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皇后有喜,可谓举朝欢喜,傅家的人更不必说了,一应女眷纷纷要进宫前去道贺。还是慈圣皇太后下旨,皇后妊娠反应大,身子虚,须得静养,不仅回绝了傅家女眷的探视,还下令皇后生产前不见任何外人,亦不参加任何庆典,宫里的大小事务暂交贤妃代理,皇后则安心养胎,直至诞下皇子。
为了使假孕逼真倒是做足了功夫,傅后又从养心殿里调了个老嬷嬷过来,经验十分老道,以便时时提点皇后,除了办事一向仔细又贴身伺候的莲心,傅衣翎身边伺候的其余丫头都瞒得紧。
那边傅云翎得了皇后有孕的消息,比自己有了身孕还高兴,巴巴地进宫来探望了。傅衣翎一直小心谨慎地防范着,又不见什么人,实在是有些憋闷得慌,听闻吴王妃觐见,也是高兴,连忙让人将其请进来。姐妹二人一见面,免不了一阵寒暄,坐在榻上,彼此问了近况。
傅云翎看着傅衣翎的肚子,打趣道:“看月份跟我差不多,前些日子也没个消息,还说我马虎,姐姐竟比我还疏忽大意!”
傅衣翎有些讪讪地笑了笑,带了几分心不在焉,“这也是没想到的事,前些日子老是胃口不好,请谭松诊过脉才晓得有了身孕。”
傅云翎也经历过妊娠反应,倒是理解。这时,莲心进来端上一些水果点心,傅云翎顺手就剥了一个橘子,分一半与傅衣翎,傅衣翎摇摇头:“我素不喜吃酸的,你自己吃吧。”
傅云翎收了手,掰了一瓣橘子吃,又拿了一分糕点,“我以前也不爱吃酸的,可自从有了肚子里这小家伙,就格外爱吃酸食,如今胃口也是出奇的好。”
傅衣翎打量了一番云翎,几日不见,她的身量就已见长,本来就有些婴儿肥的脸更添了几分肉感,遂笑道:“确实是圆润了不少。”
傅云翎一听这话,立马瞪了一眼傅衣翎,“不许说我胖!”
傅衣翎抿嘴轻笑不语,傅云翎也不敢再吃东西了,放下手里的点心,掐了掐自己的腰,嚎道:“完了完了,我如今胖成什么样了,都不能见人了。”说着,又向傅衣翎讨招道:“姐姐,你说我怀孕这么长时间,要是载橪趁机在外偷腥怎么办?”
傅衣翎正欲喝茶,听了吴王妃的话不免失笑,吴王性子倒是比皇帝温厚敦实许多,可他毕竟是那样的身份,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如今是新婚,才未急于纳妾,等过些日子,就算吴王不开口,傅后也会着手安排。只是这些话傅衣翎不好直说,又怕不说的话,事到临头了傅云翎会受不住,斟酌了许久,傅衣翎才放下手里的茶杯道:“云儿,你嫁得并非常人,吴王若真有心,你何须操心这些,若无心,只怕你也奈何不了。”
傅云翎才高兴的情绪瞬间低落了几分,怅然道:“他如今倒是对我不错,可这世上美人如云,我只怕他经不起诱惑。”
傅衣翎笑道:“这不是杞人忧天,吴王是个厚道性子,与你的情谊岂是旁人比得了的?
傅云翎想想也是,便不再无事生端,转而叹道:“姐姐这么多年,是怎么忍得了皇上和别人好的?”
傅衣翎想到了沐霖,不免戚戚,俄尔道:“身在后宫,身不由己罢了。”
傅云翎一听傅衣翎这般说,心里不免有些不服气,“姐姐就是性子太软了,任由那些嫔妃骑在您头上,就说那个昭妃,上次这样无礼,还升了她的位份,日后岂不是更目中无人了!”
