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友德伏诛后,胡滢的首辅之位自然也保不住了,皇帝虽然明言不会牵连无辜,然胡滢曾数次勾陷皇帝,又参与了扶立太子的事,皇帝断不会放过他。胡滢惊惧之下,于府内自杀,其家眷亦没入官奴,其余参与颐清园之变的勋臣李谦、柴国林、赵世贞皆族诛,党附胡滢的卫泽、刘传铭亦赐死。胡滢一倒,首辅之位便空缺出来,皇帝任忠心耿介的陈三才为首辅兼吏部尚书,又重新召回颐清园之变后罢官归里的杨惟中为次辅兼兵部尚书,并令原礼部侍郎崔孝常入阁,领东阁大学士衔。至于此次立功的周行俭、张昇、慕容度、杨子隆、卫子祯等武臣亦各加官进爵,在此细不详论。
乾清宫东暖阁内,皇帝召来新的内阁班子,兴致勃勃道:“经此变乱,朕想朝廷该有个新气象,以革除旧尘,故欲改易年号,以别往日,你们怎么看?”
陈三才最先开口道:“历代圣主更易年号都算常事,皇上意图革新、摈弃旧习,新年号表明了皇上再展宏图的决心,由此说来,并无不妥。”
杨惟中亦道:“康嘉这些年权臣当道,如今皇上重掌大政、一扫颓靡,改年号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崔孝常自然随着附和,皇帝见无人反对,十分高兴,欣然道:“那么拟订年号的事就由礼部来办,内阁遴选后,呈朕亲览。”
陈三才应承下来,又呈上一份刚递进来的奏折,禀道:“这是魏国公周行俭、淮阴侯张昇联名具奏的折子,请皇上废皇后、黜太子,臣不敢作主,特呈圣上御览。”
陈三才话音方落,众人皆是脸色一变。自返正以来,皇后、太子该如何定罪是朝臣们最为头疼的问题,一方面,二人与谋逆一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另一方面,皇后毕竟为女流之辈,太子又年幼,且为皇帝独子,不能像朝臣一般随意废杀。至于皇帝对此事的态度也颇为暧昧,只将皇后、太子分别幽禁于长春宫、端敬殿,也不提如何处置。
皇帝接过递来的折子,低头看了看,说道:“你们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崔孝常哪里敢随便发表看法,支吾道:“此乃皇上家事,外臣不便多言。”
皇帝眉头一皱,“天子无私事,家事即国事,你们身为阁臣不能推脱责任!”
崔孝常吓得不敢再说,杨惟中多半看出了皇帝不想担上废杀亲子的恶名,故意将问题抛给他们,他拱手道:“臣以为皇后参与谋逆一事,既成事实,罪无可恕,应贬为庶人。至于太子,稚童无辜,不过为奸逆所挟持,可从轻发落,流贬远郡即可。”
“臣以为不可。”陈三才切谏道:“流贬太子,与废杀无异,且不说太子年幼,于谋逆一无所知,更何况虎毒不食子,太子为皇上独子,有宗庙社稷之望,怎可轻言废黜?而皇后乃太子生母,虽有从逆之嫌,到底没有实据,若贬为庶人,责之过重。”
皇帝脸色有些不太好,“首辅以为朕不该处置皇后、太子?”
陈三才坚持己见,“臣只是认为皇后、太子,一为国母,一为国本,兹事体大,不可草率论罪。”
皇帝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便挥退阁臣:“此事你们底下议,想好了再上折子。”
几位阁臣退下后,皇帝便让通政司将一年来重要的奏折全送过来,令玉溪帮着分门别类,自己则仔细翻看这些折子。忙了一整天,才大体将朝廷如今的情况摸了个大概,待张彬进来奉茶,皇帝才歇了一口气,叹道:“一年多了,到底有些生疏了。”
玉溪笑道:“哪里有,主子如今的精气神较往日更足了。”
皇帝哈哈一笑,一阵过后,又轻叹道:“这一年来,朝廷落下许多事,黄河频频泛滥,江南的赋税上不来,海禁的事又耽搁了许多,还有铁勒的势力也越来越强大。”
张彬为皇帝递上茶,笑道:“一口气哪能吃成个胖子呀,皇上先歇口气,若累坏了身子,便是老奴的过错。”
皇帝笑了笑,暂放下政事,慢慢饮茶。却听张彬又道:“皇上忙了一天公事,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私事了。”
“私事?”皇帝放下茶盏,纳闷道:“什么私事?”
