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雨大,天气寒冷,马车上难以休息,陶夭不在,李璧喊了宝禄和茯苓进庙中休息。宝禄本就身体不适,茯苓疲于侍奉,马车就在院中离庙堂不远,茯苓上半夜还积极看护,下半夜冻得受不了,迷迷糊糊在庙中睡了过去,没想竟出了如此纰漏。茯苓连忙爬进来找匣子,宝禄也来帮忙,但翻遍了马车都没发现匣子的踪迹。雷老大问过情况,也露出着急的样子,瞧着夷人们有意无意地说道:“好好的匣子怎么会找不着了呢,被人偷了吧!”夷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李璧等人着急无措,他们心里就开心,抱着胳膊在一边看热闹,本来开开心心,听到雷老大怀疑自己愤怒不已,毛都炸了起来,夷族青年握紧弯刀一步上前:“你这是什么意思!”
雷家兄弟们凑上前来:“我们说什么了,好好的匣子丢了自然是被人偷了,难道还能自己长腿跑了不成!”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附和,这里只有他们和这群夷人,他们虽然是囚犯但毕竟同根同族,那些夷人却是野蛮之人,偷鸡摸狗的事自然是夷人干的!
青年竖起眉毛,嘴角勾起,似怒非怒、似笑非笑:“汉人老鼠自己偷了自己的东西,还要赖在我们头上?谁知道究竟有没有那个东西,或是你们这群汉人狗惦记我们的钱财,想讹诈我们一笔!毕竟你们都是囚犯,汉人本就狡诈,你们更是猪狗中的佼佼,做出这样的事也不奇怪!”
青年这话说得肮脏难听,余潜渊本就看他不顺,闻言立刻反唇相讥:“人道心中有佛众生为佛,你开口闭口猪啊狗的,倒是顾看同类!”
“你!”
夷族中有一年级稍长者向青年说了什么,似是劝解,青年不甘心地瞪了余潜渊一眼,收回弯刀大声吆喝两声,其余夷人们牵起马来,竟是要走。东西还没找到,李璧怎能就此让他们离去,他给徐峰递了个眼色,徐峰飞身跃起,两步跨到庙门前,余潜渊也立即追上,二人一左一右将庙门堵了个严严实实,其余兄弟也随即跟上,将夷人们围住。
夷人们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全都弓下身子抽出弯刀,环成一圈将马匹围在中间,与徐峰二人对质。眼看就要动手,雷老大走到陶夭身边劝道:“夷人们野蛮得很,小公子家的下人不过五六人,他们比你们多一倍呢!我们这些兄弟虽然愿意帮忙,但身上还带着枷锁,只能拖累。钱财毕竟是身外之物,小公子也不缺这些,要为了这个同夷人们结下梁子,实在是不值当啊!小公子不如就劝劝那位爷,当是破财免灾,算了吧!”
衙差们也不愿李璧与夷人发生械斗,李璧身份特殊,到时候没人追究,可押送犯人中间出了岔子,责任不都自己担着么!万一李璧受了点伤,自己掉了脑袋也赔不起啊!他们看准陶夭好说话,也向陶夭道:“是啊是啊,大兴城近在眼前,这时候出了事我们不好交代,您那边也为难啊!”
陶夭急道:“这匣子意义重大,不能任它就这么消失不见!昨天我还见过它,要是真的丢了,应该也还在庙中的人手里,现在大家都还在还有找着的希望,今天大家到了大兴各奔前程,那就真的找不到了!”陶夭甩开他们两人,快步走到青年面前,青年瞪着眼持刀相向,徐峰紧跑随在他身侧,李璧也大喊:“小竹,快回来!”
陶夭停下脚步,向那青年道:“我们真的丢了一个匣子,并非是怀疑诸位,但庙就这么小,许是有了什么巧合正好蹭到了哪里也未可知!四海之内皆兄弟,汉人夷人都有好人坏人,我们并非刻意针对,只想找到我们的东西!”
