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你回来后还没有拜见祖母他们呢？”陆婉清笑着说。她一个人被不辞而别的大姐丢在了京中贵女的宴会上，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整日神神秘秘的。
陆昭虞看着陆婉清脸上看似关切的笑容，心中却暗自警惕。她知道陆婉清绝非真心关心自己是否拜见祖母，这背后说不定又藏着什么算计。
“这些日子府中事务繁多，又遇上商铺那些糟心事，一时抽不开身。”陆昭虞不动声色地回应，目光却紧紧盯着陆婉清，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破绽。
陆婉清轻轻叹了口气，“大姐如此操劳，真是让人心疼。不过祖母一直念叨着你，说许久没见着你，心里怪想的。不如今日就去给祖母请安，也让老人家高兴高兴。”
陆昭虞心中冷笑，她猜陆婉清此举或许是想在祖母面前做些文章，又或者趁机将自己拖住，好方便她与戴青铜面具之人继续谋划。但她也不能直接拒绝，否则反而会引起怀疑。
“既然祖母想念我，那我自是要去的。”陆昭虞微笑着说道，“表妹也一同去吧，想必祖母见到你，定会更加欢喜。”
陆婉清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恢复如常，“能陪大姐一同去给祖母请安，是清婉的荣幸。”
两人一同前往祖母的院子，一路上陆婉清看似随意地与陆昭虞闲聊着，实则不断试探她是否发现了自己的秘密。陆昭虞则巧妙地应对着，不漏半点口风。
来到祖母院中，祖孙三人寒暄一番后，祖母看着陆昭虞，眼中满是疼爱：“虞儿，你近日可是瘦了，莫要太操劳，凡事有祖母和你父亲呢。”
陆昭虞笑着应道：“祖母放心，孙女知道的。只是府里最近状况频出，孙女实在放心不下。”
陆婉清在一旁适时地说道：“祖母，大姐为了府里的事忙前忙后，连去贵女宴都心不在焉的。”
祖母微微皱眉，看向陆昭虞：“虞儿，贵女宴本就是放松消遣，结交人脉的场合，你怎如此不上心？”
陆昭虞心中明白陆婉清这是在给她挖坑，想让祖母对她产生不满。她不慌不忙地说道：“祖母有所不知，孙女在贵女宴上发现了一些与府里商铺问题相关的线索，所以一时分了神。”
祖母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哦？你发现了什么线索？”
陆昭虞便将贵女宴上李小姐的异常以及她与燕家可能存在的关联简略说了一遍。祖母听完，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没想到这贵女宴背后竟藏着这些猫腻。虞儿，你做得对，只是往后行事要更加小心，切莫打草惊蛇。”
陆婉清心中暗暗咬牙，没想到陆昭虞不仅没掉进她挖的坑，还巧妙地转移了祖母的注意力。她眼珠一转，又说道：“祖母，大姐如此聪慧，定能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只是大姐整日忙于这些事，会不会耽误了终身大事？听闻燕家公子燕长庚一表人才，与大姐也算般配，祖母您觉得呢？”
陆昭虞心中一凛，她没想到陆婉清竟将话题扯到了她的终身大事上，而且还提及燕长庚，不知又在打着什么主意。
祖母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陆昭虞：“燕家公子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是不知虞儿你意下如何？”
陆昭虞心中烦闷，但面上依旧保持镇定：“祖母，如今府里局势未明，孙女实在无心考虑这些。等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再谈终身大事也不迟。”
祖母见陆昭虞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也罢，一切由你自己做主。只是莫要错过了好姻缘。”
柳烬欢看到陆昭虞的那一刻，眼眸中带着一抹失望和讨厌，她不敢在祖母面前表现出来，赶紧挤出了两滴泪，装模作样的说：“昭虞呀，你终于回来了，如果在这个侯府里，你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你这么小就离开京城，可是把你的母亲心疼坏了。”