张彬提醒道:“皇上忘了,贤妃娘娘还在西苑。”
皇帝稍稍怔了片刻,低吟道:“朕倒把这事忘了。”顿了片刻,便对玉溪吩咐道:“玉溪,你即刻带人去西苑迎接贤妃。”
玉溪笑着应下,正欲退下,皇帝又道:“记着,你要带着全副仪仗去西苑迎接,务必隆重,把朕的心意要尽到。”
玉溪打趣道:“是,奴婢定会风风光光地把贤妃娘娘抬到皇上面前。”言罢,便俏皮地屈膝退下。
皇帝有些无奈,又对张彬道:“你让人去把景仁宫打扫干净,该备的宫人也都选好,不可缺了短了什么。”
张彬亦满脸笑容道:“皇上放心,奴才早就打点妥当了,只等着您发话。”
皇帝指手笑道:“你这老奴!”
前往西华门的宫道上,青顶抹金铜珠、四角飞凤、彩结车身的凤轿缓缓驶来,紧随凤轿的还有两名御扇、两名女官、十名宫娥、十名内侍,摆足了皇妃的仪仗,远远看去十分气派。凤轿抵达西苑玉煕宫外,便停了下来,玉溪带着宫娥入宫门后,又跨进殿门,见四下无人,有些纳闷,再看殿内陈设也简单得很,便了然于心。玉溪正欲往暖阁走,便见一侍女打开门帘,气势汹汹地骂道:“你们这些扒皮的狗东西,我们这已经没什么可搜刮的!”
秋蝉话才骂出了一半,就见一着紫衣长上衫、戴唐巾的女官,其身后还跟随了数十个宫女,她一时愣了愣,犹豫道:“你是?”
玉溪从容答道:“我乃御前司寝女官玉溪,奉皇上旨意,接贤妃娘娘回宫。”
“皇上?”秋蝉呆愣了几分,有些没反应过来,说道:“哪个皇上?”
玉溪忍不住笑道:“世上还有几个皇上?康嘉皇帝是也。”
秋蝉不可置信,过了好一阵,才回过魂儿,高兴地语无乱次,往里间边走边道:“娘娘,皇上来接咱们回去了!”
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的贤妃,听见秋蝉大呼小叫,勉强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秋蝉,只听秋蝉又道:“皇上!皇上派人来接您了!”
