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金殿谋局》

暮秋的雨丝如针,扎在陆昭虞的朝服上。她捏着奏疏的指尖泛白,案头的参汤还冒着热气,却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青碧——方才谢柔说,这汤是吏部尚书王廷珪的门生、尚食局掌事李嬷嬷亲自送的。

"相爷,这汤......"谢柔的声音带着颤音,"奴婢尝过了,有股子苦杏仁味......"

陆昭虞抬手示意她噤声,目光扫过窗外的暗影。檐角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细碎的清响,像极了前日她在御花园听见的、王廷珪与李嬷嬷的私语。她指尖摩挲着奏疏边缘,忽然想起燕野鹤昨夜说的话:"那老匹夫最近总往尚食局跑,怕是要对你的膳食动手。"

喉间忽然泛起酸涩,她猛地起身,将参汤泼在金砖上。青碧汤汁蜿蜒成蛇,在月光下冒出淡淡白烟——果然是砒霜。谢柔捂住嘴,眼里满是惊恐。陆昭虞却轻笑,用脚尖碾过砖上的毒汤:"王廷珪啊王廷珪,你竟以为,我会像寻常女子般轻易中招?"

更夫打三更的梆子声传来,陆昭虞解下腰间狼齿药囊,取出颗褐色药丸服下。这是她新制的解毒丹,用狼毒草与甘草配伍,可解百毒。谢柔替她披上披风,忽然指着她袖口:"相爷,您的手......"

腕间不知何时起了红疹,蜿蜒如蛇,正是中毒的征兆。陆昭虞却将袖口掩进宽大的朝服里,眼底闪过冷光——既然王廷珪想让她中毒,那便将计就计,看看这老匹夫还能耍什么花招。

次日金銮殿上,陆昭虞跪在丹墀下,听着王廷珪的弹劾声如洪钟:"启禀太后,陆相昨日突然毒发,臣怀疑她......怀疑她意图谋害陛下,却不慎误服毒药!"

殿中哗然。太后猛地拍案,凤冠上的东珠流苏剧烈晃动:"王爱卿可有证据?"

王廷珪抬手,身后的李嬷嬷捧着尚食局的膳食账本出列:"这是陆相昨日的膳单,参汤由臣亲自调配,食材皆经查验。如今陆相中毒,分明是......"

"分明是有人想借我之口,诬陷陛下。"陆昭虞忽然开口,声音虽轻却如利剑出鞘,"太后可知,这毒参汤里,掺了西域的'蛇影草'?此草中毒者,腕间会起红疹如蛇,七窍流血而亡。若我真想谋害陛下,为何要选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毒药?"

太后的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红疹上,忽然想起去年陆昭虞为她治头晕时,曾说过"西域毒草多诡谲"。王廷珪的白胡子抖得厉害,却仍强辩:"许是她学艺不精,误判了毒性......"

"够了!"燕野鹤的声音如雷霆般响起,他大步出列,铠甲上的狼首纹泛着冷光,"末将昨日派人查了尚食局,发现李嬷嬷的库房里藏着蛇影草,还有与王尚书的密信!"

李嬷嬷当场瘫软在地,王廷珪更是面如死灰。陆昭虞抬头,与燕野鹤对视——他眼底的暗光,正是昨夜他们在书房密谋时的狡黠。原来他早就猜到王廷珪会用毒,故意让她假装中毒,引蛇出洞。

"王廷珪,你可知罪?"太后的声音里带着冰碴,"你屡进谗言,陷害忠良,如今竟妄图毒杀宰相,其心可诛!"

陆昭虞看着王廷珪被拖出殿外的狼狈模样,忽然轻笑。她摸了摸腕间的红疹——那不过是用朱砂和艾草汁调的颜料,却让王廷珪以为她真的中了毒。黑莲花的手段,从来不是正面硬刚,而是以柔克刚,让敌人自投罗网。

退朝时,燕野鹤故意落后半步,待人群散尽,忽然握住她的手:"看着那老匹夫的表情,比看北疆的马戏还痛快。"

陆昭虞挑眉,任由他替自己取下披风:"若不是将军昨夜替我找的朱砂,这出戏还真难唱。"