柳氏装模作样的去拉陆昭虞，被陆昭虞不可察觉的躲开了，转过头看向祖母。
“都是我不好，不要怪母亲，离开家里是我自愿的，母亲担心了，不怪你。”这突然转变画风，让众人愣住了。
她可不要像前世被柳氏的几滴眼泪，骗组预料到柳树上也母女情深，让祖母僵住，他没有想到陆昭虞会这么说。
柳氏一直觉得陆昭虞是个软柿子，虽然不在他身边长大，但是每年她也会去看一下这个姑娘，每次在自己的面前表示的都特别乖巧，让她感觉这个人很好拿捏。
陆昭虞一副被人吓到的模样，不敢抬眼看向柳氏。
柳氏心中有点尴尬，忍不住偷偷对嫡长女翻了个白眼。
柳氏即使被泼了一盆冷水，也立马热情万分的带着陆昭虞往府里走，柳氏是笑着说：“这么多年没有回来了，你可能对这里都没有多大印象了，要不我带你在这里走走？”
逢人便说侯府嫡小姐，让家人仔细伺候，若有半分怠慢，小心他们的皮子，如前世陆昭虞刚从乡下的庄子里回来时，柳氏也是这样对她的，钱世他像个傻子，以为柳氏给自己立威严的，所以趾高气昂。没想到柳氏是想要在下人面前给她树立习钻形象，让王侯府的下人第一眼就不喜欢她，他们都没有跟侯府嫡长女相处过，不知道她是什么性格。俗话说得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陆昭虞一句话也不吭声，站在后面笑着看着柳氏介绍的她，
柳氏领着陆昭虞走到回廊转角，正巧撞见新来的丫鬟捧着青瓷茶盏匆匆而过。陆昭虞眼尖，见那丫鬟鞋底沾着几片枯叶——正是城西暗巷里老槐树的落叶。她心中一动，那日跟踪戴面具之人时，分明在对方衣角见过同样的枯叶。
"这新来的丫头倒莽撞。"柳氏故意提高声调，丫鬟吓得双膝一软，茶盏"啪"地碎裂在地。陆昭虞余光瞥见丫鬟腕间缠着半截红绳，与那日燕家马车里掉落的饰物如出一辙。
"母亲莫要动气。"陆昭虞蹲下捡起碎片，指尖划过丫鬟颤抖的手背，"瞧这手生的冻疮，该让管事多备些护具。"她不着痕迹地将红绳缠在袖中，抬眼时正对上陆婉清骤然收紧的瞳孔。
“你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陆昭虞笑着问。
陆婉清赶忙摆了摆手平静的说：“没什么……。”
正说话间，廊下的铜铃叮咚作响，祖母身边的嬷嬷踩着碎步赶来："老夫人吩咐，留了虞姑娘和清姑娘用晚膳，说是新得了江南进贡的鲥鱼，要尝尝鲜呢。"
柳氏眉梢微挑，笑意不达眼底："难得母亲记挂，咱们快些去吧。"说着便要揽陆昭虞的胳膊，却见少女轻巧避开，转而扶上了嬷嬷的手肘。陆婉清跟在后面，裙摆扫过地上的茶盏碎瓷，发出细碎的声响。
祖母院里早摆好了八仙桌，银罩下的鲥鱼泛着油亮的光，配着翡翠般的莼菜羹。陆昭虞刚落座，便见柳氏殷勤地布菜，玉筷头先夹了块鱼腹肉放进她碗里："你自小在庄子上，怕是没吃过这等鲜物。"
"母亲疼我。"陆昭虞浅笑着，指尖却在碗沿轻轻叩了三下——这是她与暗卫约定的暗号。果然余光瞥见窗外竹影晃动，有黑影顺着廊柱滑向厨房方向。
陆婉清突然轻咳一声："大姐可知，这鲥鱼最讲究鱼鳞入菜？"她用银匙拨弄着碗里的鱼皮，"听说燕家公子最爱这道菜，前些日子还特意从金陵请了厨子..."
话音未落，祖母的象牙筷"当啷"敲在瓷碟上："清丫头，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倒忘了？"老夫人浑浊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陆昭虞碗里动都没动的鱼肉上，"虞儿，可是不合口味？"
祖母听着这句，就已经知道陆婉清是喜欢燕家公子的，张口闭口就是燕家公子。
陆昭虞垂眸掩住眼底笑意，望着祖母微蹙的眉峰，忽而执起银匙舀起一匙翡翠莼菜羹，连带浮在羹面的嫩黄蟹肉，轻巧搁进祖母青瓷碗里：“祖母最喜用蟹粉配莼菜，说这鲜味里藏着江南的春。”
老夫人浑浊的眼尾顿时漾开细纹，干枯的手覆上她手背轻拍：“还是虞儿记挂我。”瓷勺碰着碗沿的声响里，陆昭虞余光瞥见陆婉清捏着帕子的指尖泛白——去年中秋家宴，这丫头还故意将蟹粉羹打翻在她裙裾上。
柳氏适时笑着打破僵局：“母亲快尝尝这鲥鱼，厨娘特意...”话未说完，陆昭虞已夹起块裹着鱼鳞的鱼肉，连碟带筷推到陆婉清面前：“表妹既懂鲥鱼讲究，这最金贵的鱼鳞该当由你品鉴。”少女眸光清亮，“听闻燕公子府上的厨子擅做鱼鳞冻，表妹若喜欢，改日我央燕公子府上...”