贤妃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挣扎着起身道:“你不要哄骗我了。”
贤妃话音方落,就见玉溪光彩照人地进来,笑道:“事关圣上,岂有哄骗之理?皇上口谕,贤妃接旨吧。”
贤妃目瞪口呆,有些呆呆地看着玉溪,等反应过来,才激动得要下地接旨,秋蝉连扶着贤妃跪下。玉溪方道:“皇上说,贤妃随朕幽闭西苑,历经艰难,朕每思之不忍,今大乱已定,着贤妃立即返宫起居,伴朕左右,以慰朕怀。”
贤妃听罢泪流满面,都忘记接旨谢恩,玉溪倒也没拘成礼,弯下身子扶起喜极而泣的贤妃,笑道:“奴婢在这里要恭喜娘娘了。”
贤妃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让姑娘见笑了。”
“人之常情而已,奴婢岂会见笑。”玉溪笑着拍了拍手,对殿外的宫娥道:“你们快些伺候贤妃娘娘沐浴更衣。”
宫人捧着衣物、洗浴用品鱼贯而入,玉溪则先退下等候。近一个时辰以后,贤妃才收拾妥当出来,只见贤妃梳挽髻、戴金钗步摇,身着浅色龙纹鞠衣,外罩翠绿对襟大衫,既隆重又亮丽,原本苍白的脸色涂抹了些胭脂,添了些血色,精神比方才已经好了许多。玉溪迎上来打趣道:“娘娘这等风采,皇上哪有不心动的道理。”
贤妃微微红了脸,“姑娘莫要再取笑我了。”
玉溪笑了笑,见贤妃脸皮薄,便没有再打趣,领着她登上凤轿,出西苑,入西华门、经隆宗门、乾清门,一路向乾清宫抬去。至到丹陛前,贤妃才下轿,由玉溪领着进殿,入东暖阁,皇帝还坐在罗汉床上看官员名单,思考着朝廷新的人事变动。玉溪出声道:“皇上,贤妃娘娘到了。”
皇帝一惊,连忙放下手里的折子,抬眼便对上贤妃痴痴的目光。贤妃忍着眼里的热泪,上前屈膝拜道:“臣妾特来叩谢圣恩。”
皇帝忙下地,扶起贤妃,看着她愈发清瘦的脸庞,感慨道:“你受苦了。”言罢,就将其拥入怀中。玉溪见状,知二人有衷肠相诉,便悄然退下。
贤妃紧紧抱住皇帝,看着皇帝的双眼,含泪低诉道:“臣妾以为再也看不到皇上,本不想苟活于世,若非张公公劝阻,臣妾只怕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皇帝颇有些愧疚,“当日事出突然,朕若不借假死躲过一劫,也难有今日,却是让你多遭罪了。”
贤妃明白皇帝的难处,自不会怪罪,缓缓止住眼泪。皇帝牵着她的手,坐在罗汉床上,在她耳旁低声细语道:“好在一切都好了,朕会好好补偿你的。”
贤妃顺势靠在皇帝怀里,两人相拥低诉,自有道不尽的相思意。
不日,内阁将备选的几个年号呈上来,皇帝站在案前铺开折子一看,待选的有贞明、长治、兴平、启元,寓意都比较好,皇帝沉思片刻,说道:“乾卦的卦辞为‘元亨利贞’,第一个字就是‘元’,元有始、大之意,‘启’为开篇之意,朕看就用‘启元’二字,开启新朝之大局面。”
陈三才笑道:“圣上宏图大志,新朝自有大气象。”
康嘉十八年八月朔,皇帝下召改元启元,自今纪年,号为启元元年。
改元之后,朝廷又将面临太后当政遗留下来的政治问题,不仅傅、胡二党亟待解决,还有当年惨遭株连、及流放的不少清流之党也应及时翻案。皇帝下令,让大理寺重新审查襄王、余良甫、魏启明谋反案,为其平反,恢复襄王爵位,令陪葬永陵,追封余良甫太子太师、殿阁大学士、吏部尚书,魏启明则封忠毅伯,召回发配边疆的孟钟、高明士。陈三才将追封册爵,还有官吏任免的单子一一呈给皇帝过目,皇帝看过后,皆表示赞许,笑道:“朕果然任非虚人,首辅处置得体,朕看就这么办。”
陈三才却道:“臣还有一事未决,请皇上定夺。”
“你说吧。”皇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只听陈三才道:“吏部左侍郎顾北亭于颐清园政变后,为保禄位,上折勾陷清流,以至大兴诏狱,朝廷正直之士多受其害;然其在朝,未曾党附傅友德、胡滢,还出使鞑靼有功,颇有才干,故此人是去是留不知如何裁定。”
“这个人朕知道。”皇帝脸色沉了几分,“若是旁人,但有才能者,朕皆既往不咎,可此人本是朕之腹心,却负恩于朕,实在可恶,先革职关她个几日再说。”
陈三才不免反对,“皇上这么做有挟私报复之嫌,恐怕不太合适。”
皇帝却态度坚决,“首辅既然问了朕,那么就由朕说了算。”
陈三才劝而无用,只得作罢。
城东顾宅。自返正以后,顾北亭便停职在家,闲来无事,也不过读书写字。这日,她正坐在榻上捧着书看,三顺提着才烧好的水,为顾北亭续了一杯茶,便絮叨道:“我说爷,你都多久没上朝了,都说皇上平乱后,亟进贤才,怎么你反倒闲下来。”
顾北亭笑了笑,将书放在案几上,指着书名道:“你说这是什么书?”