他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她的:"夫人这黑莲花的手段,当真是让为夫甘拜下风。不过......"他指尖划过她腕间的"红疹","下次再用这等险招,须得提前告知为夫,省得我担心。"

她被他眼底的关切刺痛,忽然想起昨夜他在药房陪她调颜料时,指尖被朱砂染红的模样。原来腹黑如他,也会有担心的时候。"知道了,"她轻声说,"下次若再设局,定让将军做我的左膀右臂。"

燕野鹤轻笑,揽住她的腰走向宫外。暮秋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露出一线霞光,将他肩甲上的狼首纹染成金色。陆昭虞望着他侧脸,忽然明白,这宫中的危机不过是过眼云烟,只要有他在身边,任他阴谋诡计,也不过是跳梁小丑。

回到宰相府时,谢柔捧着碗绿豆汤迎上来:"相爷,这是将军特意让厨房煮的,说是解......"

"解朱砂毒。"陆昭虞笑着接过,触到碗沿的温热,"你家将军啊,总是这般细心。"

燕野鹤挑眉,指尖替她拂去发间的雨丝:"夫人可知,为夫方才在想什么?"

"想什么?"

"想你这朵黑莲花,何时能为夫绽放一次真心。"

陆昭虞抬头,看见他眼底跳动的烛光。绿豆汤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眶,却让她看清了自己的心——原来在这权谋纷争中,她早已对这腹黑的狼将军,生出了真心。

"待这乱世清平,"她轻声说,"我定当以真心相付,与君共赏人间烟火。"

燕野鹤的笑意漫上眼角,他忽然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好,为夫等着。"

暮秋的风卷起落叶,却卷不走相府里的温情。陆昭虞望着燕野鹤的背影,忽然明白,这世间最强大的武器,不是权谋诡计,而是两颗相爱的心,在这乱世中,互为铠甲,互为软肋。金銮殿外的铜鹤香炉飘起袅袅青烟,陆昭虞望着燕野鹤肩甲上晃动的日光,忽然听见远处宫墙下传来更夫换班的梆子声。三日前那场毒杀局看似落幕,却在她心底留下蛛网般的疑云——王廷珪不过是颗明棋,真正的后手,该是藏在御书房那幅《千里江山图》后的暗线。

“相爷,御药房送来的新贡药材,您要过目吗?”谢柔捧着描金漆盘进来时,檐角忽然掠过一道黑影。陆昭虞指尖微动,那枚藏在袖中的柳叶镖已滑至掌心,却在看见燕野鹤掀帘而入时化作绕指柔。

“将军今日怎么有空来相府?”她挑眉看着他腰间新换的狼首玉佩,那是昨夜她亲手用朱砂在玉佩内侧刻了“昭”字。燕野鹤甩袖落座,指尖敲了敲桌上的青瓷茶盏:“西北军报说,吐蕃使者明日抵京,随行人里有个叫‘赤盏’的巫医,擅用毒草。”

陆昭虞往他杯中添了口碧螺春,茶汤里浮着两片枸杞,红得像极了前日王廷珪被拖走时溅在金砖上的血。“巧了,”她用茶针拨弄着茶沫,“今早尚衣局送来的朝服里,袖口暗纹用的正是吐蕃特有的‘曼陀罗’花织法,这花汁液可致幻。”

燕野鹤忽然伸手扣住她手腕,指腹碾过那处早已褪色的“红疹”:“昨夜我让人查了太医院,发现近三个月来,所有西域药材的入库记录都多了三分。”他忽然凑近她耳畔,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垂,“夫人可还记得,去年冬至你替太后调配的安神汤,用的雪莲花正是赤盏的部族所贡?”

窗外的梧桐叶突然被风卷得沙沙作响,陆昭虞望着他眼底跳动的精光,忽然想起那年在北疆,他曾扮作商队护卫,用三斤狼毒草换得敌方密道图的狠厉模样。“所以将军的意思是,”她抽出簪子拨弄案头的《本草纲目》,书页停在“蛇影草”那页,“有人想借吐蕃使团之手,把当年的‘西域毒案’旧账翻出来?”

