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第 270 章

孩子们还盛了水来,脏破的碗里有一泓清泉,潋滟生辉,像这些孩子的眼睛,是污浊也遮盖不了的纯净。陶夭端起碗来想要抿一口,又被徐峰拦住,正在此时,小不点带了慈孤院管事前来,陶夭端起的水碗便又放了下去。

慈孤院管事王先生三十上下模样,穿打满补丁的长袍,戴浆洗发白的儒巾,留一撮山羊胡,看着像个老学究;他袖子挺起,衣袍上全是泥污,脸上也沾了尘土,瞧见有女客慌忙扔掉手中木板撸下袖子,咳嗽两声,迈了八字步上前,拱手道:“学、学学学学生王生,见、见过诸位,不、不知、知诸位前来、来,有何、何贵干!”

秦果捂着嘴抵在卷黛耳边,小声说道:“原来还是个结、结、结、结巴!”

卷黛瞪了秦果一眼,要他小心说话。

逸安立即道:“这位是宫老爷,还不知道来做什么呢。”

秦果笑着起身:“王先生好,这位是我们主家,我和夫人听说城郊有座慈孤院,主家心善,和我们一起过来看看,想瞧瞧有什么能帮忙的没有。”

秦果虽有收养孩子的心思,但这里孩子这么多,他最多也只带走三五,其余孩子们仍要留在这里,既然如此,不如不要告诉他们,他们不含期待,也就不会太过失望。不过像他这么说,聪明些的也能猜出他想做什么,稍愚笨些的也知道趁机化些善款改善孩子们的处境,可这王先生竟然大义凛然答道:“不、不必了,本院、院有朝朝廷拨款,也、也不需要别、别的东西,善、善人好意心领了。”

秦果瞪大了眼睛,指着院子里瘦骨嶙峋地孩子问:“朝廷拨款?朝廷给的钱不够吧,孩子们都不够吃的!就算朝廷有拨款也不妨碍我们捐赠一些啊,马上冬天就来了,孩子们怎么过冬呢?”

王生挺直了脊梁,道:“君子,不、不食嗟来之食!”

秦果看他像看个傻子。陶夭缓声道:“可是慈孤院为救济孩子们而设,总要让孩子们能够活下去才是,现今他们衣衫褴褛不说,还食不果腹,他们又怎能好好长大呢?或者再向朝廷申请些钱财,买些粮食、整修下院落也好啊!”

秦果看孩子们攥着小手眼巴巴看着自己和陶夭,实在可怜,眼睛一转,道:“该不会朝廷拨款都被人给贪了吧,所以孩子们只能抢一块饼子吃!”

王生怒目圆睁,上前一把拽住秦果将他往屋子里拖,护卫抢步上来将王生推倒,孩子们一拥而上,扶着王生大哭起来。陶夭忙道:“都住手!快把先生扶起来,先生小果他口不择言,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们是诚心想要帮帮这些孩子的!小果,还不来道歉!”

秦果只想激他一激,没想他会如此激动,竟来拉扯自己,别人虽看不出来但护卫们知道秦果是双元,被一男人拉扯怎么行,这才行为失当。秦果一面愧疚,一面又有些拉不下脸,也变成了结巴:“我、我、我,我只是随口一说……”

王生有口难言,又急又气,脸色酱紫:“你、你血口、口喷人!我、我每、每日精打、打细算,每、每人一餐一、一个饼子,剩、剩下的钱,我、我都买、买、买……”王生越着急越说不出,转身把屋门打开,抖着身子指着里面说不出话。陶夭等人好奇地走上前,一股酸臭混着书墨味扑面而来。陶夭忙捂了口鼻,再往里看,大屋子里一侧挤着床铺被褥,正面摆了一张桌椅一张香案,地上空阔无物,而屋子的另一侧,层层叠叠堆满了笔墨书籍。

“这些……”

王生朝孩子们吼道:“背!”孩子们立即站直了身子,摇头晃脑地背诵起来:“天地玄黄,宇宙鸿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秦果目瞪口呆地看着孩子们背完千字文又背三字经,喃喃道:“这,这可比我厉害多了……”

王生有些骄傲,挥挥手让孩子们散去,昂起头道:“书、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有黄金、金屋,授人、人、人以鱼不如、如,授人以渔,圣、圣人有云,欲成大事、事者,必、必先苦其、其心智,劳、劳……”

秦果掏掏耳朵:“你可别劳了,我懂了,你把给孩子们买衣食的钱都用来买书了,可这也不对啊,读书和吃饭想比,吃饱饭更重要啊!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里很多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个小小的饼子怎么能够!他们吃不饱,只能抢吃的了!你教给他们之乎者也又有什么用呢!”