三顺本不识几个字,跟着顾北亭才学了些,他偏着头边看边思索,有些不确定道:“《奸臣传》?”
“这就对了。”顾北亭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语气轻松道:“你们老爷我现在就是这个,别说上朝了,只要莫砍了我的头,就是万幸了。”
“啊!”三顺既惊讶又担心,“爷犯了什么事,要定这么重的罪,是不是当初弹劾清流的事?”
顾北亭目光微沉道:“什么罪都没有背主来得重。”
三顺还没来得及问详细些,就见春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咿咿呀呀地也听不明白什么意思,三顺着急道:“春儿,你到底想说什么呀!”春儿也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仍旧说不出话。顾北亭却已经了然,抚了抚春儿的肩,叹道:“丫头别急,我都知道了。”
话音才落,杨子隆便带着锦衣卫闯进门来,说道:“顾大人,有人弹劾你渎职滥权、勾陷同僚,请随我走一趟。”杨子隆身后的锦衣卫便要动手缉拿顾北亭。
顾北亭见状,从容展了展袖,说道:“去也不无不可,只是杨指挥使莫要把对付犯人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杨子隆罢手令锦衣卫退下,“只要顾大人配合我们的调查,我们自然不会为难大人。”
顾北亭笑道:“当然,杨指挥使问什么,我便答什么。”言罢,便随锦衣卫而去。
及至锦衣卫诏狱,顾北亭就被狱卒狠狠推入大牢,差点跌倒,待勉强站住身子,就听隔壁有人笑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吏部侍郎顾大人,你这天子近臣,怎么也落到蹲大狱的地步了?”
顾北亭回首一看,竟是梁国公傅友诚,不免也笑道:“梁国公此言差矣,您可是实打实的国舅,可不也在蹲大狱。”
傅友诚听罢哈哈大笑,顾北亭见傅友诚谈笑自如,哪像犯了谋逆大罪的样子,便道:“梁国公不害怕吗?”
“我怕什么,左右不过一条命,”傅友诚随意坐在草垛上,笑道:“怕得该是皇帝,杀我不得,放我不得。”
顾北亭又道:“你觉得圣上怕落下杀舅的名声?”
傅友诚却笑而不语,翻身躺在草堆上,闭眼道:“顾大人还是少操心我的事,你还有大好的前程,想着怎么出去才是正理。”
傅家虽以谋反定罪,至于怎么量刑,皇帝还在犹豫其中的尺度,只是先着户部、都察院兼锦衣卫抄检傅家。这日午后,户部尚书汤继泰、刑部尚书邱铭便在弘德殿面见皇帝,上报查抄的单子,汤继泰先禀道:“此次抄检,忠王府得现银三万六千余两、良田九百亩、奴婢九十二口,家底并不丰厚,只是其府内地窖中藏有兵器、甲胄三百余副;而梁国公府抄没现银三十四万余两、奴婢三百二十六口、良田二千多亩、房屋二百六十余间、其余古玩字画皆不等,远过其俸禄所得。”
皇帝仔细浏览这份单子,有些大感意外,傅友德向来低调节俭也就罢了,一向骄奢跋扈的傅友诚也没有想象中的腰缠万贯,比起胡滢还稍显逊色。那么,他在江南数十年贪来的银子都去哪儿了?皇帝沉了沉目,放下折子道:“抄来的财产皆入国库。”
汤继泰躬身称是,刑部尚书邱铭接着问道:“还有傅府家眷,及三四百奴仆该如何处置,还请圣上明示?”