“啪！”陆婉清的银匙砸在碗里，汤汁溅上柳氏月白裙角。柳氏僵着嘴角要发作，却见老夫人将茶盏重重搁在红木几上：“都当这是菜市场？”浑浊的目光扫过陆婉清涨红的脸，“既惦记着燕家，改日我便托人去探探口风。”
膳后茶烟袅袅，祖母摩挲着茶盏上的缠枝莲纹，忽而抬眼扫过两个孙女："你们可知我名字'苏静姝'里的讲究？"
陆婉清指尖正绞着帕子，闻言愣了愣，余光瞥见柳氏在旁使眼色，忙笑道："定是取自《诗经》'静女其姝'，说的是娴静美好的女子。"
"倒背得熟。"祖母哼笑一声，枯枝般的手指叩了叩桌面，"那为何偏取'静'字？"
柳氏脸上笑意僵住，陆婉清张了张嘴却答不上来。陆昭虞望着祖母鬓角的银丝，忽想起幼时在庄子上，老夫人寄来的信里总画着寒潭边的修竹。
"是取自'虚极静笃'。"她起身斟了盏新茶，茶汤里浮动的枸杞如星子，"祖父说您持家时心如止水，方能看透宅院里的明枪暗箭。"
老夫人浑浊的眼突然亮起来，颤巍巍摸出袖中青玉佩，正是她幼时摔碎又被祖母收着的那块："当年你爹要给你起名'婉柔'，我偏抢着定了'昭虞'——昭者明也，虞是掌管山泽的古官。"她将玉佩塞进陆昭虞掌心，"如今看来，这名字倒没白取。"
陆婉清攥紧裙摆，听着玉佩相碰的清响，突然想起祠堂族谱上，自己名字旁用朱砂批注的"温婉和顺"四字。柳氏干咳两声正要插话，却见祖母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吧，我要与虞儿说些旧事。"
廊下灯笼次第亮起时，陆昭虞扶着祖母走到花厅，老夫人忽然指着墙上《竹林七贤图》轻笑："当年燕家来提亲，你祖父也画了这幅画..."话音未落，后院传来瓷器碎裂声——正是陆婉清的闺房方向。
暮色漫过窗棂时，祖母枯瘦的手指突然攥紧陆昭虞的手腕。远处传来的脆响惊飞了檐下归燕，暮色里扑棱棱的羽翼搅碎了满墙竹影。老夫人望着《竹林七贤图》里被夕阳镀成金红的阮咸，喉间溢出声叹息："婉清那孩子，总学不会碎玉沉珠的法子。"
陆昭虞顺着祖母目光望去，画中人物手中拨阮的姿态，竟与多年前祖父作画时如出一辙。月光漫过花厅门槛的刹那，老夫人腕间的银镯突然轻响，惊起案头未干的墨迹，洇开半阙未写完的《菩萨蛮》。
"去看看吧。"祖母松开手，枯枝般的指节叩在檀木椅把上，"碎瓷声里藏着人心，就像当年..."话音消散在晚风里，陆昭虞瞥见祖母鬓边的玉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恍惚是多年前她摔碎玉佩时，飞溅在青砖上的寒芒。
绕过九曲回廊，陆昭虞在蔷薇架下拾到半片青花瓷。月光浸透瓷片上的缠枝莲纹，脉络里凝结的暗红像未干的血。厢房内传来压抑的啜泣，推开门时正撞见柳氏将檀木匣往床底塞，陆婉清跪坐在满地瓷片中，腕间新伤渗着血珠，映得裙上绣的并蒂莲愈发刺目。
"姐姐可还记得？"陆婉清突然抬头，发间银步摇晃碎一地月光，"那年你摔碎玉佩，祖母连夜让人去扬州寻匠人。如今我摔了这祖传茶盏..."她抓起瓷片在掌心碾动，血珠顺着莲纹蜿蜒而下，"可有人愿为我寻那碎玉重圆的法子？"
柳氏扑过来抢她手中瓷片，却碰翻妆奁。陆昭虞望着滚落的翡翠耳坠，忽想起祠堂族谱里祖母名字旁，褪色的朱砂批注下藏着的小字——"静水流深"。窗外的蔷薇不知何时攀上了窗棂，月光透过花影，在陆婉清苍白的脸上织就破碎的网。
"明日我让人去苏绣坊。"陆昭虞蹲下身，拾起半朵完整的莲纹，"用金线将这碎片缀成香囊，倒比原物更别致。"她将染血的瓷片放进妹妹掌心，触到那冰凉的纹路时，仿佛握住了多年前玉佩断裂的锋芒。
更鼓声里，陆昭虞望着重新拼好的香囊出了神。金线勾勒的莲纹在烛火中微微发亮，像极了祖母茶盏上永不褪色的光阴。远处传来更夫悠长的梆子声，惊起栖在梅枝上的寒鸦，振翅间抖落满庭月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