燕野鹤从袖中取出半块羊脂玉佩,纹路竟与陆昭虞常年贴身戴着的那半块严丝合缝:“今早城门守卫在一具无名尸身上搜出这个。”他指腹摩挲着玉佩边缘的“永”字刻痕,“二十年前,先皇正是戴着这对‘永和璧’平定西域之乱,如今其中一块出现在京郊,恐怕...”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陆昭虞瞬间旋身,手中镖已钉在窗棂上,正中央着一片沾了药粉的花瓣。谢柔脸色苍白地从廊下跑进来:“相爷,是...是御花园的白牡丹,不知为何突然全部枯萎,花瓣上都沾着这种粉末。”

燕野鹤捻起花瓣放在鼻端轻嗅,瞳孔骤然缩紧:“是‘枯荣散’,西域巫医用来控制蛊虫的引子。”他忽然握住陆昭虞的手,掌心的薄茧擦过她腕间动脉,“夫人可记得,王廷珪的密信里提到过‘赤盏大人’?恐怕这吐蕃使团里,藏着当年毒害先皇的余党。”

陆昭虞望着窗外逐渐暗沉的天色,忽然想起今早太后召见时,特意提及“西域贡来的夜明珠该换新了”。这是她们之间的暗语——但凡涉及先皇秘辛,便用“夜明珠”代指。她转身从书柜最深处取出一个檀木盒,里面是先皇临终前密赐的半卷《西域毒经》,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曼陀罗花瓣。

“三日后吐蕃使团献宝,”她将盒子推到燕野鹤面前,“按例,献宝前需由尚食局备下‘接风宴’,而掌勺的...正是李嬷嬷的徒弟。”她指尖划过《毒经》里“幻蝶蛊”的插图,“这种蛊虫遇热则化,混入汤羹中无色无味,中蛊者会看见最恐惧的幻象,七日后暴毙。”

燕野鹤忽然笑出声,狼首纹铠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所以夫人打算将计就计,让他们以为蛊虫已下,实则...”他伸手替她簪好发间的玉簪,簪头的夜明珠突然亮起,“用假死引蛇出洞,顺便查清当年先皇遇刺的真相?”

陆昭虞抬眸望进他眼底的星河,那是北疆的夜才能倒映出的璀璨。她忽然握住他的手,将半块永和璧按在他掌心:“这次需要将军扮作吐蕃使者的护卫,”她的指尖划过他喉结,“听说赤盏巫医有个习惯,只信任身上有狼首纹身的人。”

燕野鹤忽然扣住她腰肢,将她抵在书柜前,鼻尖几乎碰到她的:“夫人可知,扮作护卫需要与你保持距离,”他的声音低哑如弦,“若有人趁机对你动手...”

“所以我会在袖口藏三支透骨钉,”她轻笑一声,指尖勾住他的腰带,“而且——”她忽然从领口取出一条银链,上面挂着的正是燕野鹤去年送她的狼牙吊坠,“将军送我的护身符,从来都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窗外骤雨突至,檐角铜铃再次响起。陆昭虞望着燕野鹤眼中倒映的自己,忽然想起昨夜他在灯下替她研磨朱砂时,指尖被染成赤色的模样。原来这世间最锋利的兵器,从来不是权谋算计,而是当她转身时,总能看见他站在身后,眼底燃着让黑暗退散的光。

“三日后酉时,”燕野鹤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我会在献宝台东侧第三根石柱后等你。若见我腰间玉佩换了方向,便立刻撤离。”他替她披上玄色披风,披风上的狼首刺绣与他铠甲上的纹路交相辉映,“若我迟了...”

“不会迟的,”陆昭虞抬手替他整理衣领,指尖掠过他锁骨处的旧疤,那是当年为救她挡下的一箭,“就像去年中秋,你说会带胡饼来相府,便真的踩着月光来了。”

燕野鹤忽然轻笑,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刚出炉的糖蒸酥酪:“知道你爱吃这个,特意绕路买的。”他看着她接过时眼底亮起的光,忽然伸手揉乱她的发顶,“吃完便早些歇息,养足精神,好陪为夫演这出‘双生黑莲’的大戏。”