“家眷一律充军,奴仆没入官府。”
皇帝方挥退二人,张彬便神色凝重地进殿来,低头在皇帝耳旁低语道:“皇上,养心殿的人来报,太后醒了。”
皇帝的脸色稍稍一变,先站了起来,想了想复又呆呆地坐了下来,好一阵子才道:“让陈衡言继续盯紧些。”
张彬犹豫道:“皇上不亲自去瞧瞧?”
皇帝脸色不大好,并不搭话,张彬知道皇帝心里还有疙瘩,也没有多说什么,便退了下去。
养心殿东围房里,沐霖正与褚晋卿商讨太后病情以及接下来的医治方案,陈衡言却跨进门来,对沐霖拱了拱手道:“臣见过昭妃娘娘。”
“陈院使不必多礼,”沐霖拿起案上的宣纸,递给陈衡言道:“这是我与褚太医商讨的新方子,请陈院使过目,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
陈衡言虽未跟进太后的病,却是皇帝新指派过来的,凡事需由他过目方可施行,好在几人在医治上尚未起什么冲突,陈衡言仔细看了医脉,又看了看方子,点头道:“太后体虚,用些温补的药慢慢养,再好不过了。”
“那就照这个方子抓药了。”沐霖拿过方子交给褚晋卿,由他去抓药,待褚晋卿退下,沐霖才问道:“陈院使,今日皇上怎么没过来?”
陈衡言答道:“臣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张公公说,皇上正忙于傅、胡二党的案子,恐怕抽不开身。”
沐霖面露忧愁,一是担忧皇帝与太后的心结难解,二是皇后、太子的处境微妙。沐霖盼着皇帝来养心殿,然一连几日皇帝都不曾来,可见那句抽不开身,不过是托辞,只怕是她心里还迈不过这个坎儿。沐霖端着煎好的药,走进傅后住的后殿,却见周后正扶着傅后尝试练习走路。傅后刚醒来时还不能言语,几日调理下来,已经能勉强下地了。沐霖见状,打帘进来,不免笑道:“太后气色好了许多。”
傅后才走了不过几步,已是满头大汗,便回到榻前坐下,笑道:“多亏你劳心劳力的照顾,不然,哪里醒得过来。”
沐霖走到榻前坐下,仔细为傅后喂药, “哪里是臣妾的功劳,太后意志强,才是病情好转的根源。”
周后在一旁叹道:“你就别推辞了,我们老了也没有精力管事,底下人又不尽心,这些日子你忙里忙外、亲侍汤药,确实不容易。”
沐霖有些动容,“这些都是臣妾应该做的,也是替皇上尽孝。”
一提皇帝,众人皆有些缄默,尤其是傅后脸色都有些苍白,她喝了半碗药便皱着眉推了推碗,景萱连拿来帕子为傅后拭嘴。待漱了口,缓了一阵,傅后方对沐霖道:“从明日起,你便不必来伺候了。”
“臣妾是哪里做得不好吗?”沐霖有些不知所措地正要跪下请罪。
“你做得很好。”傅后连扶起沐霖,说道:“只是我不想你夹在我们母子之间为难。”沐霖缓缓起身,只听傅后又接着道:“你心性很好,对皇帝也是真心,只是皇帝未必清楚,回到她身边才是最好的方式。”
皇帝久不相见,沐霖也猜到她心里必定有些不痛快,却还是答道:“臣妾只求不违本心。”
傅后叹道:“在宫里不是一句‘不违本心’便走得下去的,很多时候人都会迷失自己,任由野心和**侵蚀自己的本心,我是这样,皇帝亦然,她未必能理解你的苦心。”
见沐霖仍有些犹豫,傅后又道:“我也是有私心的,你在皇帝身边,就当替我好好照顾她吧。”
傅后说得恳切,沐霖没有再推辞的道理,答道:“谢太后指点,臣妾会尽心照顾皇上的。”沐霖拜别了傅后,与褚晋卿交代了傅后病情上的诸多事宜,方离开养心殿。