青年冷笑:“说了这么多,你们还不是怀疑东西在我们手上!你们身边就是囚犯,你们毫无证据却怀疑我们,还好意思说什么‘四海之内皆兄弟’!我们有事在身,不愿跟你们扯东扯西,否则你们胆敢这样侮辱我们,我们必定砍下你的头颅!还不让开!”
雷家兄弟闻言立即道:“谁说没有证据!昨天半夜你们怎么忽然就把马牵出去了?怎么今天早上悄无声息就收拾了东西!现在还非要离开,难道不是自己偷了东西心里害怕被人发现!”
青年眼中迸出怒火:“心中是佛众生皆佛,你看人都是贼,自己也一定是贼了!既然如此,就割开你的喉咙看看你肮脏的血液有没有刻着偷盗的烙印!”
青年本弯得像张弓,话音一落便如离弦之箭直冲向雷家兄弟,徐峰一直死盯着他,见状将陶夭往余潜渊处一推,自己大步跃进将青年抵了下来,青年一击未成,旋身躲过徐峰一掌,又向他横斩一刀,徐峰岂会惧他,仍不出兵刃空拳迎上,二人就此战在一处。
青年身手灵活矫健,犹如一只猎豹,可徐峰是经验老道的猎人,对付这刚出窝的小猫得心应手,青年在他手里就像被秦果逗着的威武一般,不多时便败下阵来,被徐峰夺去兵刃一把擒住。夷人恼怒不已,顾不得马匹举刀攻来,徐峰将青年向前一推,大声道:“全都住手,否则小心他性命不保!”
青年青筋凸起目眦尽裂,朝夷人同伴嘶吼,夷人们顾及他的性命,终究还是停了下来。青年暴喝一声,张大了嘴巴就要咬舌,徐峰急忙把手塞进他的嘴里,被他狠狠咬了一口,鲜血直流。
“徐峰!”余潜渊立即跑过来查看他的伤势,徐峰则朝他摇了摇头,看向青年时多了些许敬佩。李璧将这些全都看在眼里,缓步上前问那青年:“就因为这点小事,你就要寻死?”
陶夭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捂着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青年。青年瞥了眼徐峰,徐峰这才慢慢把自己的手从他嘴里拿了出来,青年呸了两声,哑着嗓子说道:“我莫罗技不如人,被你们这些汉狗抓住,有什么下场都是自己找的。可我不会任由你们侮辱!我们真木族最看重名声和荣誉,你们胆敢诋毁我的名誉,那我宁愿一死!呼伦天神在上,我的魂魄会变成鬼厉的战士找你们复仇!”
之前那年长着的夷人忽然开口,用生硬别扭的汉话磕磕巴巴地说道:“我们、我们没有,偷东西!不是我们!包裹,随便,看!请,请你们放了莫罗!”
夷人们纷纷解下包裹扔在地上,示意李璧查看。原来这些人都听得懂汉话,只是说的不流利或者不会说而已。莫罗朝他的同伴高声大喊,他们只摇了摇头,莫罗见状屈辱地别过头去。
陶夭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看了看李璧,待李璧点头,俯下身将包袱一个个捡起来还给夷人。
“我们只是想找到自己的东西,并不想将各位当做小偷贼子。我们家在盘龙,与你们不怎么熟悉,所以才会有所误会,但看莫罗大哥如此决绝,想必此事真的与你们无关。我为我们的鲁莽道歉,能不能请你们多等一会,帮我们一起找找匣子?”
