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始。
【宝宝,你出生了。皱巴巴的,一点都不好看。但是妈妈很喜欢你哦。】
【宝宝,以后你就叫果果啦~好听吗?喜欢吗?这是妈妈小时候的名字呢。妈妈想来想去,还是果果最适合我的宝宝。对不对呀?】
【果果,你一岁啦!怎么还不会叫妈妈呢?妈妈有点生气了哦。】
……
前面几页基本上是隔一段时间写一点。很简短。
直到尚宗乐大概三岁那年,卢芳写了长长一页纸:【果果。我对你很失望。】
整整一页,都是重复的失望、失望、失望!
越到后面,字迹越潦草、越用力。显然……卢芳陷入情绪失控。
4岁。
【尚宗乐,你怎么连走路都走不稳?】
5岁。
【尚宗乐,你怎么不去死。】
【尚宗乐,他不要你了。】
【尚宗乐,我们一起去死好了。】
【尚宗乐、尚宗乐、尚宗乐、尚宗乐、尚宗乐!!!!!!】
6岁。
【尚宗乐。妈妈走了。再也没有人会叫我果果了。】
【他不行了。】
【尚宗乐,把你塞回妈妈肚子里,重新生一次好不好?】
10岁。
【尚宗乐,你怎么总是学不会?吃饭很难吗?难吗?】
11岁。
【尚宗乐,你是狗吗。】
【尚宗乐,尚富锌买了狗。狗会定点上厕所,但你学不会。】
【尚宗乐,狗死了,你怎么没死?】
【尚宗乐,我的果果在哪里?】
但,很快。尚宗乐十二岁。
【果果回来啦。】
【果果。你真乖,小手也很有力气呢。】
15岁。
【果果喜欢吃苹果呢~果果小脸红扑扑的,和苹果一模一样/笑脸】
17岁。
【果果,爸爸回来啦。给你带了皮球哦。】
【果果,爸爸和你玩举高高,高兴吗?】
【果果,妈妈给你的小洋裙,你为什么要丢掉?妈妈伤心了哦。】
【果果,妈妈又失败了/哭脸】
18岁。
【果果,幼儿园有人欺负你了吗?怎么哭鼻子啦?妈妈替你教训他们!】
【果果,妈妈好爱你呀。】
【果果,要陪妈妈一辈子哦。……】
……
最后一页是一幅图,画着一家三口和狗。
刑技说他们在这一页上提取到了李荔的指纹。小小的,模糊的。
李荔年纪很小,只有六岁,她在幼儿园很喜欢画画,她的画总是充满童趣与想象力。但这一幅线条歪歪扭扭,火柴人似的一家三口站得很分散,狗更畸形,只能勉强辨认。
纪明珠合上复印本。
她回想记忆中的卢芳。
纪明珠只见过她两次,一次在很早之前,她和汪晴帮一个街坊找猫,送猫时,她似乎刚买菜回去,见到她们还打招呼,说:“你们是派出所的吗?”
汪晴:“是。您是……荔荔家邻居?”
卢芳微微笑道:“看来荔荔比大人还出名哦?”
汪晴:“哈哈,荔荔可爱,又经常见到,一来二去就熟了噻。”
卢芳点头:“真好。”
第二次就是昨天下午,她帮钱五月找孩子时,敲过她的门。那会儿她脸上也是洋溢着笑容,听说孩子不见了,陡然变成焦急,还表示帮她们一起找。
表情变化非常自如。
纪明珠也算是见过许多人。但像卢芳这样丝毫不露破绽的……也许,卢芳打心底就没有把自己藏起李荔这事当事。
或许,带走李荔的是尚宗乐,卢芳那会儿还不知道?
纪明珠拿起刑技与法医出的初步报告。卢芳身上的血不仅来自刺伤,还有经血。
卢芳没有用卫生巾。
今夏凑过去看。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回头翻自己的本子。她看过的东西全都能第一时间转印到本子上。
“你在现场看到过卫生巾吗?好像没有。”
纪明珠“嗯?”一声。很低,没人注意。
“厕所垃圾桶那些染血的纸,有没有查出来属于谁?”
纪明珠翻到报告圈出字眼给她,“卢芳”。
“唔……”
今夏:“卢芳这个年纪,大概率对自己经期很了解,应当会提前预备。怎么家里找不到呢?恰好用完了还没买吗?”
“可既然厕所有用过的卫生纸,想必月经不是刚来,她为什么没去买?甚至她身上穿的那条内裤都没有垫纸或者布。”
纪明珠和今夏几乎是一瞬间想到一种可能性。尽管卢芳字里行间把李荔当作果果。可她心里真那么想吗?