雨声渐密,陆昭虞咬着酥酪,看他披着雨幕离去的背影。案头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那半卷《毒经》上的“真心”二字若隐若现——她忽然明白,在这波谲云诡的宫闱里,最难得的不是算无遗策的智谋,而是有个人愿意与她并肩站在风暴中心,以心为刃,以爱为甲,哪怕前路荆棘遍野,也敢共赴刀山火海。

谢柔进来收拾茶盏时,见她家相爷正对着窗外的雨幕轻笑,指尖还沾着酥酪的糖霜。那抹笑意里藏着的锋芒与温柔,像极了府中那株百年老梅——越是冰天雪地,越要开出最艳的花,且看这一次,他们如何让那些躲在阴影里的老鼠,全都晒在光天化日之下。

戌时三刻,太和殿的鎏金兽首香炉喷出枭枭龙涎香。陆昭虞垂眸望着杯中晃动的人影,九曲桥形的琉璃盏里盛着西域葡萄酒,殷红如血,与她今日刻意点染的「檀晕妆」相得益彰。殿外传来吐蕃使团的马蹄声,夹杂着胡琴与铜铃的脆响,她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暗袋里的透骨钉——那是燕野鹤昨夜用北境寒铁新打的,尾部刻着细小的狼首纹。

「相爷今日的妆容倒是新鲜。」太后的声音从凤座传来,陆昭虞抬眸,看见老人家鬓边的东珠坠子随笑意轻颤,「这眉间的花钿,可是效仿先皇后的『飞天髻』?」

殿中众人闻言皆屏息。陆昭虞按住袖口翻涌的曼陀罗香粉,恭谨行礼:「太后记性真好,先皇后当年正是用西域进贡的螺子黛画此纹样。」她刻意将「西域」二字咬得极重,眼角余光瞥见左侧首座的吐蕃使者赤盏·噶尔瞬间捏紧了酒杯。

赤盏生得鹰目深鼻,额间缠着嵌满绿松石的金冠,耳垂上悬着的狼首坠子与燕野鹤铠甲上的纹路如出一辙。陆昭虞想起昨夜在尚书房,燕野鹤曾将那半块永和璧按在烛火下,映出的光影里隐约可见「狼图腾」的暗纹——传说当年先皇与狼族签订盟约时,曾以狼首为印,以永和璧为信。

「献宝开始!」司礼太监的尖嗓划破殿中暗流。

赤盏率先起身,身后八名护卫抬着鎏金木箱鱼贯而入。陆昭虞的目光精准落在左数第三人身形上——那微跛的步态,分明是今早她在街角见过的「胡商」。燕野鹤果然如计划般混进了使团,此刻他戴着青铜狼首面具,露出的下颌线绷得极紧,像极了北疆雪地里蓄势待发的孤狼。

「此乃吐蕃赞普献给大盛王朝的夜明神珠。」赤盏的汉话带着沙砾般的粗粝,他亲自掀开箱盖,珠光瞬间照亮整个殿宇。陆昭虞却在看见珠子的刹那屏住呼吸——那不是普通的夜明珠,而是用西域「幻蝶蛊」幼虫泡制的毒珠,遇热则化,释放的粉末能让人看见内心最恐惧的幻象。

太后的惊叹声中,陆昭虞指尖微动,袖中预先藏好的「假死散」已滑入掌心。这是她用曼陀罗花与冰蚕蛊虫秘制的药粉,服下后会脉搏停滞、瞳孔涣散,与中了幻蝶蛊的症状分毫不差。她抬眼望向燕野鹤,却发现他的狼首面具微微侧向自己,右肩甲的狼耳纹路正对她的方位——这是他们约定的「危险信号」。

「请相爷为太后试菜。」赤盏忽然开口,声如洪钟。

殿中气氛骤冷凝。按礼制,番邦献宝前的宴席需由宰相试菜,以示对天朝的尊重。陆昭虞望着尚食局宫人端来的「胡羊泡馍」,汤面上浮着的枸杞红得刺目,像极了王廷珪血溅金銮的那日。她听见谢柔在身后倒吸冷气,却在指尖触到碗沿时,忽然摸到一道细如发丝的刻痕——是燕野鹤的狼毫笔笔迹,写着「蛊在汤中」。

