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仁看着豪迈，屋子里仍像普通女孩子一样，挂满了各种彩色的布制装饰，这些东西图案纹路朴素又奇怪，神秘中透着憨态的可爱。也正因如此，墙壁中央空空的神龛更显得格格不入。

乌仁没将陶夭带进里屋，而是在外间坐下，搬出妆镜，请陶夭将首饰盒放在桌子上。陶夭依言为之，拿出首饰在桌上一一摆好，顿锦眼睛发亮，一手拿一个往头上戴。乌仁摇了摇头，轻道:“这些都贵重得很，顿锦你小心些。”

“放心吧，我才舍不得弄坏它们呢！”顿锦拿了把琉璃蝶戏花篦子把向乌仁问道，“姐姐这个梳子好漂亮啊！不过它这么小，是给小孩梳头的吗？”

乌仁笑了笑，将篦子别在她的头上:“这是汉人的首饰，可以戴在头上的。”

顿锦喜笑颜开，对着镜子照来照去。陶夭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但看她们的样子对这些首饰很是喜欢，他想了想，挑了枝金镶玉的祥云簪递给乌仁:“乌仁姑娘看看这个簪子，这簪子玉质上乘，做工也精细，样子简洁大方，很适合你！而且，这个簪子还有个故事呢？”

乌仁接过簪子，果然精致漂亮，笑问:“有什么故事呢？”

陶夭注视着乌仁说道:“做簪子的匠人姓宋，他有一个喜爱的姑娘，希望能与之结为百年好合，可惜中间有了些误会，岳家不肯答应。于是他做了金簪，再次上门求取岳家原谅，岳家还是不肯，他便又借来一钟青翠，制成了现在这支。乌仁姑娘，你说岳家收下这簪子了吗？”

乌仁一愣，转着簪子不言语。一旁的顿锦对那篦子爱不释手，凑到乌仁身边撒娇:“乌仁姐姐，这个梳子好漂亮啊，买了它、买了它吧！”

乌仁笑道:“的确很漂亮，可也很贵重，不如这样，你戴着去让莫罗看看，银子都在他那，他不同意咱们是买不了的。”乌仁又看陶夭，“让顿锦戴着篦子去旁边找他们，可以么？”

陶夭点点头，顿锦立刻兔子似的跑了出去，乌仁看着她进了屋子，这才敛了笑容，正色问:“你们是来找宋原的？”

陶夭连连点头:“还有钟青！他们不见了，大家都很着急！乌仁姑娘，你是个好人，我们也不想让你为难，你只告诉我，他们在那所么？”

乌仁蹙起眉:“宋原闯进村子来找我，被父亲关起来了，钟青，钟青我倒是没见过。你确定钟青也来了么？”

陶夭叹了口气:“我们也不清楚，可他没有来这里又会去哪里呢？”

乌仁安慰陶夭:“青兄弟对辽东很熟悉，为人又仗义，不会有事的，他许是去做别的什么事了，想必不多久就会回去，你们还是先把宋原带走吧！”

陶夭点了点头，宋原也是汉人，他如今有难自己又有能力，自然不会不管。虽然钟青仍无去处……找到一个算一个吧！

乌仁欣慰道:“这就好，咱们在这里慢慢聊，等天色晚了我就请父亲将你们留下来住一晚。我看父亲对你们并不是特别排斥，他会答应的，只是出了圣石的事，他一定不会同意你们留宿我家，而是找个别的地方……你放心，不论你们在哪，今夜我都会去找你们，三声鹿鸣就是咱们的暗号！你们记得先收拾好东西，我带你们找到宋原后你们就直接离开吧！”

陶夭还想再说什么，顿锦已蹦蹦跳跳跑了回来，他只好咽下口中的话，同乌仁一支簪子、一对镯子的细细挑选。

那边正堂，李璧的进展并不是很顺利，他尽述通商利弊，内容详尽、条理清楚、言语真诚，连莫罗都有些动摇，阿伦仍然态度坚决，不论李璧说什么都是一句“汉人狡猾，不可深交”。李璧有些无奈，揉了揉额角，说道:“恕在下冒昧，族长两位儿女都精通汉话，对汉族文化也相当了解，不像是先生教的，倒像是潜移默化受人影响，乌仁姑娘还曾提到过尊夫人……尊夫人可是汉人？”