说起这个,倒让傅衣翎不解,沐霖方挑衅了自己,不久又与皇帝生了隔阂,将自己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若依沐霖的性子,断不至如此跋扈,往日不曾细想,如今是越想越蹊跷,沐霖这么做难道有什么苦衷?傅衣翎不免一惊,又思及近来皇帝不再临幸承乾宫,更笃定了心中所想。
傅云翎见傅衣翎有些心不在焉,不免问道:“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傅衣翎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无事,只不过有些乏了。”
傅云翎听此这才放了心,见傅衣翎神色不好,也不便多留,关心了几句便起身告退了。
皇后有孕,各宫理应前来探视,虽傅后下了令,怕惊扰了皇后就免了这些繁文缛节,但各宫还是会依礼前去道贺。前几日,诸嫔妃到了宫门,却都被挡了回来,沐霖见此,便放下心来,亦带了人参、鹿茸诸补品上门请安,拟将东西交给管事太就要告退。可莲心却忽然现身,至宫门口喊道:“昭妃且慢,皇后娘娘有请。”
沐霖自知躲不过,便听旨随莲心进殿,待一入暖阁,就见傅衣翎坐在榻上看书,看样子似是早等着了。沐霖屈膝行礼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傅衣翎放下手里的书卷,用眼神遣退了左右,方起身扶起沐霖,“有些日子没见,轻减了不少。”
沐霖轻松挣开傅衣翎的手,客气道:“劳皇后娘娘关心,许是天气转凉,略染了些风寒。”
傅衣翎心下一凉,“你是非要与我划清界限吗?”
沐霖淡淡道:“君臣有别,臣妾不敢僭越。”
傅衣翎压下心里的苦涩,放开沐霖,回到榻前坐下,徐徐道:“昨日我翻了敬事房的档,近一个月来,皇上一次都没有招幸过你,倒是贤妃与丽嫔颇受恩宠。”
这种事被拿出来说,沐霖有些难为情,傅衣翎却不打算放过她,“你明明才进了位份,皇上为何会突然冷落于你?”
沐霖自不愿道出实情,只中规中矩地回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妾不敢妄自揣测圣意。”
傅衣翎被这番敷衍的话惹得动了气,“你现在对我真是半句实话也不肯说了?”顿了顿,又忍了气道:“皇上对你的心思,别人不清楚,难道我还不清楚吗,若非你有意避宠,断不会到今日这个地步。”
沐霖自知瞒不过傅衣翎,便抿唇不语,傅衣翎心下一软,起身拉起沐霖的手道:“我知你当年进宫,是万不得已的,我在宫中亦有诸多不得已。”
沐霖不免凄然,“侯门一入深似海,何况这道宫门?皇后娘娘勿要旧事重提。”
同是天涯沦落人,傅衣翎岂会不知,可她怎放得下眼前人,傅衣翎不由得道:“我知道这些年,你表面风光,内里却未必不煎熬,你若有心避宠,我会帮你。”
“你怎知,这些年,我不是心甘情愿的?”沐霖有些恍惚,她也分不清自己的感情了。初入宫,她自是不情愿的,包括承欢于皇帝也是迫不得已,可皇帝待她太好太真了,她的曲意逢迎显得如此龌龊,不知不觉中,她也用真心待着皇帝,可真心是伤人的,她伤了皇帝,又伤了自己,还负了衣翎。
傅衣翎听罢,不禁心如刀绞,放开沐霖的手,“你对皇上动了心?”
