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日子他妈的不经混,尤其当你白天在法庭上跟人咬得满嘴毛,晚上还得跟自个儿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较劲的时候。邱意浓觉得,自打跟上回那保安杠上之后,他这日子就添了股说不出的味儿。

说麻烦吧,也算不上。就是像鞋坑里进了粒沙子,不走路不觉得,一走路就硌应你一下。

比如他半夜加班回来,车刚进地库,还没停稳,就能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跟地标似的戳在电梯口附近,手里拿着个破手电,光柱在他车头上晃一下,算是打过招呼。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你下车,锁车,往电梯间走。那眼神,跟X光似的,能把你从里到外扫个通透。

邱意浓一开始还试图维持点风度,点点头,或者从牙缝里挤个“谢”字。后来发现纯属自作多情。那位爷压根不接这茬,该咋看还咋看,仿佛他邱意浓不是个大活人,而是件需要重点监控的易燃易爆品。

操。这叫什么事儿。

更硌应的是有一回。那天邱意浓接了个电话,是他那糟心爹打来的,无非又是絮叨他放着家里安排好的阳关道不走,非要去钻什么刑辩的独木桥,接些“有辱门风”的案子。挂了电话,他心里堵得厉害,没直接上楼,靠在地库的柱子上点了根烟。他平时不怎么抽,除非心里烦得厉害。

刚吸了两口,阴影罩下来。一抬头,屠砺站跟前儿,皱着那两道带断疤的眉。

“地库,禁烟。”声音还是那么糙,没半点起伏。

邱意浓那点火儿“噌”就上来了。他扬了扬下巴,金丝眼镜链晃荡着冷光:“哪条规定的?物业手册我翻过三遍,没这条。”

屠砺盯着他,浓茶色的眼珠子在昏暗的光线下近似琥珀,没什么情绪,但压迫感十足。“我规定的。”

他指指头顶的消防喷淋,“这儿,敏感。”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邱意浓看着他制服底下鼓胀的胸肌,再看看自己这清瘦身板,硬刚肯定吃亏。

他深吸一口烟,故意慢悠悠吐向屠砺的方向,烟雾混着他身上那股清冷的雪松伯爵茶香,撞上对方身上那股子阳光暴晒后的棉布和皂角味儿。

“行。”邱意浓把还剩大半截的烟摁灭在随身带的金属烟盒里,动作带着点刻意维持的优雅,“听你的。毕竟,这是你的禁区,对吧?”

他特意咬了禁区两个字,带着律师玩弄词汇时特有的那点刻薄。

屠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接话,但眼神沉了沉。

邱意浓心里莫名升起一丝快意,像终于在那块硬石头上蹦出个火星子。他转身往电梯走,感觉到那目光一直钉在他背上,直到电梯门合拢。

屠砺看着那电梯数字往上跳,心里骂了句娘。这姓邱的,真他妈是个属刺猬的,碰一下哪儿都扎手。

他当然知道地库没明令禁烟。他就是看那小子靠在柱子边那副德行不顺眼。穿着挺括的西装,头发丝儿都透着精致,可抽烟那姿势,那眼神里藏不住的烦躁和……脆弱?跟他平时那副“老子天下第一冷静”的逼样反差太大。

像什么呢?像一只落了水还不让人靠近的猫,毛都奓着,假装自己很凶。

屠砺拧开随身带的大号塑料水瓶,灌了几口凉白开。他讨厌这种看不透的人。尤其是这种,表面上跟你**律讲条文,背地里不知道琢磨啥的聪明人。

他想起前几天,几个业主因为停车位划线的破事儿,在物业办公室吵吵把火,差点动手。

他过去维持秩序,那帮人看他有案底,话里话外挤兑他,说他一个蹲过号子的没资格管业主的事。当时,这姓邱的正好来交什么材料,倚在门口看热闹。

等那帮人越说越难听,屠砺拳头都攥紧了,那姓邱的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引用了不知道哪条哪款物业管理条例,又分析了几句侵权责任构成,轻飘飘几句话,把那几个闹事的噎得脸红脖子粗,屁都放不出一个,灰溜溜走了。

临走前,邱意浓还瞥了屠砺一眼,那眼神,说不清是解围还是看更大的笑话。

屠砺当时心里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他不需要这号人帮他,更不欠这人情。可那股被人用知识碾压的憋闷,和那么一丁点莫名其妙的……被解围了的轻松,搅和在一起,让他更加烦躁。

这姓邱的,就像一颗包装精美的炸弹,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炸,会炸伤谁。

晚上巡逻到后门那块僻静地方,又看见王奶奶喂的那几只流浪猫聚在那儿。屠砺照例从兜里掏出猫粮袋子,撒在地上。那只最胖的橘猫凑过来,蹭他的裤腿。

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挠了挠橘猫的下巴。猫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还是你们好。”屠砺低声说,沙哑的嗓音在夜色里化开,“喂点吃的就行,没那么多弯弯绕。”

邱意浓站在顶层公寓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那杯终于倒上的山崎。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子里晃荡。楼下,小区路灯勾勒出蜿蜒的路径,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打着手电,不紧不慢地走着,偶尔停下,大概是又在喂那些猫。

他发现自己最近有点不对劲。老是会下意识地在人群里,或者在这片小区的夜色里,寻找那个臭石头保安的身影。

是因为那次不算解围的解围?还是因为地库那次无声的对峙?或者,是因为偶尔深夜归来,看到电梯口那个等待——或者说监视的身影时,内心深处那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完全忽略的安全感?

操。邱意浓被自己这念头惊得一激灵。安全感?从那个满嘴糙话、信奉以暴制暴、还他妈坐过牢的家伙身上找安全感?自己这律师是不是当到头了,脑子也跟着瓦特了?

他仰头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可有些画面就是挥之不去。

比如,屠砺那双骨节粗大、布满伤痕的手,温柔地挠着猫下巴的样子。

比如,他对着小区里那些调皮孩子时,虽然一脸不耐烦,却总会把手里刚买的矿泉水递过去的别扭劲儿。

比如,有次清晨他出门特别早,看见屠砺换班后,在小区空地上戴着拳套打沙袋,汗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淌成小溪,肌肉贲张,每一拳都带着股要把空气砸裂的狠劲。那一刻,他不像个保安,倒像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对着无形的敌人宣泄着最原始的力量。

矛盾。太他妈矛盾了。

邱意浓觉得自个儿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逻辑体系,在这个名叫屠砺的“观测样本”面前,有点不够用了。法律条文能分析他的行为动机吗?拳头正义能解释他对流浪猫的温柔吗?

法律条文解释不了这块滚刀肉。

他心里那点属于律师的探究欲,和某种更深层、更隐秘的兴趣,被勾了起来。像发现了一个复杂的、未曾破解过的案件。

他把酒杯搁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行。屠砺是吧。

你不是觉得老子是帮人渣脱罪的混蛋吗?

你不是信奉你那套拳头正义吗?

邱大律师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跟人较劲,尤其是跟这种自以为是的硬骨头。

他拿起手机,翻到物业管家的号码,发了条信息过去:

“麻烦把小区《管理规约》和《业主手册》的电子版再发我一份。另外,近期保安人员的排班表,方便的话也发我看看。”

他倒要瞧瞧,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到底是个什么成分。

这粒沙子,他还不信就硌不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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