「遵旨。」她垂眸掩住眼底冷光,执起银匙的瞬间,故意将袖口的曼陀罗香粉抖落少许。银匙刚触及汤面,忽然「当啷」坠地,在静谧的殿中激起回音。陆昭虞踉跄着扶住桌案,指尖掐入掌心:「这汤...有幻蝶蛊的味道。」

赤盏的瞳孔骤缩:「相爷莫不是在诬陷我吐蕃使团?」

陆昭虞忽然咳出鲜血——那是预先含在舌下的朱砂膏。她望向太后,目光却穿过老人家肩头,落在殿外那株被枯荣散害死的白牡丹上:「太后可记得,先皇驾崩前七日,御膳房的清蒸鲈鱼里,也曾有这种若有似无的甜腥?」

殿中瞬间死寂。太后手中的玉佛珠「啪嗒」断裂,滚落在金砖上的声音如同惊雷。陆昭虞看见赤盏的护卫们同时按住腰间弯刀,而燕野鹤已不动声色地移至赤盏身后,手按在刀柄上——那是他们约定的「动手信号」。

「陆相慎言!」吏部侍郎王承恩跳出来,此人正是王廷珪的族侄,「先皇乃急症驾崩,岂容你在此妖言惑众!」

陆昭虞忽然惨笑,任由谢柔扶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急症?那为何先皇驾崩当日,太医院所有记载西域药材的账本都不翼而飞?为何御花园的曼陀罗花突然全部枯萎?」她忽然扯下腕间的翡翠镯子,露出内侧刻着的「永」字——那是从永和璧碎玉中磨出的配饰,「二十年前,先皇正是戴着永和璧与狼族结盟,却在归京后离奇暴毙,难道各位大人就不好奇,当年究竟是谁在他的药里下了『蛇影草』?」

赤盏忽然暴起,手中短刀直取陆昭虞咽喉。却见燕野鹤的狼首刀已先一步出鞘,刀光如电,竟将短刀斩成两段。殿中顿时刀光剑影,陆昭虞趁机将假死散混入嘴角血迹,身体重重倒地。朦胧中,她听见燕野鹤的怒吼:「保护相爷!」紧接着,有温热的液体溅在她脸上——是他为她挡下的一刀。

「阿虞!」燕野鹤的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颤栗。陆昭虞强行稳住心神,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怀里,感受着他指尖悄悄按上她腕间的「太渊穴」——这是确认她是否真的中毒的暗号。她轻轻回掐三下,那是他们的「平安码」。

「快传太医!」太后的声音带着怒意,「若陆相有失,定要你们吐蕃使团血债血偿!」

赤盏被燕野鹤制住,却仍桀桀怪笑:「大盛王朝的宰相果然厉害,竟能识破幻蝶蛊。但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查清当年真相?先皇早就死在...」话未说完,他忽然瞳孔涣散,七窍流血而亡。燕野鹤迅速按住他脉搏,抬头望向陆昭虞——那眼神分明在说:毒杀!

陆昭虞在心底冷笑。她早知赤盏不过是枚弃子,真正的幕后黑手,必然藏在能瞬间毒杀他的人之中。她悄悄将手探入袖中,摸到了半块永和璧的凸起——方才被燕野鹤抱起时,他已将另一块塞进了她掌心。两块玉璧相触的刹那,她忽然听见殿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子时三刻,正是二十年前先皇驾崩的时辰。

眩晕感如潮水般涌来,那是假死散的药效发作。陆昭虞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看见的,是燕野鹤卸下面具的脸,他眼中倒映着殿中烛火,比北疆的星河更璀璨。他的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三个字——「我在这」。

再睁眼时,已是在相府的暖阁。谢柔守在床边,眼睛肿得像桃子:「相爷可算醒了,将军守了您整整三个时辰,直到方才被急诏宣进宫去。」她端来参汤,碗底沉着几粒枸杞,红得像极了燕野鹤指尖的朱砂。

陆昭虞摸向枕边,果然摸到了燕野鹤留下的狼首玉佩,玉佩内侧用匕首刻了小字:「赤盏死前喊了『永巷』二字」。永巷,是后宫最偏僻的冷宫所在地,也是先皇后当年被幽禁的地方。她忽然想起太后看见她的「飞天髻」时那异常的反应,难道...