莫罗立刻露出被冒犯的表情，阿伦也面露怒色:“我妻子早已去世，不可能帮你求情！何况她已经嫁给了我，就是我们真木族的人，跟你们汉人没有半点关系！”

李璧忙道:“在下无意提起族长的伤心事，看族长如此伤心，对先夫人一定是体贴疼爱，两位必然恩爱有加。你既然可以摒弃汉夷之见迎娶先夫人，又同先夫人恩爱多年，为何对汉人仍然如此排斥呢？”

阿伦冷笑:“我们真木族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位猎人冬日进山打猎误伤了脚踝，濒死之时遇到一只人熊，他觉得自己一定会被人熊吃掉，可那只人熊非但没有吃他、还用自己的皮毛温暖他、还摘果子来给他吃。等他伤好了，对人熊千恩万谢，然后才下山去。后来他又和村子里的人一同上山打猎，远远就望见一只人熊，村人立刻掏出弓箭，却被他拦了下来。村人说:‘好吧，既然人熊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不忍伤害它的同族，那咱们就跑吧。’那人却说:‘不必跑的，它不吃人，还会给我们送果子呢！不信你们看！’那人说完就招着手跑向了那只人熊……各位猜猜，结果如何？”

李璧三人都没说话，小酒只当自己不存在，阿伦又看向莫罗，莫罗有些不耐烦地说:“被咬死了，阿爹你都讲了好多遍了！”

“可你们还是不长记性！人熊就是人熊，一只不吃人，别的也会吃人！汉人也是一样！我不是他们那些老顽固，知道汉人中也有好的，可那又如何！大部分还是坏人！我们不会用村子的安危去冒险！”

李璧心想，您跟那些“顽固”也差不了多少。

“族长想错了，全是坏人的民族如何能生存、如何能壮大？怀有恶意的人总是少数，存在更多的是因生疏带来的误会和偏见。如今强敌在侧，拉什对辽东虎视眈眈，族长想与鄂金结盟想必也是为了共抗拉什。如此情形，真木与汉人交好有益无害，族长何必如此固执？”

“那是因为汉人不可信！”阿伦猛然站了起来，“沃伦城是天神庇佑之城，因为一个部族的反叛被你们皇帝改名悖恩城！沃伦城以北雪原辽阔，里面都是我的族人！拉什的熊崽兵杀我们的族人、抢我们的粮食和女人，我们不要脸、低声下气去求你们，你们呢！你们做了什么！你们把汉人都接走了，把我们扔在了长城之外！我们没有办法，只能跟世仇和解，可你们竟然偷走我们的圣石、破坏我们的结盟！你们是希望借拉什的手除掉我们！你们是不可能如愿的！你还要住在沃伦？那是被舍弃的地方！你想要跟我们通商？好，除非找回圣石，否则你们就是小偷、就是背信弃义的滚蛋，就是我们真木族的敌人！”

“阿爹！”

“阿伦叔叔！”顿锦正好跑了进来，她还是个孩子，戴着琉璃蝴蝶篦子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翩然而来，全然不懂得大人的愤怒和无奈。她抓住阿伦的胳膊，撒娇道:“阿伦叔叔你快看我的梳子漂不漂亮！让莫罗买给我好不好！”

阿伦喘着粗气，努力抑制心中分怒火，顿锦是鄂金族长最疼爱的孙女，是真木族的贵客，他不能有丝毫慢待。

“很好看，让莫罗买给你。你再去挑挑，看有什么喜欢的一起买了，以后，就见不到他们了！我要去歇歇，莫罗，等买完首饰就把他们送出村子！”

顿锦欢天喜地地跑了回去，莫罗板着脸，一脸不快:“你们应该庆幸，一会我就把你们送走！”

说着一会，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乌仁面带愧色，向莫罗道:“都已经这么晚了，路上不安全，让他们留下过夜吧！”

莫罗气得要死:“都怪你，磨磨蹭蹭，有什么好挑的，都买下来不就行了！要让阿爹知道他们还在，非打死我不可！”

“几千两呢，全买下来，你有那么多钱么？要不去找穆勒，他今天守卫，不在家里，让他们住一晚吧！”

“奸商！狡猾的狐狸！”莫罗铁青着脸将李璧等人骂了一通，可辽东夜里寒冷不说，还会有野兽出没，他们身戴重宝，莫罗也怕出什么事故，只好依着乌仁所说将人带到穆勒家里借宿。临走时陶夭回头看了看乌仁，乌仁向他眨眨眼，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