慈圣太后病愈的消息引起朝廷不小的震动,这日夜里,皇帝正翻看通政司新递来的折子,却见有好几本都是问安太后的折子,有些人还沿用太后称制的习惯呼太后为“陛下”。(1)皇帝感到有些气闷,扔下折子,这时,张彬正来禀道:“皇上,昭妃娘娘求见。”
皇帝缓下情绪,随即从御案前起身,走到官右侧的一排帽椅上坐下,“让她进来。”
沐霖进来时,皇上正在低头饮茶,她既未像寻常一样行礼,也未出声,只是目光痴缠地看着皇帝的侧脸。经过岁月的磨练,皇帝的眉眼愈发立体,将原本过于秀气、稚嫩的脸庞添了几分稳重、成熟,人虽然也瘦,但精气神却很好。当皇帝放下茶盏,一抬头就看到沐霖痴痴的眼光,一时也怔住了,还是沐霖先上前开口道:“皇上在怨我吗?”
皇帝道: “朕非怨妇,怎会怨你?”
沐霖依然摸不清皇帝的想法,“那皇上为何久不见臣妾?”
皇帝起身,拉着沐霖的手坐下道:“你应该知道这段日子,朕很忙,没有心思顾及儿女情长。”
沐霖听罢,并不觉得受冷落,反笑道:“皇上这么说,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
皇帝的心情松懈了许多,也跟着笑了笑,“你会小家子气吗?”语罢便起身牵起沐霖的手,走到寝房,二人一起坐在榻上,执手相视。沐霖道:“以前总盼着有一天,我们能像这样坐在一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算不说话也很好。”
“现在不就是这样?”皇帝笑道:“你不用再顾忌什么了。”
“是啊”,沐霖倚在皇帝肩头,徐徐道:“那个时候,我每天都在害怕,宫里有半点风吹草动,都让我心惊胆跳,过完了这一天,却不知明天又会怎么样。”沐霖说着便有些红了眼圈,抬眼看着皇帝,“任棠,你还记得那句诗吗?”
皇帝亦颇为触动, “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不是忍不了相思,而是只有见到你,我才能安心。”
皇帝轻轻将陷入往日伤感的沐霖抱入怀中,宽慰道:“是朕让你担心了。”
两人抱了一会儿,沐霖又抬起头,温柔地看着皇帝,伸手将她脸上的假胡须轻轻撕掉,柔情地笑道:“我喜欢看你原本的样子。”
皇帝的眼眶一热,却忍着自己不掉眼泪,“朕原本是什么样子?”
“会哭、会笑、会闹……还会蛮不讲理。”
皇帝破涕而笑,多了几分女儿情态,“好啊,我在你心中竟是这样的不堪?”
“在皇上心中,我清高、固执、不讲人情,岂不是更不堪?”
“清高、固执、不讲人情?” 皇帝笑道: “你倒把朕的心思猜了个七八成。”顿了顿,皇帝又敛下笑容,失神道:“可你也善良、温柔、才智又机敏……”
这次轮到沐霖笑起来,“如此说来,我竟满身都是长处。”
皇帝回过神,“哦,朕还忘了一条。”沐霖满脸期待地看着皇帝,皇帝却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子,神秘道:“还有一条不知臊!”说罢便哈哈大笑起来,沐霖方知上当,伸手就要打皇帝,“好啊,你竟骗我。”皇帝连侧身躲避,二人闹作一团,笑语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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