王生气得直吹胡子:“粗、粗鄙至极!”

陶夭觉得这人甚是有趣,若引荐给祖父,一定能得祖父欢喜,可秦果说的没错,孩子们吃不饱穿不暖,为了块饼子争抢打架,他们虽本质不坏、迫于无奈,可长此以往,别说圣人之言君子之风,能长成善良担当之人都难。

陶夭道:“先生为了孩子们也是费尽心思,依先生所见,他们之中有几个能考取功名呢?”

王生道:“寒、寒窗苦读,闻、闻鸡起舞,必、必有所得!”

陶夭无奈道:“读书明理自然无坏处,但‘仓禀实而知礼节’,啼饥号寒、吞草噬树者谈何圣人之道呢?天下学子莘莘,得功名者又有几人?先生大可先足其衣食,以枝为笔以地为纸教其诗书,有富余再买笔墨。另有善人相助也是出于慈爱仁心,先生不必一以拒之,让孩子们沐浴善恩、常怀善念,岂不更好?”

王生坚持道:“万般皆、皆下品,惟、惟有读书高!学、学生出生农、农家,幼时也、也衣不蔽体,食、食不果腹,但、但吃、吃穿皆为身外,读、读书才是根本!”

“可士农工商,士才几人,只要心怀仁爱、秉身正道,即便是屠夫戏子,也是义士英雄啊!”

“非、非也!商人狡、狡诈,工者粗鄙,三教九流,更、更是卑贱!唯、唯读书清高!农、农人供养天下,本、本也算辛苦,然,然恭王竟要、要改制,以后农、农人也沦为商人一般,沾染铜臭、臭之气!”

陶夭本还耐心听着,谁知王生竟提及李璧,还颇有不满,不由想替李璧辩解几句:“商人也好农人也罢,哪怕是下九流的贱民,也都是百姓,恭王爷改革税制是为便利百姓,先生恐怕对恭王爷有些误会。”

王生冷哼一声:“恭、恭王变革祖宗、祖宗之法,抑农抬商,不过是、是谄上媚下,意图、意图争功罢了,滥、滥杀臣子、刻薄、寡恩、罪人之、之身,连陶、陶太傅都对他不齿!荣王爷身为嫡、嫡子,修**,开、开义学,厚待儒生,惠及、及天下儒生,只、只可惜荣王爷争他不过,让、让这劳什子税改,给、给落了下来!唉!”

陶夭越听越气,李璧为国为民辛劳忧虑,他本以为天下都会感激李璧用心,没想在这小小慈孤院一介酸儒竟然如此侮辱李璧!这人分明与世家无关,与他交谈也知他为人不坏,可为何这样一个人会厌恶二哥!世上如他之人还有多少!

陶夭又气又委屈,怒道:“先生此言当真是何不食肉糜!先生也出身农家,难道不知农人耕种辛苦?难道不知税赋徭役复杂沉重、官吏豪绅勾结盘剥、百姓苦不堪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凭何为他人抢占!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凭甚被抢做他家家奴!荣王所修**难道不是恭王起底?荣王所开义学只给天下举子,其他百姓如何沾了他的荣光!我也认识一书生,他也开义学,附近孩子四岁以上七岁之内不必束脩便可在他处学习,我也曾疑惑,问为何不肯多教几年,让孩子们多学一些,他却道,‘仓禀不实、贵贱有分、士民有别、天下不安,何求圣人之道?读书者,要么做那庸碌的猪,要么便是杀人的刀’,王先生,您又是哪个!”

“大君!慎言!”眼见陶夭越说越过,徐峰连忙断他话语,看他不情不愿背过身,才又转来冷面看向王生,“王先生,祸从口出,妄论朝事评议皇子,你口口声声圣人君子贵贱有别,自己却连尊卑上下都不分么!恭王荣王也是你能挂在口上的!我家主人宽宏大量不同你计较,但你再口无遮拦,小心人头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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