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议事堂内。
裴母轻叩了叩门,在听到里面传来裴父浑厚的嗓音后她推开了门。
“陛下,阿挽为您请安。”唐挽面上的神情堪称完美,气质宛如一杯茶,举手投足间都带着高雅的姿态,叫人定需重视其风雅。
“阿挽快起,来同我坐坐。”裴父扶起唐挽把她带到桌旁坐下,看着她近来消瘦的脸,随后叹道:“近日你操劳司倾的生辰脸都瘦得陷下去了。”
“毕竟是他的生辰,总是要大办阿敛才高兴的,累些就累些吧,他开心就好。”唐挽眼角有一抹淡淡的笑。
裴父怒道:“这个臭小子,竟也不知道自己谋划一下,自己生辰反倒一点不在意。”
经他这么一提醒,唐挽倒是想起来了,她好看的细眉蹙起,“不过阿敛这孩子近日为何总跑下界玩去,有时找他都老见不到他人影。”
裴父摆摆手,一脸惆怅道:“那自是被一个黄毛小子拐走了,前几日还跟我险些闹起来,硬是要给那个人来个清白,不就是被迷了眼。”
“从裂隙里活下来的能是些什么好人,半天时间就把他迷的那叫一个神魂颠倒。”
唐挽看裴父这恨不得现在跳下界把裴敛那个“朋友”捉回来狠狠暴打一番的模样,脸上浮现出盈盈笑意地道:“阿敛现在有朋友了,那自然也算的上是好事,我们也应当高兴才对。”
话是这么说,但裴父还是想想那天裴敛说的话还是有些被气笑:“他那哪是当朋友啊,就怕当童养媳来养,如今这般。若是今后真给裴敛办了,那可就没有后悔的时候了。”
“你还真别说,就裴敛这个性子,真能有人管住那就是好事,且等我们老了阿敛有个能依靠的人也不错的,孩子做什么我们都支持就对了。”唐挽持续“火上浇油”道。
“得得得,这么多年还是拗不过你这副口才。”裴父喝了口茶降降火。“裴敛那小子不好好感谢你,我就打断他的狗腿。”
唐挽看着裴父的眼睛,没忍住笑了出来,她一笑,裴父也跟着笑,坐拥万千江山的两个人在议事堂里笑声延绵。
一旁的桂花树也跟着笑,分枝笑的颤动,飘飘然落下几片片桂花叶,掉下界去。
其中一片正悠悠地在空中轻轻打着旋儿,透过光,挡住了阿念的视线,落在裴敛头顶上。
阿念伸手帮裴敛取下叶片,展开放在裴敛面前笑道:“这是桂花树的叶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飞来的。”
想起天京上四处被种满的桂花树,裴敛呆呆的看着阿念手上的这一片绿叶。
“你可知道被叶子砸中有哪些寓意?”阿念将桂花叶放在裴敛手中,笑道:“百年前便有人说被秋叶砸中的人无论如何,往后余生都会格外幸运。”
裴敛听的眼前一亮,看着丝丝分明的桂花叶,他很喜欢这个寓意。
“那不就是我的幸运星了嘛,”裴敛翻翻袖中储袋,掏出一个木盒,将桂花叶放了进去,眉眼弯弯地道:“那自然是要随身携带了。”
“的确。”阿念摸着下巴道,“我们小裴以后可要倚仗它了。”
“那是自然!不过嘛……”裴敛一脸坏笑地贴近阿念,看着他的脸问道:“还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阿念看着裴敛缓缓靠近自己,不为所动,“不会忘的,我们小裴的生辰怎么会有人能忘记呢?”
裴敛顿了顿,以为他在说自己生辰恰好是在中元节这一档子原因,有些气道:“你怎么这样记别人生辰的!”
阿念歪头看着他气得跺脚,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伸手弹了弹裴敛的面额,笑道:“你当是什么意思?”
裴敛拍了下阿念的手,问:“难道你不应该是因为中元节这天恰好是我的生辰而牢记在心的嘛,我大抵没说错。”
“那也是因为你的生辰在中元节这天而记得中元节的,就算不是在中元节,那也会一直记得。”
听他这么一说,裴敛才理解到阿念原话里的意思,不好意思地道:“啊,抱歉阿念。我……好像理解错你的意思了。”
“没关系,是我没有说清楚。”阿念主动递台阶道,随后看起天上的云。
见此,裴敛也陪着他看,看着几无杂质的烟云总结道:“阿念,你很喜欢看天。”
听裴敛这一句话,阿念没动,依旧在看天边云,笑着说:“因为天承载了许多人的思绪啊,你儿时看的天和长大后看的天可是会不同的,我曾经一位故人告诉我,倘若不如意的话,就看天,它会告诉你该怎么做的。”
裴敛被这句话吸引住,叹道:“你那位故人一听起来就很有深明大道,阿念。”
“他自打儿时起便是天下第一,自是无人能比。”阿念笑着挑眉看向裴敛。
裴敛眨眨眼,冒着星星眼儿地道:“那倘若有机会我一定要和他比试比试,我也要当天下第一!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你不用同他比,你们都是天下第一。”阿念被裴敛这一举动逗笑,摸着他的头笑道。
“那也是几百年后的事情了。”裴敛自知还不够。
“你明日的生辰是要在何处举办?”阿念在这时转移话题问道。
裴敛思索了一会儿,又从袖口里掏出个遍身乌黑的叶子,抓起阿念的手放在他的手上,眼中带着有神的光,道:“你明日要来时,吹响这片叶,就能知道在哪了。”
阿念歪头道:“真有如此神奇的宝物?”
