以夜继地对小银瓶里的东西进行研究。

周大夫今年已经八十二岁高龄,曾是太医院首,行医近七十载,治好了许多其难杂症。

他离开太医院后又在多地行医,最终来到了坤州。他的话,无疑是权威、是不容置疑。

周大夫拄着拐杖向我汇报研究的进度,我让艾维斯搬来座位,但老先生脾气执拗,执意站着,说是要等他研究的结论被证实可行,才受我这张座位的礼。

大夫们研究的结论有三:

一、银瓶里的药物是被浓缩的。如果兑水,可以治好超过十人;

二、大部分药物的种类和剂量已经被反推出来,但还有一小部分含量过低,无法分辨;

三、瘟疫的确是通过家禽传播的。

周大夫又向我说了几点他的顾虑。

“殿下,把同样十人份的药物提炼出来,我们是不可能放进这样一个小药瓶里的。如果西域人已经掌握了这样先进的提纯技术,那么一旦陷入战争,他们所需要携带的药物体积,只会有我们的三分之一那么多。”

周大夫又给我举了例子,“平时我们常说煎药,说几碗水熬成一碗水,其实本质也是为了提纯。药膏和药丸则是提纯后产物。他们制药的技术比我们先进。”

我知道周大夫话里的意思,如果药品可以被压缩,那么是否别的东西也可以这样被压缩?

如果粮食也可以这样被压缩,那么减少的军费,是数以千万计的。

我问周大夫能否给我一些建议,周大夫捋了捋胡子,和我说了六个字。

——重启丝绸之路。

阿银对周大夫的提议赞不绝口,如果丝绸之路重启,那么像他这样的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来到中原,而不是偷偷摸摸地冒着生命危险,从处于战乱的边境偷渡进中原。

苏誉清翻了个白眼,泼冷水道,“天还没黑呢,怎么就做起梦了?”

我叹了口气,没人比苏誉清更清楚朝堂里的利益分配,重启丝绸之路是不可能的。

一个月后,瘟疫的危机解决了,同时,童淮的第二批粮草也送到了。

坤州城内一片欢欣鼓舞,甚至连青楼都开始开张营业。

第二批粮草是周边三个州凑来的,童淮的信里也有些怨言,表示自己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和首鼠两端的凌驭风不是一路人。既然和我坐了一条船,就不会背叛我。

但童淮也表示,中央送去的粮食和凌驭风的银票,他会暗中派人去查,叫我不要担心。

放下童淮的信,我只觉得头痛。

我好像解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解决。

我看不透人心,读不懂政治,算不到别人的阴谋。

我还是跟以前一样没用……

我让人把秦立本喊来了坤州,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知书达理,不卑不亢。

我问秦立本,最近读了什么书,学会了什么道理。

秦立本说,他最近在读史,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至于道理,其实道理大家都懂,只是愿不愿意去做。

这样的通透让我十分敬佩。

我又问秦立本,你已经和同龄人玩不到一块去了,因为你接触到了大人的世界,你不能知道我们在想什么,你不会害怕吗?

秦立本笑着说,谁又能看得透人心呢?我看不到你们的,你们也看不到我的。

说这话的时候,秦立本的眼神空旷辽阔,能装得下山河。

我知道,他必定是相才。

我和秦立本走下城楼的时候,艾维斯牵来了马,接着递给我一个水袋,我打开一闻,是中药。

艾维斯无奈地说,“最近您总咳嗽,我煮了一些清肺的药。”

我有些困惑,“我有咳嗽吗?”

秦立本骑上马,“有,你刚才也咳了很多次。”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药喝了,艾维斯又给我个蜜饯,甜甜的,挺好吃的。

艾维斯在前面牵着我的马慢慢走,秦立本一个人骑着马跟在后面。

回府的时候经过了粮仓,钱粮官拿着账本满头大汗,他已经把绷带拆了,但烧坏了的耳朵却回不去了。

见到我,钱粮官像看到了救星,立刻跑了过来。

还没等我问,他便说道,“公主,这次来的粮食有问题。”

我立刻下了马,却脚下一软差点跌倒,艾维斯扶住了我,轻轻说,“当心。”

钱粮官带我们进了粮仓,他指着地上的木托盘说道,“这次青州送来的粮食用的木托盘,跟上次长安来的一样,都是松木做的。而且粮食的布袋子也一样。”

我蹲下身看那些木托盘,松木的颜色是嫩黄的,但是现在却多了许多褐色的痕迹,艾维斯凑近闻了闻,说道,“是血干了留下的。”

钱粮官走出门看了看四周,然后关上了门,接着走过来,轻声说道,“殿下,青州州牧将原本的返程粮送来了坤州。恐怕之前的押粮官凶多吉少了。”

秦立本听后并没有和苏誉清一样炸毛,只是略带惊讶的问道,“同样是朝廷命官,他怎么敢?”