果果是卢芳的小名。她把毫无血缘关系的李荔写成果果,恐怕只是一种自我安慰。毕竟,日记向来是写给人看的。
卢芳真实的想法,也许是生育一个新的孩子。属于她的健康孩子。像果果一样的孩子。
这种想,可以划分成两个时期。
纪明珠将【他不行了】圈出来。最初,卢芳打算和尚富锌生。但得不到。她可能进入很长一段放弃期。直到李荔出现。她心中沉积的渴望被唤醒。
于是她再次尝试。但失败。情绪一直累积,直到这一次,月经还是来了。
她崩溃之下,带走李荔。
今夏又想到一点:“除了她自己……还有尚宗乐!她已经成年,有没有可能,她是卢芳的备选?”
纪明珠忽然头皮发麻。
卢芳已经四十有余,生产艰难,她会不会把全部砝码压在自己身上?
而且卢芳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尝试?
但尚宗乐!
尚宗乐在卢芳身边生活十八年,如果卢芳想,她或许有办法让尚宗乐不能反抗、完全顺从于她。
卢芳会不会打算让尚宗乐替她生孩子?
“明珠你看这里……”
今夏圈出一行字【把你塞回妈妈肚子里】。
卢芳在尚宗乐腹部留下的那道长长的伤口,是想把孩子塞进去?哪个孩子?只有李荔了……
可伤口又很浅。
她有顾虑?还是后悔、不忍?亦或是单纯的没来得及?
……
忙碌一整天,纪明珠有些疲倦,她合上复印本,脸色发白,询问关南:“关队,我想申请对尚宗乐做全身体检。”
“等尚富锌。”尚宗乐本就会去做精神鉴定。而司法鉴定中心设在市医院。既然都要去了,“到时候给她查一下。万一卢芳给她喂过什么药。”
但是,纪明珠:“我怀疑她可能被迫与他人发生过性关系。”
以尚宗乐的情况,难以谈性同意。
关南拧眉:“这从哪看出来的?”
纪明珠:“现场那根使用过的验孕棒,不仅可能属于卢芳,也可能属于尚宗乐。”
关南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深吸一口气,“等会儿跟专家沟通一下。”然后又问大家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没有的话,综合已有证据,可得结论,卢芳出于恨意伤害尚宗乐,反被尚宗乐杀害。
“……都没得哇?那今天先这样,散会。”
俩小时讨论也没什么特别进展。
七队的人都有点憋闷。犯罪嫌疑人不能沟通,他们就是有疑问,也得不到答案。而且以尚宗乐的情况,或许她犯罪,也不会像常人那样接受对应刑罚。
但问题又来了。
尚宗乐如果是常人,她还会弑母吗?
今夏飘在纪明珠身边,还在翻她有关犯罪现场的记忆。“这里!储藏间还有好几本解剖书!产科的、外科的……”
“我们再去一次现场。”
纪明珠又折返去找关南拿许可。
现场已经采集完证据,关南叮嘱她进出注意不要破坏潜藏证据后,就让她去了。
关南短短一天就悟出一个道理。
他管不住纪明珠,这个女娃娃,太有个性。纪明珠现在好歹知道找他申请,已经是大大的进步!
关南摸摸脑壳上茂密的白头发,再喝口茶。
平心、静气……
……
李荔探头去找皮球,听到楼梯上的女声。
她直起身,仰头去看。
卢芳站在那,冲她亲密地笑:“荔荔,上来帮阿姨一个忙好不好?”
李荔再次望望楼梯底下,没看见皮球。
她有点犹豫。
妈妈说卢芳阿姨很可怜,她是善良的好孩子,要多多帮助卢芳阿姨。
李荔想着,待会下来拿吧。请妈妈帮忙找。
于是她爬上楼梯。
卢芳牵起她的手。两人一起上楼。背影很像母女。甚至她们今天穿衣颜色都那么相近。
卢芳紧紧握着她。
李荔觉得有点疼,她动动手指。
卢芳低头看她:“怎么啦?荔荔,要乖哦。”
卢芳面带微笑。李荔不知道为什么,不敢说话了。
三楼很近。
李荔步子小,卢芳干脆把她抱起来,到了门口,她脱下鞋子,将其整齐地摆放在鞋架上,掏钥匙开锁。
尚宗乐站在阳台上,眼睛斜斜地看向窗帘,时不时晃下头。
卢芳看她,像在看一条狗吐舌头哈气。头就是她的舌头。
卢芳锁上门,放下李荔。
“给荔荔买了好看的裙子,荔荔试试看?”
李荔人小小的。完全笼罩在卢芳阴影中。
她嘴唇蠕动,小声拒绝:“妈妈说……不可以……”
卢芳偶尔要给李荔买昂贵漂亮的衣裙,钱五月觉得受之有愧,她也没有闲钱回礼,便一直拒绝,也教李荔不能拿。
卢芳第一次送的小洋裙也被钱五月包装好亲自还了回去。
不能?