裴敛点头道:“天下预定的第一,身上多一些宝物总是合理的,对吧!”
闻言,阿念分外赞同地点点头笑道:“也对,多些宝物也不怕别人欺负。”
话音刚落,天空骤然黑下。裴敛两人顺势抬头,此时此刻,不知从何而来的乌云早已压顶,雨水要落不落地垂挂在乌云边上,随着狂风翻滚。
裴敛奇道:“怎么会突然有这种异象!方才不是还好端端地晴日吗?”
他牵起阿念的手调头就跑,“这天一看就要落雨了,还不跑,等着吃年夜饭呢!”
冷不防被拽着跑的阿念没反应过来,转而又被裴敛最后一句话逗乐,笑意从他的嘴角蔓延开来,不经意间阿念似乎低头瞥见了什么,笑意更甚。
待到裴敛喘着气带着阿念跑入一座山洞,他有些脱力地就要倒在地下,被阿念扶住。
裴敛看向神似白玉雕琢而成的手,继而看向手的主人,发现阿念脸不红心不跳地笑着看他,裴敛奇怪道:“你怎么连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阿念被他问的一愣,咧起嘴笑开:“我比你年长两岁,自然体量也要比你好得多了。”
“那也不对啊,你跑完至少也要喘口气的。”裴敛目光里带着探究的意味。
“我说的话句句属实。”阿念轻笑出声。
裴敛看他一眼,问道,“那我可不可以问你一句话?”
阿念想也不想便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敛“嗯”了一声,道:“我明日的生辰你能不能早些过来?”
阿念挑眉,“只要你想,我会早点到的。”
裴敛笑着解释,“我明日除了早上的话其他时候大抵会很忙,所以你早些来,我们也能够多玩些时辰。”
阿念点头,“好,我会的。”
裴敛高兴地看起洞外景象。
“我能不能现在先说祝福语。”阿念突然开口道。
裴敛奇怪,但还是同意了,“好啊,心意到了何时说都好嘛。”
阿念看他许久,久到裴敛以为他忘词了,他方才开口,“阿念在此希望我们小裴能一直勇敢,再高兴一些,再天真一些,再为自己考虑一些,就算所遭曲折,也能勇敢迈过去,不回头,做了后悔事也不会回头,就一直走,走到自己想要的地方,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生辰快乐。”
洞外开始下起密密麻麻的雨点,好像起雾了,裴敛看不清雾里阿念的神情,但他可以肯定,阿念在笑。
笑得比从前裴敛见到过的都要张扬。
“谢谢你,阿念,你是对我最好的人。”裴敛眨眨眼笑道。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真心祝福。至于……”阿念顿了顿,再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裴司倾。”
天空闪过白光,雷响跟随着白光闪过分明掩盖住了阿念的那句话,可裴敛却仍听得真切。
裴敛后退一步,当场被一盆冷水浇在原地。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念,刚刚叫我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名字。”
无人应答。
裴敛走上前想要一探究竟,他再没看到阿念的身影。
“你告诉我。”裴敛轻轻吐出两字,却分外沉重。
他不见了,怎么会消失了呢。
偌大的山洞只剩下裴敛一人大脑空白地站在洞口,闷雷伴随着白光,从未停下,照过裴敛,在山洞深处投下阴影。
裴敛机械地转过头,眼里的惊恐和茫然若失一闪而过,倒映在地面凹下的低洼处,一滴水落在上面,泛起涟漪,扰乱了平静。
连带着裴敛整个人。
许久。
他抬脚走出山洞,不顾暴雨拍打在自己身上,御剑飞回天京。
“夫人,这里已经装好了,只需搬入议会厅即可。”一名神侍道。
“好,诸位都辛苦了,先回去歇息罢。”唐挽看了眼被精心雕琢的天花,甚是满意。
看来看去许久,终于舍得走出殿门。
唐挽带着笑意的从寝宫里出来就看到了这一幕——浑身上下滴着水的裴敛过于安静地看着自己。
属实是要被裴敛这一副样子弄得心疼,唐挽走上前皱眉看着裴敛,拉着他就要去更衣,“怎么出去一趟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生风寒了可不好,快去更衣。”
裴敛低着头,看着自己发尾湿哒哒地正往下滴水。
一滴,两滴,三滴四滴……
“阿敛?”唐挽见他不答,耐心唤道。
裴敛反应过来,才应道,“好的母后,我知道了。”他走进寝殿关上门,乖乖按照着唐挽说的做。
被裴敛关在门外的唐挽看着裴敛这一副模样如何看都摆着不对劲。她叹了口气,最终决定不干预,调转身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殿门,思索片刻扭头走远。
裴敛更完衣后走到窗台前,外面还在下雨。
他自是知道阿念并非常人,但除父皇母后意外,再无人知道他的小字。
裴敛抬头看乌云翻滚,思绪万千。
“‘你到时候就会知道的,裴司倾。’”裴敛脑海中反复着这句话。
知道什么呢,我分明从未怀疑过你,偏偏还要……。
他看着窗外,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过身长舒一口气,赤着脚躺回到榻上,由着滴水的发丝浸湿床单。
裴敛的思虑让他过于困倦,上一秒还在迷迷糊糊地想着事儿,下一秒便枕着湿漉漉的头发睡着了。
睡觉睡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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