沐霖早已分不清,她待皇帝到底是动了情,还是为了沐家、为了自保,她只能抿唇不语。傅衣翎见状,只当她是默认,又是伤心,又是气恼,“你真是糊涂!”俄而又道:“这宫里最要不得的就是真心,皇上要的也从来不是这个,她今日可以宠你,他日也可弃你如敝屣。”
红颜未老恩先断,这个道理她岂能不知,可身在局中,她又能如何?沐霖道:“皇后娘娘多虑了,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宫妃,皇上宠爱也好,冷落也罢,皆非我所左右,我只是尽好嫔妃的本份而已,亦望皇后娘娘莫忘了自己的职责。”
明明有另一条路可走,沐霖却始终不选,傅衣翎气极而笑,“好一个贤良淑德的昭妃,不仅甘当皇帝的媵妾,还替她操起了后宫的心。”
沐霖脸色一白,傅衣翎见状,又懊悔话说的狠了,心疼不已,便再也忍不住上前轻轻抱住沐霖,“是我失言了,我只是好不甘心,皇帝不仅困住了我,也夺走了你。”
沐霖哪里不知傅衣翎的苦,紫禁城困住了她们所有人,她既做不到承恩于皇帝,置傅衣翎于不顾,又做不到投靠傅家,背叛皇帝。沐霖不禁神色呆滞,喃喃道:“臣妾位卑人轻,不足皇后娘娘挂怀,娘娘如今还有身孕,理应与皇上同心一体,方是社稷之福。”
“以你的聪明,难道会不知其中实情?”傅衣翎苦笑道:“我与她之间是万不可能的,她恨傅家,亦视我为眼中钉,如今太后有意借我腹中之子立嗣,她心里恐怕更厌傅家一分。”傅衣翎怜惜地捧上沐霖的额头,徐徐道:“傅家与她,轻则分庭抗礼,重则你死我活,我不逼你站队,只望你能保重自个儿,别被她带入与傅家的纷争之中。”
这些日子,沐霖备受煎熬,太后与皇帝的责难接踵而至,唯有傅衣翎能理解她的苦楚,可她亦为傅衣翎的处境担忧,这才敞开心扉道:“有两宫太后在,皇上断不会为难你,只要你服个软,再加上我从中撮合,帝后修好,便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傅衣翎看着沐霖染上红意的眼眶,既心疼,又无奈:“我了解皇上,也了解太后和我父亲,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让步,我只是棋盘上的一颗子,不迎合皇帝,是我唯一的抗争。”
沐霖听罢,心痛不已,竟不知如何再劝,傅衣翎反宽慰道:“你不必担心我,如今有太后在,皇上亦不敢给我难看,我唯一不甘心的便是,任由她夺走了你。”傅衣翎眼含泪光,继续道:“原以为你在宫外,能得自由,不料也进了这牢笼,若你过得好也罢了,她却将你置于太后的非难之下,如今又移宠于其他嫔妃,弃你不顾,我如何能见你受这份委屈。”
沐霖抬手轻轻擦掉了傅衣翎脸庞上的泪,亦泪眼朦胧道:“ 东风恶,欢情薄。这大概就是命,如今我已为嫔妃,后宫荣辱沉浮,皆是寻常罢了,你不必为我担心,顾好自己才是。”
“若没有你,我如何能过得好?”傅衣翎直接挑明道:“此次既已失宠,何不趁机抽身离去,沐家有我照应,必不会受此牵连。”
沐霖摇头苦笑,“依皇上的心性,断不会放过我,况且皇上待我不薄,我亦不能背弃于她。”
傅衣翎失望不已,“所以,你还是放不下她?”
放不下?或许吧,可这份放不下,到底是情意多一些,还是责任多一些,沐霖已然分不清了。她抿唇道:“是我对你不起。”
傅衣翎心下了然,失魂落魄地退至榻前坐下,呆呆道:“不怪你,只怪这世道不公,你我皆不得自由。”
造化弄人,若傅衣翎出身寻常人家,二人怕是早就表露心迹了,只是身为傅家女儿,她注定被钉在了皇后的位子上。当年与傅衣翎分别后,沐霖心灰意冷,回了沐家,原本打算了却皇帝的纠缠,听从沐家安排,与常家联姻,哪料仁圣太后出手,逼令其入宫,再后来的一切便是半点不由人了。如今,二人名分已定,其他的都是枉然。
沐霖纵然心痛,却不敢逾越,只屈膝行了一礼,忍泪道:“世事如此,望皇后娘娘好自珍重,勿再记挂。”言罢,便起身最后不舍地看了一眼傅衣翎,方决然离去。
今日皇帝坐在东暖阁里看折子,却始终有些心神不宁,先捡了几样重要的批复了,将批好的折子递给张彬,端起茶饮了半盏,歇了半刻,便侧过身,半倚着扶手,又继续看折子。忽然,察觉身后有人轻手轻脚地走近,皇帝听脚步声便知是谁,却装作不知,忽地那人用帕子蒙住了她的双眼,调笑道:“皇上猜猜我是谁?”