「谢柔,」她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去把先皇驾崩那年的《宫人殉葬名录》找出来,重点查永巷的宫女。」她顿了顿,又补充,「再备些朱砂和艾草汁,我要画新的『红疹』。」

谢柔愣了愣,忽然红了眼眶:「相爷还要用苦肉计?将军今早走时,特意交代让您好好将养...」

「他若真要我静养,便不会在玉佩里留『永巷』的线索。」陆昭虞掀开被子,露出腕间早已褪色的朱砂印,「燕野鹤那家伙,向来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次,我要做他的虎牙。」

子夜时分,陆昭虞换上燕野鹤留下的夜行衣,狼首纹刺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将永和璧系在腰间,听见窗外传来熟悉的鹰哨声——那是北疆狼骑的暗号。推窗望去,燕野鹤负手立在屋脊,铠甲上的血渍尚未干透,却仍笑着对她挑眉:「我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喝参汤。」

她翻身跃上屋顶,月光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极了两枚并蒂生长的黑莲。燕野鹤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面罩,指尖划过她耳垂:「昨夜在殿中,你故意用先皇后的妆容刺激赤盏,是不是早就猜到他与先皇后的死有关?」

「先皇后被幽禁永巷时,曾托宫人送出半块永和璧,」陆昭虞摸了摸腰间玉佩,「而赤盏的狼首坠子,与先皇后陪嫁的狼族图腾一模一样。」她望着宫墙方向的沉沉夜色,「二十年前的真相,或许就藏在永巷的断壁残垣里。」

燕野鹤忽然抽出腰间短刀,刀身映出两人戴着面具的脸:「我已让人在永巷外布下狼骑,若见火光就立刻突围。」他顿了顿,声音忽然低哑,「但若事不可为...你先走,我断后。」

陆昭虞轻笑,从袖中取出三支透骨钉,分别别在他的肩甲、腰间、袖口:「将军可还记得,当年在北疆,你为我挡下三支毒箭?这次换我护你。」她忽然凑近他耳畔,「而且——」她压低声音,「我在你的酒壶里下了『醒神散』,就算中了幻蝶蛊,也能保持清醒。」

燕野鹤的身体瞬间僵硬,继而发出低沉的笑声:「你这黑莲花,果然处处留后手。」他抬手轻叩她额头,「但下次再往我酒里下药,记得提前说一声,省得我以为你要毒杀亲夫。」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轻笑出声。夜风卷起檐角铜铃,发出细碎的清响,像极了金銮殿上那夜的诡谲。陆昭虞望着燕野鹤眼中跳动的星火,忽然想起他曾说过的话:「狼族求偶时,会叼来最锋利的狼牙送给心上人。」此刻她腰间的永和璧,掌心的透骨钉,又何尝不是她送给他的「狼牙」?

「走吧,」她抽出袖中软剑,剑鞘上的狼首纹路与他的铠甲遥相呼应,「去永巷,看看当年究竟是谁,用幻蝶蛊害死了先皇,又把罪名推给狼族。」

燕野鹤点头,伸手替她将面罩系紧,指尖不经意间划过她唇畔:「若真凶是...」

「无论是谁,」陆昭虞截断他的话,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挡在我们之间的人,我必除之。」她顿了顿,又轻声补了句,「包括太后。」

燕野鹤猛地攥住她手腕,面具下的眼神剧烈震动。陆昭虞却反过来握住他的手,将永和璧紧紧压在两人掌心:「昨夜在殿中,太后听见『西域毒案』时,佛珠断得太过刻意。还有你说的太医院药材记录,唯有她能轻易篡改。」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轻笑,「不过在真相大白前,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她松开他的手,指向永巷方向腾起的淡淡青烟:「赤盏的『枯荣散』果然用在了永巷的老梅树上。燕野鹤,你说那梅树下,会不会埋着先皇后的真正死因?」