卢芳蹲下身子。她的手很大,可以把李荔的脸罩下。略带粗粝感的手掌从李荔额头、鼻子、嘴巴抚过,“荔荔怎么可以拒绝呢?”
她没有征求李荔意见的意思,说完就站起身扯着李荔进卧室。
李荔终于意识到,卢芳阿姨不再是卢芳阿姨。
幼兽求生的**让她张开嘴叫妈妈。
卢芳看着她,瞬间泪流满面。
她好感动。
李荔在叫钱五月。
她第一声不敢太高,见卢芳又哭又笑,她更害怕,扯着嗓子想叫自己妈妈,甚至打算自己从卢芳与门框的夹角里跑出去。
但是卢芳太过感动,以至于她用力将李荔抱进怀里,大掌压她的头,李荔呼吸好难,更别说叫人。
卢芳夸她:“好乖,好乖。”
李荔声音含糊不清:“妈妈!”
她好害怕!
高兴完。卢芳捂住她的嘴,轻声细语地与她讲道理:“妈妈存钱很辛苦的。不要闹,乖乖试衣服哦。”
李荔眼眶蓄满泪水。惊惧不已。
卢芳笑道:“听懂就点头。”
李荔惴惴地点头。
“乖孩子。”但是卢芳仍然没有松开手,而是抱起她去储藏间找出一管电胶布。她捂李荔嘴的姿势非常娴熟。
尚宗乐转了个身子面向阳台外,眼睛斜斜地看向另一侧窗帘。
卢芳忙来忙去。
将李荔抱进屋子,给她擦眼泪,又把羊毛裙拿出来。
“果果喜欢吗?”
李荔只记得哭了。
尚宗乐仍在看窗帘。
卢芳佯装生气:“果果不说话,妈妈生气了哦!”
李荔惶然地点头。电胶布裹得很紧,明明是贴的嘴巴,但她却感到呼吸困难。
“好。”卢芳歪着头笑,“这才是妈妈的乖宝宝。来,妈妈给果果换衣服。”
李荔被脱光,赤条条,像刚来到这个世界,套上卢芳准备的衣服。
羊毛很扎,她皮肤有点泛红。
卢芳看了又看。“真漂亮。”
尚宗乐伸手拨窗帘,在阳台来回走动,又绕着茶几不停转圈。
“转一圈,给妈妈看看。”
李荔呜咽地哭着,原地转圈。
卢芳拍拍手:“多合适呀!”
卢芳牵起她,引着她坐到梳妆台前,翻出一个老旧的本子,鼓励她画画,把这样美好的一刻记录下来。
随即她锁上门,跑去储藏间找以前的照相机。
尚宗乐坐在茶几角落,垂头。
卢芳仿佛看不见她,找不到相机的感觉让她不适。气愤地走出来,踹到了尚宗乐的脚。尚宗乐没有反应,她也没有。
再次走进卧室。
李荔握不住笔,幼兽似的喘息哭泣。卢芳在她身后伸手圈住她:“好笨哦,连笔也抓不住吗?没关系,妈妈教你。”
卢芳捡起铅笔对着光看,笔头很钝。
她去找了把刀,将笔削尖,牵起李荔的手带她画下第一笔。随后松开手,鼓励道:“画爸爸妈妈好不好?来,果果画。”
李荔没有办法说不。可也不敢动。
卢芳又一次鼓励,让她乖一点,画一家三口。
她只小小地抽泣着,浑身发抖,失禁。
卢芳叹着气握住她的手带她将这一笔延长成一个圆,笑道:“再不听话,妈妈真的生气了哦。”
李荔颤着,落下一条条扭曲的线。
完成,卢芳又叫她,“再画一条狗狗吧。”
小狗。
呜呜呜……
卢芳看着这幅画,叹气:“好丑啊果果。”
但她现在很善良,夸赞李荔独立完成一整幅画,很厉害。
她决定奖励李荔吃苹果。
卢芳走出去,又踹了尚宗乐一脚。她想,养狗就是这样吧。总是挡在你的路上,但狗脾气好,被踢了也不会咬人。
可家里没苹果了。
卢芳盯着冰箱看许久,又合上,对李荔说:“陪妈妈睡觉吧。”
李荔啜泣着摇头。她只想回家,找自己的妈妈。
“睡不着呀?”卢芳若有所思,“没关系,妈妈帮你。”
李荔望着她,眼里是泪水和恐惧。
她不知道她的眼神多么伤人。
卢芳伤心极了。
但她原谅她,轻轻拍她的背,“没关系的。妈妈帮你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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