莫罗还在徐峰手里,夷人们怎会不同意?陶夭又看向李璧,李璧示意徐峰放开莫罗,向他道:“方才是我们的不是,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们决没有侮辱你的意思,也请你珍惜自己的性命。我们不会搜你们的身,匣子既然不在车上,那就是在庙里,请各位帮着在庙里各处找找吧。”
莫罗揉了揉肩膀,眉目仍是提防。
护卫们收了刀,同衙役们一道盯着夷人,一起在庙里搜索。囚犯们行动不便,聚在一处休息,只有雷家兄弟也跟着看东看西,很是上心的样子。雷老大伤没好全,没跟着一起,在陶夭身边说:“那些夷人狡猾得很,您看他们现在装可怜,说不定他们还有同伙,将匣子偷运了出去也不一定!在庙里怕是找不到了。”
陶夭转过身沉默不语,他虽然不聪明,却也不是傻子,看夷人们的反应不似作假,而且自己的匣子放在马车里,夷人怎么会知道呢!难道昨夜他们在不知道马车里有什么的时候就冒着被发现的风险非要去一探究竟,发现金匣子后见财起意?那他们刚刚又何必在这里看热闹!除非他们当真演技出众、摸透了自己的心思故意做了一出戏,否则匣子丢失定然与他们无关。
不是他们又能是谁?衙差们从没进过自己的马车,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必不敢冒险,只有雷老大,因为受伤被衙差去掉镣铐,可以自由行动,他还进过自己的马车、知道自己的匣子装有珠宝。若夷人离开后自己才发现匣子丢失,大家很容易便认为跟夷人有关;就算后来对他怀疑,到了大兴一别路远,辽东这么大也无处寻他。他身上无处藏匿,匣子定然被他藏在庙里,这也是李璧要大家在庙里搜索而不搜身的原因。
众人将小庙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大殿佛像座下找到了匣子。原来这佛像是空心的,底座处被碰破了一块,平时被锦布挡着看不出来,不知如何被贼人发现,把匣子藏了进去。匣子终于找到,李璧拿回马车查看,莫罗等人侯在马车外仍满身戒备,只怕他们又说东西是自己藏那里的。
李璧走出马车,向众人点点头,又朝莫罗作揖道谢:“多谢诸位仗义相助,帮李某寻回失物,李某车上还有数坛好酒,愿赠与诸位,就当是李某的答谢。”
徐峰立刻着人取了酒来,拿了一坛亲自抱给莫罗,没料莫罗冷笑一声,夺过酒坛摔在地上,其余夷人也纷纷效仿,坛碎酒迸,酒香爆出,裹挟在秋风里倏然而散。莫罗未发一言,跨上骏马,同族人们奔驰而去。李璧看着满地陶片,长叹一声。
众人再次上路,李璧没有坚持步行,而是难得地上了马车,车里陶夭正抱着金匣子发呆。金匣子找了回来,陶夭松了口气,却一点都不开心。他不明白,他真心待人,人为何还要恶意对他?还要牵扯无辜之人,现在想到莫罗,他仍是满心的愧疚。
李璧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将人揽在怀里:“汉夷之隔太深,出事时我竟下意识怀疑是夷人所为,直到莫罗的烈性给了我当头一棒。还好,还好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否则我真是愧对祖先。”
陶夭在李璧怀里翻了个身,将头放在他肩上:“可莫罗并没有原谅我们……他怎么那么坏呢!偷了我们的东西,还要嫁祸给别人!我们对他还不够好么!”
李璧揉了揉他的头:“错的是雷老大,不是我们,我们不该怀疑自己,只恨咱们没有证据,不能抓他归案。红尘三千丈,情仇恩怨众,贪嗔痴恨多,他只是堕于贪念无法自拔而已。”
“真的没法处置他吗?他也太坏了!若不是徐大哥出手,莫罗如果真的死了,那,那我们一辈子都难以安心了!”
李璧道:“他也是我朝子民,咱们没有证据,仅凭推断怎能就认定是他所为?律法保护好人,也保护坏人,咱们不光是好人的守护者,也是那些不那么好的人的依靠。”
陶夭叹了口气,往李璧怀里蹭了蹭:“您说的对,是我偏执了。希望有朝一日,大家都不必再做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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