钱粮官无奈地撇撇嘴,两只手交叉着套在衣袖里,“那青州州牧是当今贵妃和凌相的舅舅。”

我的头越发疼了,这个国家的蛀虫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突然间,我觉得心肺一阵刺痛,鼻子里好像有什么液体,打了个喷嚏,下意识用手去擦,那液体却是紫红色的。

艾维斯好像说了什么,但我没听清,他的声音在那一瞬间好像是从水里传来的一样,透着回声。

然后我的眼睛一阵发酸,没办法聚焦看清东西。

再后来……我失去了知觉……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御花园的池塘,柳树旁的秋千。

我慢慢走起过去,看到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坐在池塘边哭泣。

或许是听到了声音,她回过头看向我,脸上还挂满了泪痕。

那张稚气的脸,我曾经在铜镜中看到过无数次。

我走过去蹲下身,替她擦去了眼泪,“芙蓉,不要哭,以后都不要哭。眼泪不是武器,它没有任何的作用。”

她抽泣地说道,“可是嬷嬷们都说,男人一看到女人流泪,就会心软了。”

“这是荒谬的!女人不应该成为男人的玩物,不应该用示弱来企图获得男人的同情和爱。一个真正爱着你的人,不会舍得让你流泪。”

她将眼泪擦去,抬头问我,“那我……该怎么做呢?”

“变得足够优秀和强大,找到一份平等的爱情。”

她低下头,有些自卑地说道,“我怕我做不到……”

我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不……你做到了。”

梦境像琉璃掉在地上,碎成了无数小片。

我睁开了眼睛。

小囡正在给我擦身体,我的突然醒来让她吓了一跳,她不敢相信地喊道,“公主殿下?”

我想回应她,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向她眨了眨眼睛。

小囡眉头一簇,抱住我大哭起来,从她的自言自语里我才知道,我昏迷了四天五夜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我还是昏迷的时间更长,很多时候迷迷糊糊地醒来,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不能说话,也无法动弹。

医女说,是因为炎症。

我胸口的箭伤很重,虽然外伤结痂愈合了,但是内里的炎症一直都在。

之前的我因为瘟疫和攻城地事情一直强撑着,等这口气松下来了,整个人也就垮了。

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

又这么迷迷糊糊过了半个月,我终于可以自己动手吃一些稀饭和粥,但整个人依旧是混沌和无力的。

除了小囡,医女也搬来府里照顾我,厨娘也会学了帮忙煎药。

期间,似乎有很多人过来找我,似乎都是些火烧眉毛的急事,但是他们都被艾维斯拦在了外头,艾维斯很凶的责骂了那些人。

季真和苏誉清也来看望过我,季真似乎突然激动地说了些什么,苏誉清想拉他,却没有拉住。

我看到季真双眼通红,布满血丝。

季真说话的声音很大,那些密密麻麻的声音迎面扑来,拼了命的想穿过我的七窍钻进我脑子里。

但我喘了口气,那些字就飞远了。

我看到艾维斯从门口进来把季真拖了出去。

我听到了艾维斯从来没有用过的声线,那是很凶的、很严厉的、让人害怕的声音。

“季将军!你是成年人了!你可以自己做决定了!她病了,不要再为了逃避责任把担子扔给她!”

他们似乎打架了,我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最后的最后,其他人都走了。

艾维斯关上门,走了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发,有热热的液体从我眼睛里跑出来,艾维斯很轻的用手帕替我擦掉,“乖,你的病很快就好了。”

人在生病的时候,很容易就会变得绝望。

我觉得我不够好,也觉得我配不上他。

那种面对感情的自卑和胆怯又涌上我的心头。

我拉住艾维斯的手指,沙哑地说,“别离开我。”

艾维斯俯下身,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在我耳边说道,“好。”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艾维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些话本子,每天早上和午饭后都坐在我的床边,念给我听。

黄昏的时候,艾维斯就会离开。

又过了大约一个月,我终于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思考问题,开口说话了,只是身体还很虚弱。

小囡请了一尊弥勒佛放我屋子里,说我的魂终于被菩萨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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