他忽然拔出长刀,刀光劈开夜色:「那就让我们挖开这二十年的黄土,看看底下究竟藏着多少白骨。」

两人同时跃下屋顶,像两柄出鞘的利剑,划破紫禁城的夜幕。陆昭虞感受着身旁燕野鹤的体温,忽然明白,在这吃人的皇宫里,他们早已是彼此的刀刃与盾牌。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只要有他在身边,她便敢踏碎荆棘,让真相重见天日。

永巷的门环上结着蛛网,燕野鹤的刀刚触及木门,忽然听见门内传来细碎的动静。陆昭虞示意他噤声,自己则贴着门缝望去——月光透过破瓦,照在满地的曼陀罗花上,花丛中躺着一具白骨,颈间戴着的,正是先皇后的狼首金步摇。

「是她...」燕野鹤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陆昭虞忽然注意到白骨掌心紧握着什么,她用剑鞘轻轻拨开,竟露出半块烧剩的绢布,上面用朱砂写着「永和璧碎,狼族血契」八个字。她忽然想起燕野鹤曾说过,狼族与先皇的盟约里,有一条「若永和璧碎,则盟约作废,狼族可举兵复仇」。

「所以二十年前,有人杀了先皇后,伪造狼族弑君的假象,」她的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同时偷走永和璧,想借此挑起大盛与狼族的战争。」她转头望向燕野鹤,却发现他的脸色比白骨更苍白。

「阿虞,」他的声音忽然颤抖,「我父亲...当年就是因为『狼族弑君』的罪名被处死。他临刑前曾说,永和璧的碎玉在...」

「在太后的凤冠里。」陆昭虞替他说完,目光落在白骨腕间的翡翠镯子上——那款式,竟与太后今日戴的那对一模一样。她忽然想起太后看见她的「飞天髻」时的异样,原来不是怀念先皇后,而是恐惧当年的罪孽被揭穿。

燕野鹤忽然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当年我爹为了保护永和璧的秘密,被诬陷入狱。太后怕真相败露,便用幻蝶蛊害死先皇,又将罪名推给狼族。」他忽然看向陆昭虞,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她甚至想杀了你,因为你治好了她的头晕,怕你从药材里发现端倪。」

陆昭虞望着满地的曼陀罗花,忽然想起自己曾为太后调配的安神汤里,赫然有这种致幻的毒草。原来一切早有预谋,太后从一开始就想把她也卷入这场二十年的阴谋里,借赤盏的手除掉眼中钉。

「现在怎么办?」燕野鹤的声音里带着隐忍的杀意,「去金銮殿揭穿她?」

陆昭虞摇头,捡起那半块绢布:「太后既然能布局二十年,必定留有后手。我们需要证据,比如...」她指了指白骨腕间的镯子,「这对镯子与太后的那对是双胞胎,当年先皇后被幽禁时,太后曾假惺惺去探望,恐怕就是那时下的毒。」

燕野鹤忽然单膝跪地,用刀在梅树下挖出个浅坑:「先皇后当年最喜爱这株老梅,我们先将她安葬,待来日再为她平反。」他抬头望向陆昭虞,眼中的戾气渐渐化作温柔,「至于太后...明日早朝,我陪你一起去见她。」

陆昭虞伸手按住他的肩,感受着他铠甲下的体温:「不,明日献宝宴继续,我们按原计划行事。」她掏出假死散,在月光下晃了晃,「我要让太后亲眼看见我中了幻蝶蛊,让她以为阴谋得逞,这样才能引出她最后的棋子。」

燕野鹤猛地起身,抓住她的手腕:「不行!太危险了!幻蝶蛊一旦发作,就算有醒神散,也未必能完全控制幻象。」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陆昭虞轻笑,抬手替他拂去肩头的尘土:「将军可还记得,当年在北疆,你为我深入敌营,中了十箭仍不退?」她忽然踮脚,在他面具上落下一吻,「现在换我为你涉险,何况...」她晃了晃手中的永和璧,「我们有双生莲的暗号,不是吗?」

燕野鹤望着她眼中的坚定,忽然长叹一声,从颈间扯下狼牙吊坠,塞进她掌心:「若你在幻象中看见任何危险,就捏碎这个。我不管什么计划,定会立刻带你离开。」

陆昭虞握紧狼牙,感受着他的体温透过吊坠传来:「好。但我更希望,当幻象退去时,第一眼看见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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