皇帝轻笑一声,放下手里的折子,“妙言,别胡闹了。”
丽嫔见被皇帝识破,忽然有些泄气,放开手,嗔怪道:“皇上真是没趣。”
皇帝不以为忤,反而放下身段,起身拉她在榻上坐下,问道:“这就不高兴了?”
丽嫔低着头,撒娇道:“皇上,臣妾在宫里好生无聊,整日都无事可做。”
徐妙言年方十五,又自小受经徐家宠爱,小孩子心性,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若是旁人,皇帝定无耐心哄着,只丽嫔是都督徐寿的女儿,她若要用徐家对抗傅家,便得恩宠丽嫔,皇帝放低声音,温言宽慰道:“你若实在无聊,可以多去各宫走动,与人说说话。”
说起这个,丽嫔便起了劲儿,向皇帝道:“臣妾也想啊,可这宫里能有几个是可以说话的,就拿今日说罢,听闻皇后有喜,臣妾特前去道贺,却被挡在门外。皇后娘娘身子虚,不见外人倒也没什么,可偏偏昭妃去请安,皇后就见了,还待了许久,这不是明摆着处事不公。”
以前听傅衣翎提过一嘴,她与沐霖幼时相识,只是这些年,并未见沐霖多亲近皇后,如今怎么又好起来,莫不是因皇后有孕,有意示好?皇帝脸色有些难看,放开丽嫔的手,神色淡了许多道:“皇后与昭妃自幼相识,皇后偶尔闷了,让她过来说话解闷,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丽嫔不料皇帝会变脸,连撒娇讨饶道:“臣妾不过随口一提,皇上何须动气,日后臣妾少去招惹她们还不行吗。”
皇帝已没了应付丽嫔的心情,拿起折子,做出一副送客的姿态,“朕还有政事未料理完,你早些回去,若实在无聊,就多读点书,少说是非。”
丽嫔见皇帝冷下脸,也不敢再放肆,平白挨了一顿训,又无处诉说,只能委屈巴巴地起身道:“是,臣妾知道了。”说罢,便不舍地看着皇帝,一步三回头的退下。
待丽嫔一走,皇帝就召来高愚,沉着脸吩咐道:“这些日子,盯紧些昭妃,她做了什么,跟什么人有来往,都查清楚了。”
高愚自应下不提,当日晚上便查的清清楚楚,一刻不耽误地前来复命。皇帝正在暖阁里读书,高愚小心踱步进来,为皇帝添了些茶水,方低声禀道:“皇上,奴才查清楚了,这月余来,昭妃娘娘除了去文林馆监修,便多在宫里闷着,偶尔与宁才人走动,那日去皇后娘娘那,应只是寻常礼节,自娘娘有喜,宫里人都去请安过,但皇后娘娘只见了昭妃娘娘,其中原委,便是不知了。”
皇帝脸色稍缓了些,“再继续盯着。”
高愚得令,恰巧此时敬事房的内侍来报,高愚心知皇帝记挂沐霖,又兼往日沐霖得宠时为其解过围,便有意为她说话,“皇上既惦着昭妃娘娘,何不招娘娘前来侍奉。”
皇帝自是想她了,可沐霖不曾有半点低头的意思,这让皇帝的面子如何过得去?皇帝事后虽多少明白了沐霖的处境,所谓首鼠两端,多也是为大局着想,可她不该将话说的这样绝,难道她对自己只有嫔妃的职责,没有情吗?这一点,是始终萦绕在皇帝心头的困惑,她时而感到沐霖的真心、顺从,时而又感到沐霖的疏远、固执,她与后宫哪一位嫔妃都不同,让人看不真切。如今前朝后宫,事多繁杂,皇帝既无心思再多深究,也不愿轻易示了弱,只淡淡道:“去贤妃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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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第四五回 入请安姐妹谈心事 明心意后妃诀情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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