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虞府西角院的青砖地上已凝了层薄霜。虞清瑶将母亲的信笺藏进贴身荷包,指尖触到里面硬物——那是昨日大哥虞明渊偷偷塞给她的鎏银掐丝暖炉,不过掌心大小,却刻着"净心庵"三字。炉内炭火早已熄灭,却仍残留着佛寺特有的沉香气味。
"姑娘,该梳妆了。"丫鬟青禾捧着铜盆进来,水面上飘着几片干茉莉,"二小姐院里半个时辰前就在折腾,听说光是胭脂就试了三盒。"
清瑶望向菱花镜。镜中人杏眼樱唇,本该是明艳的长相,却因连年忧思显得过分清瘦。她取过青瓷盒里仅有的口脂,用尾指蘸了点在唇上:"就梳个简单的朝云髻罢。"
"可二姨娘特意吩咐要按品级装扮......"
"就说我昨夜抄经着了凉。"清瑶将木兰花簪斜插入鬓,忽然听见院外细碎的脚步声。四妹清莹提着裙摆跑来,发间珠花都没戴稳,鹅黄袄子上沾着晨露。
"长姐!"小姑娘喘着气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三姐姐让我给的,说是......"她突然噤声。二姨娘身边的周嬷嬷正站在月洞门外,阴沉的目光像刀子般刮过来。清莹慌忙将东西塞进清瑶袖中,指尖冰凉。
油纸包里是块茯苓糕,边缘刻意捏得歪斜——这是三妹清蓉惯用的暗号,意味着糕点夹层藏着东西。清瑶借着整理衣襟的动作捏了捏,触到纸张的硬度。
"四小姐怎么在这儿?"周嬷嬷跨进门槛,鞋底碾过地上未扫的梧桐叶,"二夫人说了,今日入宫需得提前教导礼仪。"她枯瘦的手抓住清莹细腕,"老奴这就带您回去更衣。"
清瑶上前半步挡在妹妹身前:"嬷嬷且慢。"她从妆奁底层取出个荷包,"上回见四妹妹喜欢这穗子,特意打的。"荷包递过去时微微下坠——里面装着半两碎银。
周嬷嬷掂了掂,脸色稍霁:"还是大小姐体贴。只是二夫人吩咐......"
"我这就去正院听训。"清瑶截过话头,转头对清莹浅笑,"这穗子配你那件杏色比甲正好。"指尖在妹妹掌心轻划三下,这是她们姐妹间示警的暗号。
......
朱雀大街上,各府马车排成长龙。清瑶透过纱窗望去,皇城角楼飞檐上蹲着的铜麒麟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忽然车帘被金钩挑起,清婉娇笑着探进头来,发间新添的累丝金凤步摇垂下的东珠正荡在清瑶眼前。
"姐姐可知今日太子殿下也会赴宴?"清婉指尖绕着绢帕,"听说殿下最厌艳俗,姐姐这身倒是投其所好呢。"她腕间金镶玉镯叮咚作响——那是本该属于清瑶生母的嫁妆。
马车猛地一晃。外面传来呵斥声:"不长眼的东西!惊了虞相爷的车驾!"清瑶扶住车壁,袖中油纸包滑落。清婉眼尖,弯腰去捡:"这是什么......"
"二小姐!"青禾突然掀开车帘,"相爷唤您过去,说是成王府的马车挡了道。"趁清婉分神,清瑶迅速将油纸包踢到座下。待车帘落下,她才发觉后背已沁出冷汗。
茯苓糕夹层是张药方——母亲的字迹。纸角还画着朵小小木槿,这是危急时刻才能用的暗记。清瑶将药方含在舌下,甜苦交织的味道漫过喉间。方子上比寻常多了一味朱砂,分量却少得蹊跷。
......
太和殿前,百张紫檀案几呈扇形排开。清瑶跪坐在末席,看着清婉在殿中跳《霓裳羽衣舞》。水袖翻飞间,清婉突然一个旋身,直直朝主座方向跌去。
"啊呀!"
金步摇在空中划出刺目的弧线。太子顾承瑾正在与身旁的梁王说话,闻声连眼皮都未抬,只微微侧身。清婉摔在他三步之外,胭脂红的裙摆如败花散开。
清瑶起身时,看见有个小宫女被撞得踉跄,手中酒壶眼看要倾覆。她不假思索上前扶住宫女,瓷盏却已摔碎在地。
"姑娘当心。"清瑶蹲身去拾碎片,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身上。抬头正对上太子深潭般的眼睛——他不知何时走到了近前,玄色袍角金线绣的螭龙纹在阳光下微微发亮。
"虞家小姐?"太子声音很低,像雪落在青瓦上。他指尖夹着片碎瓷,锋利的边缘映着清瑶苍白的脸,"宫里的瓷器,锋利得很。"
清瑶尚未答话,高台上突然传来太后带笑的声音:"皇帝,你瞧那绿衣裳的丫头,是不是有点像......"
满殿目光霎时聚来。太后招来嬷嬷:"带过来给哀家瞧瞧。"清瑶起身时,发现太子仍站在原地,那片碎瓷已不见踪影。
......
太后布满皱纹的手抚过清瑶掌心:"这纹路......"老人突然压低声音,"沈清荷是你什么人?"
清瑶心头剧震。母亲闺名极少人知,更别说在这深宫之中。她尚未回答,太后已笑着抬高声音:"好个齐整丫头。"说着褪下腕间羊脂玉镯,换了发间一枚凤形玉佩给她,"愿你来日如凤翔九天。"
玉佩入手生温,凤眼处嵌着粒罕见的血珀。清瑶叩谢时,瞥见太子站在丹陛下,唇角噙着丝若有似无笑。而清婉在不远处绞着帕子,眼里几乎要沁出毒来。
回府的马车上,清婉突然伸手来抢玉佩:"太后怕是老眼昏花了!"玉坠落地,一道裂痕蜿蜒过凤凰翅膀。清瑶默默拾起,裂痕处竟渗出极淡的血色——那血珀在摔碰中裂开了细纹。
是夜,清瑶在小院灯下细看玉佩,忽听窗棂轻响。明渊带着夜露翻窗而入,手中锦盒里是伤药和蜜饯。
"今日太后为何......"
"嘘。"明渊蘸着茶水在桌上写:"林家有变,三日后御史弹劾。"又摸出半块兵符,"母亲让我给你的。"
清瑶从枕下取出药方:"你瞧这朱砂分量......"
明渊脸色骤变:"是解离魂散的引子!"他猛地起,"二姨娘竟敢对母亲用这等阴毒......"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打更声。明渊匆匆离去前,塞给她一把寸长的小刀:"藏在簪子里。"
清瑶拆开木兰花簪,中空处滑出张薄如蝉翼的纸条。母亲的字迹力透纸背:
"若见太子,可示玉佩——沈氏与顾氏,旧约未绝。"
窗外,一轮血月正爬上梧桐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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